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在此之後,九天有更多的仙者投入到此種丹藥的研製裏,終於有一日一位凡夫擁有了仙骨。


    自此天雷的聲響一年比一年少,九天私下凡界的仙者多到難以算清。


    相對的,九天仙者不多反少,幾乎擴出一個新的仙界。


    可是這並非是長久之策,世上哪裏有那麽便宜的成仙。那些靠服用仙丹飛升的凡人,大多沒能挺過第一迴的針對仙者的雷劫,耽於情愛的仙者與仙者的愛侶,亦未能抗住更兇猛的雷暴。


    連玄微也有些詫異,當年的九天,竟有如此雷劫,作為古神血脈,他提升品階的雷劫是修為到此再加以考驗。


    被留下來的仙者們徹底瘋了,他們懷著滿腔的恨意上折於天帝,這好大九天為何不能容忍下他們。


    所求不過是個圓滿,殊不知圓滿,才是世間最大的奢望。


    而當初的那位天帝在無可奈何之下,上請古神,盼能挽救已岌岌可危的九天仙庭。


    古神天道不能直接替代九天做決策,可以用神諭石來幫助他們要擺脫的困境,卻不會告知如何施行。


    降下天雷卻不能為之施以援手,彼時神諭石要他們終止九天的私相授受,而最終,天帝在眾仙的提議下,嚴查私自下凡,並改造了洗塵池。


    那隻是個微小的改變,原本仙者下界,曆劫身不必過洗塵池,洗塵池是直到其扛過了天雷,用來洗去雷霆中蘊含著的古神神力。


    如今所有仙者下界歸來,均要洗去在人界的記憶,以此杜絕了再受凡人影響的可能。


    這個決策似乎是沒有錯的,但他們忽視了一個方麵。


    所謂天雷降下,不僅僅是在考驗修為,而更是考驗心境,所謂的下凡曆劫,絕非那麽輕易。


    洗去記憶,天雷就遲遲降不下來,這也就是為何九天裏再無雷響。仙者們完全不必擔憂真正的考驗,經曆了凡界的一場劫,迴來自然會有所進益。


    玄微想起了這段時日自己似乎在閉關。


    等到他出關後,天帝對他道,而今九天已煥然不可同昨日了。


    然誰也沒有發現,在不經意時,洗塵池內凝結著了那些強行剝離下來的愛恨嗔癡。


    那是伴隨凡人肉身俱滅時的惡,亦沉在了其中,於是自洗塵池內,開出了有魅骨的荷花。


    正是應蕖仙君,他清淨無垢來自於古神的池水,而長年浸泡於骨瘴彌漫的池中,亦有了相應的變化,隻是九天氣息清聖,未能顯現出來而已。


    愛恨嗔癡如在洗塵池下結出了個寄生胎,鬼淵深處倒映著池底的模樣。


    終於骨瘴反噬九天,氣息外溢而出,本就是為了滋養自身而來。


    越來越多的仙沉淪於此,骨瘴壯大,卻不可避免地在下沉,最後如化膿的胚,掉出洗塵池落到了凡界,凡間戰禍不斷,因果紊亂。


    因果大亂後亦生變數,便又是仙者曆劫的高峰。


    自此循環達成,骨瘴源源不盡。


    玄微從中厘清了來龍去脈,走到深庭間,將桃花木靈自本體內抓出。


    倚妝摔在地上半晌沒能迴神,他呆滯的目光看向玄微,竟是辨認了許久,才道:“怎麽,仙尊找我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自上迴玄微設下陣法,倚妝便日日生不如死,本體的梗係日夜受靈火灼燒,次日又會恢複原狀。


    夢魘侵襲,他幾乎分不清身在何處,偶爾在幻夢裏他會迴到當年的雲蓋宗,天朗氣清,他大可以在院子裏小憩,亦可來去自如,走遍山川大河。


    那時他以為自己擁有的太少,他想要被愛,想要有紀沉關那樣對自己好的人,他豔羨嫉妒著歲年的幸運。


    可如今才知,最初的最初,他想要的不過是個自由。


    “機錦是否在洗塵池中?”他問得直白,倚妝似乎也迴想了下這個名字,諷刺地笑了笑,深深地低下了頭。


    許久後他雙目赤紅抬首,道:“是,所有的源頭都在那裏,但作為骨瘴的心髒,哪怕是玄微尊上您,也不能耐他們何吧。”


