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誕微笑道:“那你可看走眼了,此物非是木炭,乃是以石炭所製。”


    此話一出,可是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為什麽呢?


    因為這裏是平城,後世這裏叫山西大同!煤礦之都。


    煤碳在這裏不說隨處可見,也絕非什麽稀罕物,他們這些人,哪個在周圍沒個礦山,采出的礦石,價格低廉,多是供應六鎮的底層軍卒,又或者賣給平民,畢竟價格低賤嘛。


    但若是可製成這種碳石,那麽,說是大賺一筆,是絲毫不過分的。


    雖然他們不缺錢,但既然能賺錢,又是馮司徒給他們麵子,請他們參加,那有什麽好拒絕的呢,要知道,他們剛剛已經準備好割上一點肉,應付朝廷了。


    所以,大家紛紛慷慨解囊。


    鮮卑勳貴們也沒有多問,大多是決定投入一個數字後,便開始出人出力北方貨幣不穩定,他們沒有直接出錢,而是給礦石、給人、給地、給工匠。雖然隻是一個口頭承諾,但他們都是位高權重之人,隻要一張口,有的是手下替他們跑腿、將需要的東西送過來。


    於是,在馮誕的牽頭下,一個名叫“平城鋼鐵行業”的工坊,便在紙麵上誕生了。


    這個工坊會坐落在雲崗石窟附近的河流邊,各家一共出三百名工匠前去協助,八家各占一股,由馮誕派人管理。


    並沒有什麽波折,一點小錢而已,沒人想為這點小事得罪馮司徒,倒是一些女眷悄悄詢問那披風的料子還有沒有。


    如此,這場活動便算是圓滿完成了。


    馮誕帶著蕭君澤迴去時,拓拔家三隻已經把自己能拿出來的錢財清單寫好,為首拓拔二皇子恭敬地把紙遞給了蕭君澤。


    蕭君澤收下了:“行了,天色不早了,快迴宮去吧。”


    說完,便轉身離開。


    看著這人一句表揚和謝謝都沒有,拓拔恪自覺受了天大委屈,天可憐見,他從未被人如此無視過!


    “等、等下次,我必要讓他好看!”二皇子在傍晚的山坡邊對著那離去身影憤慨道。


    旁邊兩個小孩露出了懷疑的眼神,但看二哥那樣生氣,私下裏對視一笑,對那個少年有些欣賞小孩子,都有慕強本能,誰拳頭大誰厲害。


    -


    “隻是做一個工坊麽?”迴去的路上,馮誕有些疑惑,“如今各家各族,都有工匠、礦山,自給自足,極少假借外物,你便是有了再多的鐵器農具,要賣出去,也是不易。”


    “那朝廷呢?”蕭君澤微笑道,“朝廷不需要兵刃嗎?”


    “朝廷有少府,軍中器械,皆由少府專營。”馮誕給他解釋。


    自西晉之後,淮河以北常年戰亂,國起國衰,根本沒法像南朝那樣搞什麽鹽鐵專營,所以朝廷如今的製度是允許各家各族開采礦山、鹽池,隻要向朝廷繳稅,朝廷便一概不問。


    “最簡單的例子,”馮誕指了指西北方,“隴西李氏,原本是北涼之主,雖然歸付朝廷,但河西之地商貿之所獲,大多為李氏所得,解池之鹽,不得入西涼之地;同樣的,隴西青鹽,也不能入河東之地。”


    說到這,馮誕歎了一口氣:“這些年,世家大族越發興盛,他們盤踞漢地,有敵則共抗外敵,有災則救治鄉裏,鄉人敬畏,若無大族允許,便是他們想,也不會買啊。”


    “所以,陛下才那麽急著定立姓族?”蕭君澤微笑問。


    “不錯,”馮誕惆悵道,“陛下要拉攏世族為官,重定門閥製,也必須將鮮卑貴族定為高門,父輩在朝為三公者,後輩亦可為三公,親族官階,就是後人官職。”


    蕭君澤不由搖頭:“這法子可太蠢了。”


    馮誕無奈道:“君澤,你卻是太過年輕,不懂其中道理,若是不將鮮卑定出高門大族,讓他們必能得官,那麽,在朝廷之中,鮮卑舊貴如何爭得過漢人門閥!”


