元勰道:“願聞其詳。”


    蕭君澤便將人口爆發與草原上的牧場矛盾,講給他聽,反正看樣子元宏還沒給弟弟講過,不用再編新理由,湊合著先用用。


    如他所料,這種根植於最後世,用最簡單直白的數據,來推算出未來的辦法,對一個長年被儒家三綱五常、勸課農桑,仁義之論包圍的年輕人,幾乎是能改變認知的理論,是何等震撼。


    “……所以,修這條運河,不但能讓天下富饒,還能加快胡漢融合,”蕭君澤慢條斯理道,“所有的隔閡和誤解,都源自於未知,當十餘萬草原丁役替他們服役,開鑿運河,他們的畏懼便會減少,不說感動,兩邊接觸多了,便知道都是普通人,草原人到了漢家地,也能很快學會語言……”


    元勰聽到這,肅然起敬,覺得這比直接禁胡語可有用多了,而且還解決草原大患,豈隻是一石二鳥,簡直是一石頭打死了一整窩的鳥兒。


    “再者,這十數萬人並不是要做一輩子活,”蕭君澤微笑道,“他們能再迴草原,朝廷最缺的便是力役,隻要他們願意再迴來,朝廷也未必不能再起專人,興修水利,再者,運河一修成,拉纖、運貨、造船,百業自成,能容百萬河工,讓草原再無亂起。”


    元勰被深深震撼,他的麵前仿佛已經出現一卷宏偉藍圖,看到沿河成片的繁華鄉鎮,草原人帶來牛羊,來漢地生活,看到天下安寧富饒……


    “然而,這些事最重要的,便是要說服諸位草原頭人,”蕭君澤話鋒一轉,神情有些惆悵道,“我雖然有些急智,卻也不懂胡語,更不知草原諸部性情愛好,怕是有些麻煩……”


    元勰肅然道:“先生放心,小王雖不才,卻也對此略知一二,願助先生,成此大業。”


    他原本還覺得這是個苦差事,對皇兄將如此重擔放於他肩上,有些惶恐,擔心驅使民力過盛,有損朝廷威望,但如今聽到君澤先生一番教導,才知這是何等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偉業。


    掌管如此大事,是他有幸矣!這位年輕人甚至心中已經生出一股豪情,要以此做出一番成績,不比每天在宮中當中書令,傳遞文書來得暢快麽?


    蕭君澤目光裏便帶上了讚賞,道:“我在洛陽見過不少俊傑,如你這般,心懷天下,又沉得住氣,不焦不躁的人才,卻是未見過第二個。”


    “先生謬讚了。”


    “我不是誇獎你,”蕭君澤目光平靜而認真,“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世間事,本就有定數,是人心有了高下,才讓人想得多了。”


    元勰微微紅了臉,但又十分感動:“先生說得有理,是小王著相了。”


    蕭君澤點頭:“既如此,便隨我一同,去看看我為修河準備的東西。”


    還不知道自己會麵對什麽無知青年點頭,帶著胸中豪情,跟了上去。


    天上晴朗,藍天如海,白雲如羊群。


    他的心也仿佛迴到的草原上,吹著蒼茫的風,追隨著心之所向,去向遠方。


    -


    蕭君澤的工坊坐落在河陰,原本,這隻是黃河的一處渡口,如今卻已經變成一處規模不小的鄉鎮。


    這裏有七百多名礦工,一百多位洗煤選煤的工人,還有三百多工人煉焦打焦,收集焦油。


    不遠處還有三百多人工作的高爐,每日燒鐵水、鑄鐵件,日夜不歇。


    三個月前,又新增了五百多梳洗、紡織羊毛的匠人。


    這便是兩千多位青壯,他們每日吃食是非常大消耗,有很多從洛陽周圍來的窮人,會為他們縫洗衣物、會賣些雞蛋、野菜,會出售食物。更有洛陽城的商戶,每日大量從這裏拉走焦炭、鐵件、羊毛。


    這裏自發出現了一處規模不小的草市,還有人會從洗煤的廢水裏撈出一池水,沉澱出能燃燒一些細小煤灰。


    蕭君澤帶著元勰參觀了他的工坊,這位養尊處優的親王雖然覺得這些東西都很有用,但卻沒有感覺出它們那巨大的潛力,隻是感慨北朝能遇到君先生,真是天命所歸。


    於是最後,被蕭君澤帶到了教室。


    ……


    “很多人不知曉,為何要學這些雜課。”課堂上,蕭君澤拿起一隻粉筆,為黑板邊對著席地而坐的優秀學生們講課。


    優秀的是雖然馬紮這東西很流行,但鮮卑還是以席地跪坐為主,就算元勰高有一米八,席地而坐後,他站著講課也足夠了,不至於出現什麽踩著板凳寫黑板書這種黑曆史。


    噢,對了,以後一定要在教室裏設講台,這是增加老師威嚴的東西,萬萬不能少了。


    “遠古之時,人們茹毛飲血,直到燧人舉火,有巢築屋,神農種禾,方得囤土地,立婚嫁……”