    倚妝坐在地上看著自己虛渺的雙足,道:“但當年,我在床上偶然聽到機錦與骨瘴靈識的對話。”


    “那時候他無法控製兩種靈智對軀殼的操縱,亦或者說我這樣的螻蟻,即使指認,作為九天太子的他,也能保證不會有人相信。”


    “你聽到了什麽?”玄微加固了隔絕的屏障,肅然道。


    “骨瘴自認沒有弱點,因為他每次的弱點都在改變。”


    “難道是……”玄微電光火石間有了猜想。


    倚妝笑道:“選擇人界的相助物絕不是隨機,譬如上次人界火劫,正是因為骨瘴本迴屬火,故而引動火禍。如果知道了本次劫數為何,相生相克,便能行事吧。”


    這幾乎是在透露骨瘴的致命處,玄微懷疑地看著倚妝,後者還是會下意識地害怕。


    然而轉眼他又變得膽大起來,他要報複機錦,報複那個欺騙他,毀掉了他自由的仙,是他讓自己走到了錯誤的路上。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倚妝也不會否認自己。隻因否認自己,便像是否定了自己這荒唐的一生啊。


    “看來尊上已經知道了。”桃花木亦像是在刻意諷刺玄微,“我聽那兩隻月靈講,人界近來洪禍不斷,這迴是水吧,水麽,要用火才能克製,但可不是普通的火。”


    他眼裏迸出病態的興奮,倚妝上九天來為被仙者們認可,可謂博覽群書,他道:“世間至陽是鳳凰火,但鳳凰火可不夠,要朱雀火,但若要求朱雀火,鳳凰不得涅,尊上,這次,你要舍棄誰?”


    第五十八章


    玄微垂眼看著倚妝,桃花妖靈體縹緲,但本體上花紅如血,紛紛若漫天紅雨。


    他坐在束縛法陣間對玄微道:“尊上,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看得起我?”


    “一個自凡界死乞白賴跟著你的妖怪,你看我的眼神真像是看株花草。”


    時至今日他唯有求死,早無所顧忌,“可你那時候,看歲年的眼神可與看我不同,明明同樣是妖怪。”


    “尊上,你好天真啊,你分明對他別有心意,又心心念念他同我一般安分守己,但那可是烏雲蓋雪。”


    “你若真的喜歡他,就不該妄想徹頭徹尾改變他。”倚妝諷刺道,“你的喜歡算得了什麽呢,你在利用你的喜歡讓他幫你去死!”


    法陣因倚妝突然的暴起而青光大作,桃花妖被鎮壓地匍匐在他。


    他渾然不顧自身狼狽,宛如深淵裏爬出的惡鬼,“真好!你毀了他,他再來毀了你,這是你們的因果!”


    “尊上你明白嗎,這是你們的因果!”


    玄微站在倚妝麵前,許久未有開口,直到法陣再度要將桃花妖拖入混沌。


    玄微這才緩慢地將空茫的視線移開,他問道:“機錦想要的是什麽?”


    “他啊。”倚妝陰惻惻地笑著,“他隻是太無聊了。”


    這個理由荒唐的教人發笑,倚妝確實笑得開懷,神情裏含著濃烈的恨意。


    “九天當他是因自幼失母,無人依仗而喪心病狂,殊不知天帝待他可謂有求必應。”


    玄微靜靜地在紅雨裏聽他道:“生而為仙胎,想要什麽沒有,權勢在他眼裏輕得和小玩意兒一般。”


    “你與他奪權才有意趣呢,他作弄旁人,與骨瘴合謀,隻因骨瘴給他帶來的愉快大到驚人!”