    蕭君澤皺了下眉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居然覺得很有道理。


    沒辦法,漢人或許在武力上不敢說天下無敵,但在做題做官這事上,那不是瞧不起誰,而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隨便能把鮮卑的漢子們卷得頭掉了也追不上。


    如果不把為官的名額限定下來,鮮卑族和漢族各占一半,那麽,要不了多久,漢人能將朝廷上的官職全占了。


    他甚至能想到拓拔宏為此的籌謀算:鮮卑一半,漢人一半,那就平衡了,能穩定的維護拓拔家的統治!


    “哎,可怕的曆史局限性啊!”蕭君澤忍不住感慨,想王朝不變,穩定,本身就是個夢想。


    馮誕聽不懂他的意思,隻是問道:“所以,這局,你要如何破之呢?”


    蕭君澤聞言,眉目舒展:“這法子,還不容易麽,沒有需求,咱們不會創造需求麽?”


    馮誕不太明白:“比如說?”


    蕭君澤微笑道:“鐵鍋、軸承、水壺,就,先用這三樣吧。”


    ……


    馮誕的招牌是真的好用,僅僅過了三天不到,所有的物資便全數齊了。


    蕭君澤便拿出圖紙,讓工匠先建立了煉焦爐。


    這玩意他雖然隻是見過,但沒關係,懂得原理,剩下的就隻是試錯而已,爐子就像是一個鍋,煤炭在鍋裏,隔絕空氣,隨後融化,其中的硫、苯、煤焦油之類的物質就會被蒸溜出來。


    不隻是煤炭會這樣,哪怕是把新鮮木頭挖坑放土裏,蓋層薄土上邊點炭,也能把焦炭溜出來。


    爐子外邊接一根長銅管做冷凝管過水,不但能讓煤油從管子裏冷凝出來,銅管傳導的熱水還可以用來洗羊毛。


    為什麽知道這個呢,因為野外求生也是up主們很卷的一個直播行業呢!


    如今已經卷到在野外手搓高爐、手搓電池的程度了。


    蕭君澤隻花了十來天的時間,就已經用石灰水加熱水,弄了個洗羊毛的行當平城靠近草原,十分寒冷,這裏的羊叫“寒羊”,都有卷而長的毛,平時多用做氈。


    洗出來羊毛肯定別的不提,至少可以紡了,粗不粗糙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焦爐在第十天時,出了第一爐焦炭,同時出來的,還有十幾桶煤油出油率不到1%,但煤炭基數大啊,這是純利潤,不賺白不賺了。


    而有了焦炭,鐵就好說了。


    在魏晉之時,已經出現了灌鋼法,既將熟鐵片或者熟鐵絲放在液槽中,倒入生鐵液,從而改變一爐鐵的含碳量,達到鋼的硬度。夾鋼法也是類似的辦法,既將熟鐵片夾在生鐵裏,反複捶打。


    但鐵鍋用不著鋼,浪費,灰鋼就夠了,鋼要用在軸承上!


    嗯,鐵鍋按理也是要錘的。


    錘出來的鍋胎薄、傳熱快、外觀精美。


    但是,蕭君澤沒有那麽多的工匠……


    “錘個錘子!”蕭君澤麵對困難,果斷解釋,“全部用模型澆鑄,厚怎麽了,紋路不好看怎麽了,容易裂又如何?還要當傳家寶麽?壞了更好,壞了才能買新的!”


    馮誕在一邊聽得皺眉:“君澤,你這樣的東西,買得出去麽?”


    “怎麽賣不出去?”蕭君澤微笑道,“明日你設宴席,請他們一試‘炒菜’,他們就會明白,什麽是‘真香’。”


    “可是,你賺這些錢,又有何用?”馮誕不解,“若是缺錢……”


    “不必,”蕭君澤搖頭,然後認真道,“我賺錢,是為了讓人讀書。”


    馮誕一怔。


    “筆墨紙硯,校舍師生,都是要錢的,”蕭君澤輕笑道,“阿兄,我有大計,欲收徒一千,這波大賺之事,您,敢不敢跟呢?”