    蕭君澤曆數了青銅器的發展,對農業的影響,又從這個角度,引出戰國時期的變法,因為生產力增加了,奴隸製便不合適了,這才是戰國時期,掀起變法狂潮的緣由。


    然後便又提出鐵器的存在,帶來的改變。


    鐵的數量遠比銅多,更鋒利,廉價,於是,它不但能做犁,還能做兵器、馬車底架,車輪……


    “天下大同,不過是有衣有食,”蕭君澤教導著徒弟們,“若每家每戶,都有耕牛,可耕作百畝土地,何愁無食?若各家種桑植麻,能日斷五匹,又何愁無衣?”


    “隻要天子仁德治理天下,天子能耕田幾畝,能織衣幾匹?”蕭君澤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圈,“所以才有這新的官製改革,天下大勢,滔滔向前,究其源頭,也不過就在這些數字之間。”


    元勰:“……”


    被如此啟蒙一番後,蕭君澤也沒有再給他講什麽。


    “這些日子,我需要閉關研究一物,”蕭君澤歎息道,“這朝中之事……”


    元勰恭敬拜道:“先生說笑了,哪有什麽朝中之事,小王不才,必竭力處理這些雜務,必不讓先生分心!”


    “錢糧那邊……”


    “我去!”


    “諸草原頭人……”


    “我去!”


    “勘測河道、還有尚書李大人那邊……”


    “先生放心,小王必不負所托!”元勰斬釘截鐵道,“有先生做了如此多的準備,小王隻是聯絡諸部與草原頭人間,一點微薄小事罷了,還請先生給小王這機會!”


    蕭君澤微微皺眉:“那陛下若問起來……”


    元勰果斷道:“小王會稟明陛下,此事全由元勰做主,如今咱們河司新立,還需要一些助手,小王以有人選,先生大可放心!”


    蕭君澤點頭,微笑道:“如此,君澤便坐看殿下雷厲風行了。”


    元勰微微一笑:“不會讓你失望。”


    ……


    看著元勰大步走出校門,學校門後冒出三個少年的頭顱,池硯舟在最下,明月最上。


    “這是誰啊!”池硯舟麵色不悅,“這麽大了,怎麽能和咱們一起聽講,還坐最前麵?”


    “那是彭城王元勰,陛下六弟,”斛律明月目光冷漠,“崔曜,你說說,該怎麽辦?”


    “我覺著不必擔心,”崔曜是最了解事情因果的人,微笑道,“這位王爺估計很快就沒有時間去煩擾山長,他的事情,可多了。”


    池硯舟有些愁眉苦臉:“可是感覺咱們好沒用,什麽都幫不上師尊……”


    崔曜麵帶得色,笑而不語。


    斛律明月冷傲一笑:“山長身邊那個叫許琛的家夥最近不見蹤影,想是被厭棄了,以後山長的安危,由我保護。”


    池硯舟露出不屑之色:“師尊是天神下凡,揮手間大軍灰飛煙滅,哪用得著你保護。”


    斛律明月和崔曜對視一眼,覺得這小子肯定是讀書讀傻了,居然信這種話。


    君澤生得宛如天人,肯定得有人好好護著,天天求神仙保佑,有個屁用!


    第62章 狂潮


    不得不說,拓拔宏給他支來的這位彭城王,真的是十二分的好用。


    蕭君澤都驚呆了。


    他從沒見過這麽勤快打工人,更沒見過這麽能自我開發和自我加班的助理!


    僅僅是七天不到的時間,他便把這個僅僅在紙麵上的“講義司”搭起了架子,每個手下都是精挑細選。


    在知道前期勘探的重要性後,征求蕭君澤的同意後,還去他學校裏學習數術,挖走了好些數術老師作為一位親王,他的號召力非常強,有七個心誌不堅定的數學老師,都跟著元勰一起去了。


    好在像信都芳、毛棲成這些大家都是視名利如浮雲的學術真愛黨,不為所動。


    蕭君澤還決定在勘察白溝河段時,讓學生們一起去幫忙,也算是完成一次課外的實習作業了。白溝離洛陽特別近,而且地勢平坦,特別適合他們練手。


    元勰還主動給北邊幾乎所有部族發出書信,讓手下親信去動員草原諸部頭人,讓他們願意的,就直接在夏天時帶著人過來。


    不止如此,這位親王還主動去挖兄長的牆角,在皇帝麵前陳述利害,要求兄長在糧食上給予足夠的支持雖然君澤先生說這工錢他付了,但糧草,是修河最重要的東西,難道還要先生去購買糧草麽?那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兄你別說沒有糧草,就臣弟所知,您修好了常平倉,最近南北的糧食都被你送入常平倉,連平城這些年的積蓄都被你運來,足夠全國上下吃九年!臣弟也不要多了,一年的糧食,皇兄總得給吧!


