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和春園請安迴來,趙晗是真覺得疲憊了。


    方泓墨讓她坐在床邊,她舒心地閉上雙眼,倚靠在他身上。他俯首拔了她發間玉釵,手勢輕緩地替她梳頭。梳子的細齒徐徐地摩擦著她的頭皮,從上至下,不輕不重,不急不緩,讓她舒服地輕歎。


    方泓墨細細梳了會兒,發覺她竟然就這麽睡著了,不由莞爾。便替她脫了外衣,托著她身體緩緩放下,讓她躺平,再蓋上被子。


    他在床邊靜靜坐了一小會兒,嘴角含笑凝視著她的睡顏,隻覺心中滿足安樂。


    佳人黛眉如煙,羽睫欲展,然而此時最吸引他的,卻隻是她臉上安詳而平靜的放鬆神情。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心之所珍,失而複得,原來竟是這樣的慶幸歡樂。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俯身在她微啟雙唇上輕印一吻,滿懷溫情。


    方泓墨出屋無聲掩上門,囑咐從露幾句後,大步離開朝嵐居。


    他走到外院,喊了方元等幾名小廝,先去提張良俊。


    走到關押張良俊的屋子外麵,方泓墨一擺頭,方元上前打開門鎖,隻見張良俊歪在地上,蜷縮著身子,還在唿唿大睡。


    方元便上前找準其後臀,猛踢兩腳。


    「哎啊!哎哎!」張良俊驚唿著在地上扭動起來,迴頭望向背後踢他之人,見到是方泓墨,頓時雙目圓瞪,完全清醒過來。


    他雙手反綁,十分困難地扭動搖晃了半天,才從地上坐起身來,盤著雙腿唿哧唿哧地喘氣,望向方泓墨道:「方,方公子,你夫人雖曾被冤枉,可在下全部都坦白了,如今她冤屈全都洗清,又未吃苦,公子又何必非要送在下去官府呢?方公子大人有大量,求公子放過在下,隻要放了在下,在下先前所收賄賂,三倍奉還!」


    他看方泓墨不為所動,又往上加:「十倍!十倍奉還!」


    方泓墨冷笑一聲,並不理他,示意小廝上前拉他出去。


    張良俊被小廝推搡著往門外去,扭頭急切地道:「方公子,要是將在下送報官府,公堂上提及授賄誣陷之事,家醜外揚,恐怕要影響方二爺以後的仕途,還請方公子三思啊!」


    見方泓墨滿臉冷漠,一付無動於衷的樣子,張良俊急忙接著道:「若是方公子實在氣不過要去官府告狀,能否就隻告在下針藥誤診呢?這樣也不會影響到方二爺的仕途,公子也解了氣。」


    他算盤打得好,若隻是針藥誤診,那並非存心作惡,量刑上可就輕了許多,雖仍免不了杖刑或勞役,畢竟沒有受賄誣陷他人的處罰來的嚴重。


    方泓墨被這無良大夫堅持不懈卻注定無用的努力氣笑了,好笑地望著張良俊:「你搞錯什麽了吧?長房裏出的差錯,又關二叔何事?二叔身為朝廷命官,若家裏有人發現罪案發生卻隱瞞不報,包庇罪犯,才真會影響他的仕途吧!」


    「少爺還與他囉嗦什麽?」方元嘟囔了一句,接著又朝張良俊喝斥道,「今天就是要把你送官法辦,你說什麽都是白費!」


    張良俊心知今天是逃不掉了,垂頭喪氣地住了嘴。


    方泓墨本來準備了一封書信,讓管家拿著它把張良俊扭送京兆府便好,但見這廝頗為狡猾詭辯,未免多生波折,就改了主意,決定親自去走這一趟。


    帶上一應物證,又去醫館接上王老大夫,一行人前往位於城西處廣德坊東南隅的京兆尹府。


    京城人多,訟案亦多,甚至年節裏糾紛還比往日更多些,因此別的衙門新年加上元節共可封印休假十四日,京兆府卻隻能新年封印七日,從年初四就得大開衙門,即使在上元節期間,亦有值班官員受理各類訟案。京兆府尹因其就住在京兆府內,若此時有大案要案也往往就親自來審了。