    倚妝頭一次見到機錦,將他誤以為是個良善的玉樹臨風的仙君,待明了他的瘋狂,已沒有迴頭的餘地。


    旁人以為九天太子品貌俱佳,無人知其內裏的渴求。


    機錦不討厭宴席,他享受扮演這樣雍容的角色,但這來得都太輕易了,他要追逐更大的刺激。


    倚妝記得他身邊的侍童阿霖迴來傳消息時,便會有機會變迴原本的模樣。


    也記得對方如何被那太子折騰得死去活來,拖著狼狽的身體去到披銀殿。


    每每此刻,機錦會流露出比雲雨時分更滿足的神情。


    而倚妝之所以能看到,因他也跪坐在那床榻之間。


    機錦向他講述,自己如何從小一步步尋求著更有意思的事情,而今過去玩的皆已乏味。


    他曾激動著描述偶然發現骨瘴時的狂喜,這是九天最大的變數,是最深最不可捉摸的部分。


    這平靜到乏味的殿下生涯,讓機錦終日苦悶,骨瘴才能帶來更大的亂子。


    至於亂子背後該如何收場,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總會有人來掃尾。


    若是沒有,那也是說明諸如玄微、他父帝這些人的無用。


    骨瘴中有濃鬱的愛恨嗔癡,設計世間悲歡離合,每每沉淪其間,機錦渾然無法自拔。


    倚妝痛恨他視旁人如螻蟻,倒不至是因憐憫同情,而是在這旁人之中,自己亦是螻蟻之一。


    而若是能玩一玩古神血脈的尊神,那可比擺弄千千萬萬個凡人要來的舒爽。


    機錦欣然答應了骨瘴的盤算。


    巧合下,在凡間撿到一隻孤苦伶仃的小桃花妖,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偶爾,機錦也會喜歡扮演這樣的角色。


    他大發慈悲地改變著某些小東西的宿命。


    “尊上,你以為自己打得過他嗎,無所顧忌的人才最是可怕。”倚妝絕望地搖頭,旋即似笑非笑地看著玄微。


    “你打不贏的,去取朱雀火吧,取到了讓我看看,它是如何熄滅的。”


    玄微聽出他對骨瘴了解極深,但不是特別意外,畢竟,對於機錦,恐怕完全不會在交談過程中在意倚妝是否在場。


    就像是人在商議大事時,不會關注牆角的爬蟲。


    可而今是這爬蟲露出了毒刺。


    法陣光芒大亮,倚妝便又瑟瑟發抖起來,稍加逼問他哆嗦著答道:“你們的記憶還會被長久衝刷,所有經過洗塵池的仙君都是骨瘴的源頭。”


    “九天,根本就是骨瘴的煉化池。”


    “是他騙我……”倚妝痛苦地捂著臉顫抖,“他說隻要殺了紀沉關一切都好了,他說很容易的,他說不會有後患,為何會如此、為何會如此啊……”


    玄微沒有再理睬,轉身想要走出深庭。


    桃花妖不會死,所有的因果都在迴環,他所奢求的最終都不能得到。


    九天上所有仙在這一局裏,在追求的皆是得不到的東西。


    倚妝將會在此被束千年,他所恐懼的東西終究會伴隨他一生。


    有些選擇一旦做出,便沒有後悔的餘地。


    玄微念及此,亦想著本君何嚐不是一旦做過選擇,便沒有挽迴的機會。


    九天爛漫的雲霞下,神鳥婉轉啼鳴,桃花妖說朱雀火靈是洗塵池的弱點,在那之前,他還要做幾件事。


    而當仙尊迴過身,那花木下的身影令他腳步一頓。


    “我曾在你的月靈身上施以冥府術法。”烏須君隨手撥了撥頭頂垂下來的一簇藤蘿,“所以本君可以以月靈氣息隱匿行蹤,尤其是針對他們的造者。”


    “歲年!”倚妝突然激動地拍打起屏障,幾乎到豁出去的地步。


    他朝他怒吼:“歲年,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我受不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寡仙尊家的貓貓不見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隱水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隱水迢並收藏孤寡仙尊家的貓貓不見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