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在寫有沈七七八字的宣紙上畫了又畫。


    聽到歎息聲,譚默庭心裏一緊,這是他此生最緊張的時刻,沒有之一。


    薛老緩緩道,“這是個苦命的孩子。”


    譚默庭聽說中醫跟命理學不分家,水平高的中醫在診斷之後,會問問患者的生辰八字,以確診病情。


    “她從小到大,有太多的恐懼,太多的憂思擔心,八字太弱,擔不起命格。”


    譚默庭按捺住煩躁的心情,問道:“這怎麽說?”


    薛老歎道:“這姑娘長期處於高壓和驚恐中,精神負擔過大……”


    薛老指了指腦袋,說出了他的診斷結果:“這姑娘可能患有離魂征。”


    “離魂征是中醫術語,用西醫的話來說就是雙重人格。”一旁的林主任補充道。


    如果沈七七在場一定給薛老點個讚,她穿越而來,有兩世的記憶,可不是雙重人格麽?


    譚默庭自己也是學醫的,他對疾病有正確認知,在她眼裏,雙重人格不算什麽大問題。


    “西醫診斷說她可能患有驚恐症。”見過驚恐症發作時痛苦的譚默庭,更擔心這個,他不想眼睜睜看著沈七七承受這種痛。


    薛老又想了想道,“精神疾病本來就難以界定,她的驚恐症應該不嚴重,或者說是一種誘發症狀。”


    薛老的言外之意是,沈七七的雙重人格障礙才是主要問題。


    “她原本弱小,好像是腦中又分類出一個相似的自己,現在分類出來的那個自己是主人格,這個主人格一切都優秀,所以她現在精神狀態良好,不過……”


    “不過,主人格內心藏著巨大的恐懼,這種恐懼時時刻刻籠罩著她,沒一刻消停的。”


    譚默庭問:“能治嗎?”


    薛老點頭,林主任也點頭,當然能治。


    譚默庭臉色稍稍舒緩,能治就可以,隻要沈七七不受那麽多罪,他願意不遺餘力陪她治療。


    可是,薛老的眉頭擰的更緊了。


    譚默庭問:“還有什麽問題嗎?”


    沈七七身體沒問題,醫生診斷她是雙重人格,相處這麽久,譚默庭隻感知到一個人格,那就是倔強的、善良的,同時也是惶恐的、柔弱的沈七七。


    薛老道:“原本富貴窮通,皆是命也,我不該說那麽多,但看你們還年輕,我提醒你一句。”


    這話是對譚默庭說的。


    譚默庭坐在就診椅上,一個肩膀緊縮的動作出賣了他的緊張。


    “那女孩是你媳婦兒吧,連舟早告訴我了,不管你們年輕人信不信,我活了這麽多年,當了這麽多的醫生,總是信命的。”


    “沈七七這姑娘的八字太弱,命數不好,她的八字顯示,三年後的十二月份,她會生一場大病,可能危及生命……到時你得留心,如果天不留人,你也別太難過。”


    薛老說的很委婉了,譚默庭卻聽懂了,沈七七三年後必死無疑。


    一般中醫說話很委婉的,特別是老中醫,更是委婉暖心,薛老這話已經很暖心了,所以譚默庭也沒再問有沒有改命的法子。


    薛老歎息一聲,“不過不要擔心,她今年就有意外,八字顯示她在今年五月份遭大難,傷了眼睛,但我看她目光盈盈,沒什麽事,這就說明,八字也並非準確。”


    其實,薛老看得沒錯,如果不是李舒舒穿越到沈七七身上,現在的沈七七一隻眼睛已經瞎了,人也處於半瘋的狀態。


    譚默庭隻當薛老在安慰他。


    薛老又問:“你們還沒有孩子吧?”這是明知故問。


    譚默庭搖搖頭。


    沈老歎息道:“沒有也好,她可能不孕不育,我這麽說話是有點直接了,你是連舟的朋友,所以,我選擇開門見山。”


    譚默庭苦笑道:“您但說無妨的,我本來就沒打算要孩子。”


    後半句是違心之語,薛老總這句話中品出了譚默庭對沈七七用情至深。


    他忍不住道:“我這一生,娶過兩個妻子,我跟第一任妻子十分恩愛,可我們結婚不到一年,她出了意外,離我而去了。”


    “兩年後,我娶了第二任妻子,我們感情也不錯,可是我們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均早夭了,最大的也沒活過十歲。”


    “我女兒今年五十歲,當初妻子再孕就有大出血的危險,我不想她再生,可是她瞞著我懷孕了,生下女兒第二天,她就離我而去了,我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


    “時至今日我晃神時,常常會想,如果當初妻子沒有懷孕就好了,我可以沒有孩子,但不能沒有她,可是每當看到女兒,外孫子、外孫女,我就不計較那麽多了。”


    “我學中醫的第一年,就算了自己的八字,跟我人生經曆一一對應,分毫不差,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呐。”


    薛老後麵說了這麽多,不為治病,隻為開解譚默庭,還是那句話,“富貴窮通,皆是命也”,聚散離合也是一樣,他想勸譚默庭看開點。


    譚默庭看得開,他本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沈七七出現後,他的生活才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隻是這幸福的滋味太短暫了。


    “沒關係,您幫她抓藥吧。”譚默庭目光木然。


    過了沒幾分鍾,沈七七跟於連舟進屋了。


    譚默庭抬頭看向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額頭上有薄薄的汗。


    譚默庭問道:“你幹什麽了,出了一頭的汗?”


    沈七七攤開手掌,幾個淡黃色的小圓片躺在她手掌心:“幫薛阿姨幹活來著,就收這個了,你猜這是什麽?”


    譚默庭心亂如麻,此刻他看著沈七七,隻想緊緊抱住她,哪有心思猜她手裏是什麽東西。


    “甘草片!”沈七七聲音脆亮,一點不像大病初愈的人。


    “甘草片的功效可多了,可以止咳祛痰、補脾益氣、清熱解毒。”沈七七驕傲地道。


    等於連舟把當歸倒進藥櫃裏,沈七七看著那張寫著她八字的宣紙,笑著問:“薛老,您可以說說我的問題了吧?”


    薛老看著漂亮活潑的沈七七,心有戚戚,“你啊,就是想的太多了。”


    沈七七也承認,可誰想的又少呢?


    “人生最重要的是開心,活在當下,隻要當下開心了,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值得的。”薛老勸道。


    沈七七無比讚同道:“您說的對,德國詩人裏爾克有一句詩,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跟您這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薛老哈哈大笑:“我就說你小姑娘愛多想吧,我就說一句,你就給我引經據典。”


    沈七七跟著笑起來,走到譚默庭身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靜靜地看薛老抓藥。


    誰都沒說話,但於連舟知道大事不妙,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傷感的譚默庭,他連笑都是哀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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