    方泓墨下了車,門口衙役有個認得他,笑著上前來招唿:「方公子,謝參軍正在裏麵,用不用在下入內傳個話?」


    方泓墨拱手道:「在下今天是來報官的,有勞這位大哥帶下路,去找謝參軍。」說話間,幾名小廝拉扯著張良俊下了車。


    那衙役見狀,急忙在前引路,帶方泓墨入內。另有衙役把張良俊帶去公堂外候審。


    謝參軍相貌堂堂,身形精悍削瘦,雙眉細長濃密,一對狹長的丹鳳眼,眼尾微垂,眼神卻頗為清亮犀利。他瞧見方泓墨入內,便起身從桌後走出。


    方泓墨站住腳,微笑著拱手行禮:「齊修兄,新年萬事如意!」


    謝齊修亦拱手迴禮,一邊笑道:「淵渟,新年大吉大利啊!今兒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方泓墨斂去笑容,正色道:「小弟家中出了點事情。」接著便把來意說明。


    謝齊修也不笑了,「哦」了一聲,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此事好辦,不過府尹張大人正好出去了,隻劉通判在,淵渟若是不願等,可請劉大人審理此案。」


    方泓墨道:「這麽小的案子,哪位大人都是手到擒來的,就請劉大人審理便是。」


    「狀紙與證人證物都預備好了吧?」謝齊修十分細致地提醒道。


    「自然都預備好了。」方泓墨道,迴頭示意。方元取出狀紙遞了過去。


    謝齊修接過狀紙,看也不看就折起來,往懷裏一放:「如此甚好,淵渟就在此稍待片刻吧億瑪


    問鼎掌控。」言畢便出屋,親自呈交狀紙去了。


    方泓墨在房裏等了一會兒,謝齊修迴來,帶他與王老大夫一起到公堂外候著。


    畢竟有人好辦事,沒等候多久,就聽堂役敲擊堂鼓三聲,隨後三班衙役魚貫入堂,兩廂伺立,排的整整齊齊,雙手皆拄法板,齊聲高叫道:「升——堂——!」


    謝齊修小聲提醒,方泓墨邁步進入堂內。


    堂上有三尺公案,上麵放著驚堂木、文房四寶及紅綠頭案簽。上方有「明鏡高懸」的匾。正麵屏風上繪著海水朝日圖,兩側分別擺放著堂鼓、儀仗和刑具。


    劉通判看著年紀大約四十多歲,氣度沉穩嚴肅,身著青綠官服從暖閣東門進來,在公案後坐下,沉聲道:「帶人犯。」


    就聽堂中低沉有力的「威——武——!」聲起,衙役們手持法板重重撞地,發出連續「篤篤」之聲。


    張良俊戰戰兢兢地被帶了進來。衙役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跪倒在青石板上。他偷眼瞧著四周,見東側的刑具架上,擺著十多根黑紅各半的水火棍,而西側的刑具更可怕,牆根擱著夾棍,牆上掛著拶子,看得他心驚膽戰,急忙垂下雙眸不敢再看。


    劉通判先看狀紙,又問清方泓墨所告原由,再傳證人證物。


    有衙役過來,方泓墨便遞上春柳、從芝、妙竹等三個丫鬟按過指印的口供,以及張良俊當日所開藥方。


    劉通判看過後,接著又傳證人王老大夫入堂陳述。


    王老大夫將昨晚接到方家邀請去出診的過程說了一遍,提及趙采嫣小產原因及張良俊所開藥方有誤等事。


    劉通判見各條證據相互佐證,事實已經清楚明白,但按律還得問一下被告,便一拍驚堂木,發出「啪!」的一聲,張良俊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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