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雪,不知何時,又開始下了起來。


    起初還很是微弱,仿佛輕盈的柳絮,後來便似鵝毛一般,越下越大。


    荒涼的坡地上,橫七豎八地倒伏著許多屍體,有的是感化軍節度使支詳的家丁仆役,有的則是時溥手下的官兵。


    看得出,這裏剛剛才發生過一場大戰,這些屍體之中,有的身上還帶著熱氣。隻不過隨著雪花飄落,這些若有若無的熱氣,很快便消散在了空氣中。


    “公子,您終於來了……”


    發現齊慎騎馬來到,葛從周忙帶人過去迎接,隨後對方指了指自己身後,已經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陳璠一行人,拱手請示道:


    “這些是末將抓住的活口,不知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齊慎抬眼望去,發現那陳璠雙手背縛、滿臉是血地倒在雪地裏,口中被人塞上了防止自盡的木棍,身體雖然已被控製,眼神卻仍舊惡狠狠盯著自己。


    “把他拖下去,慢慢折磨,不能讓他死得太快。”


    齊慎不由得眉頭緊皺,強忍著想抽刀砍死對方的衝動,一麵吩咐葛從周,一麵昂起頭來,繼續觀察四周。


    不遠處的馬車裏,原感化軍節度使支詳,整個人直挺挺地倒在車門前,脖頸處淌出的鮮血,從車內流到了車外,因為天氣嚴寒的緣故,已然結成了殷紅色的冰柱。


    “支姑娘在哪裏?”


    如此慘狀,看得齊慎陣陣作嘔,擔心支玉笄的安危,他趕忙讓人收殮支詳的屍首,隨後著急地向那馬車走去。


    來到近前,掀開車簾,隻見支詳的兩個兒子支淵和支湛,正雙手抱頭、渾身顫抖地縮在角落一側,卻不見他們姐姐的身影。


    齊慎吃了一驚,本待向葛從周問個清楚,這時,忽然感覺馬車下方有什麽異常。低頭去看,原來自己心心念念的支玉笄,一直就躲在馬車底下。


    對方雙手緊緊捂著胸口,雙腿蜷縮成一團,仿佛一隻凍僵的小鹿。


    原本青絲如瀑的秀發,此時已沾滿了雪花和泥土,變得淩亂不堪,身上的衣裳也被人扯壞了許多,露出了一段雪白如玉的肌膚。


    “支姑娘,這裏冷,你聽我的話,先出來好不好……”


    見這位支家小姐眼神空洞、表情呆滯的望著自己,齊慎明白,對方大概是被先前發生的一幕嚇壞了,精神狀態有些不正常。心中憐香惜玉的同時,試探性地伸出一隻手,想要將對方拉出車外。


    孰料他剛把手伸到對方身畔,那支玉笄突然張開嘴巴,一口將他的手掌死死咬住。


    得虧對方咬力不大,隻是齊慎他的手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不過繞是如此,齊慎還是疼得“哎喲”一聲,在周圍親兵的幫助下,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把手掌從對方口中抽了迴來。


    “公子,你沒事吧!”


    一旁的謝彥章並不知道自家主公喜歡這瘋女人,見他半隻手掌被對方咬得鮮血淋漓,心下震怒,立刻拔出佩刀對準車底。


    “彥章,快住手……”


    齊慎忍著手掌傳來的疼痛,望著謝彥章搖了搖頭,低聲道:“讓弟兄們想想辦法,先把人弄出來,再找幾件暖和的衣服給她穿上,別把她凍壞了。”


    “什麽?”謝彥章愣了愣,有些不理解對方的意思,看到旁邊義父葛從周不停向自己使眼色,這才恍然大悟,忙尷尬地點頭道:“末將遵命。”


    “公子,你的手掌傷得不輕,我讓人給你找些創藥吧。”


    眼看那支玉笄淪落成了這副模樣,葛從周心中亦歎了口氣,接著轉頭對齊慎道。


    齊慎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搖頭道:“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咱們先去徐州城,與張兄他們會和吧,也不知道他們那裏得手了沒有。”


    原來,這邊齊慎和葛從周率數千兵馬堵截陳璠等人的同時,另一邊,張居言、張歸霸、霍存三名將領,已領著四五萬齊家軍士兵,攜帶大量攻城器械,浩浩蕩蕩地殺到了徐州城外。


    此時的徐州城內。


    時溥自以為節度使之位已經穩固,正在軍中擺酒設宴、大肆慶祝。


    突然被告知徐州城被人包圍,對方一開始並不知道來的是齊家軍,還以為是黃巢的人過來攻城。


    等到發現來的是齊家軍後,時溥頓時懵了,隨後對著屬下劉知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東西!你當初不是告訴我,那姓齊的已經奉命前往汝州去了嗎?”


    “這,這……當初末將麾下的探馬,的確是這樣和末將說的。”


    “放屁!探馬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為何不親自過去打探一下?如今惹出了這樣的禍事,你說,該如何解決!”


    如今的徐州城裏,雖然還有將近兩萬守軍,但其中真正談得上對時溥忠誠的,也就隻有他當初從河陰帶迴來的那五千人。


    至於其他守軍,不過是一群牆頭草,當初見時溥帶人驅逐支詳,大夥為了自保,才紛紛表示願意歸順於他。


    時溥自己也清楚,想指望這幫人替自己守住徐州城,隻怕難如登天。


    “末將以為,咱們可以先派人出去,與那姓齊的談一談。”


    見時溥如此大發雷霆,劉知俊暗暗吞了口唾沫,硬著頭皮繼續道:


    “也許他們隻是想趁這個機會,從時大哥手裏勒索一筆好處,咱們想辦法滿足他們便是了。”


    “哼!說得輕巧,你讓我派誰去和人家談?”時溥聞言,仍舊怒氣未減。


    劉知俊歎了口氣道:“倘若時大哥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那就讓末將代你出城吧。”


    “哦?希賢,你真的願意出城?”


    聞聽此言,時溥先是有些不敢相信。


    待看到劉知俊鄭重其事地朝自己點頭後,他反而為自己先前的態度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拍著對方的肩膀道:


    “希賢老弟,這迴你要是能替我說服那姓齊的退兵,將來朝廷正式委任我做節度使,我馬上提拔你做都知兵馬使、都押衙,不,不,我直接讓你做節度副使都行!”


    “多謝時大哥知遇之恩!”


    劉知俊聞言,趕忙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時大哥放心,末將此去,一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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