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旦增走了之後,西羌這邊的生意,所有的事情,就都壓在了多傑一個人身上。


    他很希望,俞敏能夠早一點來西羌,陪著他打理生意。在茫茫的草原和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開車趕路時,陪他說話,給他做個伴。


    說起來,有時候,多傑會不由自主地啞然失笑。


    以前吧,兒子去了南方沿海地區闖蕩,創業。那會兒,多傑還沒有和俞敏走在一起。


    他孤身一人,獨自生活。


    為了實現做成西羌地區最大畜牧商的夢想,一年四季,不分晝夜,不辭辛勞地,在草原上和戈壁灘上,穿梭於各個牧區,走訪一個一個的牧民帳篷,來來迴迴奔波。


    真可謂披星戴月!


    那會兒的多傑,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撒著歡兒地在牧區縱橫馳騁,並不覺得累,也不覺得孤單。


    生意越做越大,做成了西羌地區最大的畜牧商。


    如今和俞敏重新組合了家庭,在情感上,反而變得有了依賴性。一心一意盼望著,俞敏能早點來西羌,和他一起生活。


    其實,多傑是有點後悔將旦增支開的。


    要不是為了擺脫旦增小舅子的糾纏,多傑也不會考慮,讓旦增去內地開拓西羌特產的市場。


    有旦增在西羌坐鎮的話,多傑就可以跟著俞敏跑,海闊天空,可以到處跑!俞敏去哪兒,他也去哪兒。


    在生活有了足夠的保障,衣食無憂之後,一對相愛的老頭老太太在一起,相濡以沫,相互陪伴,真的是一件非常開心愜意的事情。


    “現在好了!你來了,我就能安心地待在西羌,打理生意了。”


    俞敏打趣多傑:“我不來,難道你就不做生意,不生活了嗎?“


    多傑笑道:“有你在我身邊,那種踏實的感覺,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俞敏更加想笑:“老都老了,卻這麽粘人!怎麽變得像個孩子,離不開媽媽的懷抱似的了呢?”


    冷不防,多傑將俞敏一把抱進懷裏,“老婆!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我特別地想你!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隻想著你快點到西羌來陪我。”


    俞敏憐惜地摸了摸多傑白淨的臉龐,安慰道:“好了好了!別緊張了,我這不是來了嗎?”


    咦?!


    怎麽濕漉漉的?俞敏攤開剛才撫摸多傑臉龐的那隻手,的確是濕漉漉的。


    再一看多傑的臉,眼眶濕潤。滿臉的淚水!


    俞敏驚呆了!


    “好好的!你怎麽流淚了呢?”


    多傑咧嘴一笑,“沒有!是沙子進眼睛了。”


    假裝被風沙吹進了眼裏,多傑用手反複揉著自己雙眼。


    俞敏趕緊說:“別動!我幫你看看!”說著,就要掀開多傑的眼皮,幫他吹沙子。


    多傑不肯,扭頭躲開了。


    “沒事了,已經好了。”


    俞敏突然覺得,多傑的情緒不同以往,貌似有點不太對勁!但是,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


    不過,當時沒有深入琢磨。


    俞敏以為,可能與天氣有關吧。西羌的天氣,太過變化無常了。


    也許,是與旦增賭博的事有關。或者,多傑還在生旦增小舅子的氣,還沒有從生氣的情緒中走出來。


    又或者,是與生意上的壓力有關係。


    但是,以前的多傑,遇到的麻煩事比現在多得多!多傑都挺過來了。


    他的意誌力,是長年累月在草原上鍛煉出來的,堅強到可以應對任何的艱難困苦。


    其實,俞敏哪裏猜得到,是因為多傑的老毛病,偏頭疼又犯了!


    是曾經的那次車禍,造成的後遺症。


    那是多年以前的一件陳年往事。那會兒,多傑雇了個專職司機,開著他的車跑牧區。


    結果出了車禍,司機受了傷。


    多傑更是死裏逃生,撿迴一條命。從此,便落下了偏頭疼這個毛病。


    從那之後,多傑再也不敢雇專職司機開車,無論去哪兒,都是自己親自開車,走南闖北。


    多傑的偏頭疼這個毛病,就是車禍引起的,導致三叉神經係統紊亂。尤其是後半夜的時候,睡不著覺,頭疼得厲害!


    然而,多傑的偏頭疼沒有立刻要了他的命,


    俞敏卻在這個深夜裏,毫無征兆地,突發了腦溢血。


    多傑手忙腳亂地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一會兒,俞敏感覺到,自己好像被抬進了救護車,護士往她手上紮針,要打吊瓶。


    不要啊!我的大限到了,就讓我躺在自己床上,和這個世界道別吧!


    嘴巴翕動了幾下。可是,俞敏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俞敏在彌留之際,腦海裏的畫麵,不是西羌的神山,不是東北的漠河,也不是雲南的西雙版納,而是家鄉的西山。


    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她感覺自己縹縹緲緲地,從山腳步行,開始爬山。


    爬呀爬!爬呀爬!


    氣喘籲籲地,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頂。放眼四望,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俞敏一屁股坐下,坐在以前經常喜歡坐的那棵大樹底下,歇一會兒。不過,不見經常在此邂逅的易建國。


    俞敏覺得奇怪,自己怎麽會突然想起易建國這個人來了呢?