    第45章 好期待啊


    蕭君澤對自己的線路設計的非常清晰。


    他需要發展自己的勢力。


    以他的能力,若是隻是想成為一個門閥,那太容易了,甚至不用來北邊,直接在南朝就可以輕鬆達成。


    但上次魏兵打斷了他想要得過且過的猥瑣發育,讓他決定陪這個世界玩玩後,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他要做的,是把整個南北朝送走,什麽北魏北周北齊,什麽南齊南梁南陳,他都要將這些玩意掃去垃圾堆裏,看著天街踏盡公卿骨,看王候將相寧有種乎,看天下一統,看天下風起雲湧。


    看,他能做到什麽地步!


    所以,他的目標,一開始就沒有對準朱門甲第,他看中的,是即將掛在他工業科技樹上的底層平民。


    大規模的工業,需要大量的工匠。


    既然是工匠,那開一個技校,學習一下數術,學習一下寫字,不過分吧?


    既然是工匠,那懂一點的知識,經常在一起交流,不過分吧?


    所以,為此開一所學校,不過分吧?


    “這點小事,為兄都可以助你,”馮誕當然不會拒絕,他拿著手裏漂亮的銀碳,“光是這一燒碳之法,你就是六鎮將士的恩人。”


    “哦?他們那麽缺碳火麽?”蕭君澤隨口問。


    “豈隻是缺,”馮誕輕聲道,“草原之上,多以牛糞為柴,林木稀少,但每歲又有寒冬,軍中能分到的炭火,並不會太多,再者……”


    言及此,青年頗有幾分躊躇。


    “若是機密,不說就是。”蕭君澤也不急著知道。


    “倒也不算,”馮誕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道,“按你那氣候論之說,草原之上,這些年亦有迴暖之意,雪災早已不若前些年那般頻繁,柔然部族,如今已經臣服於我大魏,不再襲擾。”


    蕭君澤道:“那不是好事麽?”


    “雖是好事,”馮誕看了一眼窗外,仿佛遙望著那無邊的草原,“但若無戰事,國中勳貴卻難以立下軍功,這些年,朝中之事,大多是漢官主持……這也是陛下執意南征之緣由。”


    蕭君澤聽懂其中未盡之意,簡單說,就是這些鮮卑貴族管庶務管得不咋地,拓拔宏為了維持朝廷的胡漢平衡,正牟足了勁,想給他們找些功勞,同時,也可以用這個理由遷都。他的《氣候論》正好用應這個地方,拓拔宏肯定會把重心全數放在南征之上,這樣的話,對北方邊境的物質支持,必然會再降低。


    “何必糾結這些,”蕭君澤坐在他旁邊,“如今有了這碳火,不但他們好過了,草原有了碳火,也會更加安穩。”


    “是啊,就這一物,於我邊境,便是極好的助益,”馮誕喜不自甚,“等迴了洛陽,陛下必會嘉獎於你。”


    說到這,他微微皺眉:“對了,你若想興學,教授庶民匠作之法,卻是不能在平城行事,陛下已經下令,百官家眷、後妃禁軍都得於九月之前,遷入洛陽,你已經上了他的心,不能留下。”


    “我本就未打算在這裏辦學,”蕭君澤微笑道,“洛陽才是辦學之地,我在此地留下焦爐、鐵爐,隻是為了將來招些平城、關外的學生,會更方便。”


    “為何要招平城的學生?”馮誕看著君澤桌上的小零食,伸手捏了兩片,放入口中,“匠作學徒,隨意招攬,洛陽附近可容易多了。”


    “當然是要看看,有沒有敢從這裏來洛陽的學子。”蕭君澤伸了個懶腰,“平城這地方,民風彪悍,招來的學子,想是能有幾分膽量。”


    “打鐵煉焦,要什麽膽量?”馮誕理解不能,“罷了,你莫要耽誤了迴京之日便可。”


    “那個鐵鍋炒菜的宴席你準備好了嗎?”蕭君澤又問起另外一件事。


    說到這事,馮誕瞬間神色複雜。


    “不用準備了。”他說。


    蕭君澤瞬間來了精神,他從書桌上坐正了:“是哪個不長眼的,敢來阻止咱們?”


    看在馮誕的麵子上,他已經兩個月沒整什麽活了,難受,身上癢癢的,像有人在爬。


    馮誕歎息道:“你是不知道……就在昨日,我家裏最後一口多出的鐵鍋也沒保住,都讓人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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