    ……臣弟當然不會一次要那麽多,平日裏三月一批,這是必須吧?


    ……不用問君澤了,他讓臣弟負責這事,臣弟自然不能辜負這信任!


    ……臣弟當然是您幼弟的元勰,皇兄何出此言?


    -


    蕭君澤實在沒想到元宏送來的弟弟居然能這樣乖巧聽話又懂事,相比之下,他手下最厲害的魏道長都顯得太自我了一點。


    那感覺,就像隨便丟個餌,結果上來一條百斤大魚,幸福感實在太足了!那是能讓人將魚放在自行車上推著遊街一下午那種快樂!


    於是為了感謝元宏,他做了些臘雞,再用低溫烘烤到最脆,連皮帶骨磨成粉,做為土法雞精,再讓宮庭廚師按他的做法,做了幾個菜,專門請了皇帝用餐,做為報答。


    雖然已經有了鐵鍋,但炒菜這玩意還在摸索中,蕭君澤對火候的把握自然比不上廚師們,但味精這玩意對菜品的提升十分強大,元宏一邊嗦完了一碗混合雞精揉捏出來的拉麵,看著那不過香爐大小的罐子,神情惆悵。


    “這吃食雖好,但朕那乖巧的阿弟,竟然隻值這麽一罐雞粉麽?”元宏撫摸著青瓷罐子,長籲短歎。


    蕭君澤微笑道:“這是感謝,當然不能隻是這點,我今日心情好,陛下想問什麽,便問吧。”


    元宏還是惆悵:“朕那幼弟彥和,他這些日子忙前忙後,消瘦憔悴……”


    蕭君澤正想要他省省,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別讓演員,便被馮誕拉住,這位阿兄輕聲道:“陛下生來重情重義,情感豐沛,這次他是真心有後悔,覺得讓他入了歧途……”


    “歧途?”蕭君澤不高興了,“那讓他把弟弟帶迴去就是了!這學生我也不教了,雞粉還我!”


    說完,跳起來就要搶雞粉罐子,這可是他調了好久才弄出來的低溫窯烤出來的,他自己都沒留呢!


    “大膽!放肆!無禮!動皇家貢品,你這是欺君罔上!”本來就惆悵的元宏伸手攔住少年,“朕就是難得看著皇弟成長,欣慰之餘,略有些惆悵罷了,你這小兒,連這點小事都要計較!”


    “問不問的?不問我可走了。”蕭君澤懶得繼續和他扯。


    “朕想問,如何才能平定南方之寇?”元宏沉聲道,他所有的改革,都是為了完成偉業,一統天下。


    “你的大將軍王肅不是已經給你答案了麽?”蕭君澤懶懶道,“他哪日沒有和你說南寇要完,你也喜歡聽這個,我要是撿你喜歡的說,那就和他能說得差不遠。”


    “平定南寇,難在何處?”元宏皺眉道,“去歲朕三十萬大軍南下,可說人事昌盛,但天時不利。如果找那些理由,總是能找出來的,那豈不是永無征伐之時?南寇近在咫尺,他日終將是社稷江山的一大憂患,朕何敢自安?”


    南北朝,兩朝最大的功業,就是吞並對方,所以,南邊的劉宋、蕭齊,稍微有些力氣,就會舉兵北伐。同樣地,北魏隻要有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南下,打一仗耗盡積蓄後,再過兩年,再打一次。


    “難在陛下國中不穩,”蕭君澤淡定道,“百年前,前秦符堅起第長安,百萬大軍,稱揮鞭斷流,最終後卻依然落了個風聲鶴唳、身死國滅的下場,陛下,你自問,可以如秦滅楚國那般,傾全國之力,大軍南下麽?”


    元宏沉默了一瞬,緩緩道:“可晉滅西蜀東吳、一統天下時,也非是軍臣一心。”


    “那不同,”蕭君澤悠悠道,“晉統一天下,是因為蜀漢之中,人心不齊,諸葛丞相死後,本土蜀人已經占據高位,不願再為劉禪的大漢賣命。而東吳,更是在孫權死時,大誅江東權貴,孫家與劉家,他們都是外來者。”


    “南朝不同,”蕭君澤繼續道,“南朝是世家大族推舉而出,是世族權貴所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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