    易建國,就是電信局的那個,外號叫易大打抱不平的人。曾經鍥而不舍地追求過俞敏。


    怎麽搞的?


    她感覺自己喘不上氣,胸口難受。於是,她躺倒在樹底下,四仰八叉的姿勢,望著漆黑的天空。


    這個姿勢,使俞敏感覺好受一點了。


    然後,腦海浮現的場景又變了。變成了她生父出殯的畫麵。


    生父上山伐木頭,出了意外,被木頭給砸死了。那會兒家裏特別窮,請了兩個村裏的木匠師傅,臨時趕製了一副生木棺材板,沒有刷油漆,都已經特別沉。


    上坡的時候,俞敏和俞林跪在隊伍的最前頭。抬喪的人手不夠,罩著一床紅被麵的棺材晃晃悠悠地,差點抬不上去,好像要掉到懸崖下麵去了。


    俞敏的心,揪到了嗓子眼上!


    生怕棺材板不夠結實,散了架。父親那張被木頭砸得血肉模糊的臉露了出來。


    那可就太慘了!


    這個夢境,俞敏從小到大,夢到過好多次。不知道是怎麽迴事。現在,這個不忍直視的夢中場景,再一次進入俞敏的腦海中。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頭疼!


    漸漸地,漆黑的天空雲開霧散,一彎玄月露了出來。緊接著,繁星點點,展現在俞敏眼眸中的,是一片璀璨奪目的熠熠生輝的星空。


    這是西羌的流星雨!


    俞敏心想,我這輩子沒有白活!夠豐富,夠刺激,夠傳奇!我知足了!


    她的心理建設,早就已經完全準備好了,坦然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完全可以做到潮漲潮落,波瀾不驚。


    即便現在就死,也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隻不過,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值得欣慰的是,俞敏現在不欠任何人的。


    該幫助的人,該關照的人,無論親戚,還是朋友,還是手下員工,基本上,也算是都幫助到了,使他們各得其所。


    躺在救護車上的俞敏,被多傑握著她的雙手。短短的幾公裏路,俞敏已經想到了很多。


    很快,她的意識更加模糊了。什麽也想不起來了,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俞敏最後的一絲意識是,多傑啊!你保重!我累了,我該休息了!


    ……


    俞敏的喪事,是按照她遺囑上所寫的心願辦理的。多傑親手將她的骨灰,撒進了緩緩流淌的長江水中。隨著水流,一路向東,匯入東海。


    俞敏的突然離世,對多傑的打擊很大。


    他不厭其煩地責備自己,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三番五次地催促你,讓你快點來西羌。


    俞敏太累了!


    這輩子還沒享過多少福,盡為他人著想了,很少為自己著想!


    不久,多傑也在一個深更半夜裏,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彌留之際,多傑腦海裏浮現的場景,不是西羌的神山聖湖,和漫山遍野的狼毒花。


    也不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和成群結隊的牛羊。


    而是東北蛤蜊島上的,那一大片金黃色的沙灘!在那裏,他和俞敏出神地看著一對迷你版的軟殼小螃蟹,過著夫妻恩愛的小日子,同出同進,夫唱婦隨。


    多傑死後,旦增對蔣超說:“西羌的特產生意,已經在你這邊打開了銷路,形勢隻會越來越好。剩下的事,就還是交還給你來打理吧。”


    “哦?!”


    蔣超頗感意外!旦增在省城做得好好的,怎麽說走就要走呢?


    旦增感慨地向蔣超交了底:“說實話,你們這邊的生活條件,經濟條件,營商環境,都比西羌要好得多!”


    “但是,我還是喜歡我們西羌的大草原!騎上一匹駿馬,可以在草原上縱橫馳騁,欣賞天底下最幹淨的藍天白雲,心情特別地舒暢!”


    旦增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與蔣超說起了心裏話。


    “我得迴西羌打理我爸的生意。那不僅僅隻是一項生意,更是我爸的心血和夢想。我得將這份事業發揚光大。”


    旦增相信,他爸如果泉下有知,這也是老人家最希望看到的結局。


    蔣超隻好說:“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咱倆是兄弟,兄弟之間,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旦增臨走之前,蔣超特意帶著他一家三口,迴了一趟s市。讓旦增參觀一下多傑和俞敏住過的房子,爬過的西山。


    當天晚上,兄弟倆站在西山頂的欄杆邊,俯瞰著燈火通明的山城。


    父母不在了,西山依舊。長輩的影子還在,氣息還在,迴憶還在。


    旦增說:“超哥,什麽時候有空了,歡迎你全家到西羌去旅遊,在西羌住上一段時間。最好是六月到九月這段時間,天氣最好,風景最佳!”


    蔣超隆重地點了點頭。


    當然要去啊!那可是俞敏最向往,最讚不絕口的好地方!


    也是俞敏靈魂消散的地方。她肯定特別想知道,我過得怎麽樣,小孫孫蔣熙長高了沒有。


    “好的!我一定會抽時間,去西羌看你。”


    異父異母的兄弟倆,沒有像向繼梅那張烏鴉嘴說的一樣,為了爭奪財產,處成了仇敵!


    這兄弟倆並沒有!反而是越處越親近了,後繼有人!


    相信多傑和俞敏如果泉下有知,應該可以放心了。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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