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烏須隻是搖頭,說:“沒事兒。”


    啟程的前夜,蜷在榻上的烏須君卷走了所有的被子,他睡著時才像是擺脫了外界的紛紛擾擾。


    玄微將他的一縷頭發拿在指間,黃泉夜間的幻光在屏風上流轉,淌到桌案上。


    玄微君讀到了那封文書。


    無名湖的結果出來了,果真如他們所料,這片湖作為三界第一鏡器,有通道的作用。


    這通道會直達過去的某個時間點,而再往裏,是通往九天的洗塵池。


    假如骨瘴的源頭在洗塵池……


    玄微君久久沉默。


    骨瘴的來源一直是一個謎團,但而今這個謎團似乎慢慢被驅散了迷霧。


    玄微想起九天的那段混亂時期,在那之前難道便沒有骨瘴的存在了麽,這顯然是不切實際。


    仙君們頻繁的下凡曆劫,神諭石長久的靜默,以七情六欲為食物的骨瘴,還有這次莫名其妙的因果償還。


    倒像是天道古神被封鎖後,借由冥府的一次突破。


    要世人發現,因果是多麽的混亂,仙君們在人界製造了多大的漩渦。


    而他們帶著滿身的七情六欲迴到九天,將愛恨寫得鮮血淋漓,繁衍出一代又一代的神靈,與人界的皇室並無多大差別。


    隻是掩在仙法下,維持著體麵與尊貴,忘卻了最初的最初,神由信仰而生,他們的執念是庇護與奇跡。


    天君為壯大神族,將迴歸天界後必入洗塵池寫到天規中,泡過洗塵池的仙者們將前塵往事忘得一幹二淨,卻從未想過曆劫並未真正的結束。


    他們沒有合格,依然迴歸了九天。


    看似煥然一新,實則有什麽東西被留在了池中。


    越長越大,集結了那些被壓抑在仙者體內的凡人的愛恨嗔癡,其中自然也包括紀沉關。


    所以骨瘴說他也在其體內。


    玄微想,原來當時骨瘴說的,是這個意思。


    骨瘴最大的弱點便是沒有實體,能感染其他生靈,卻無法真的獲得實體,是歲年誤打誤撞地吞吃讓發現了機會。


    雖壓製住了骨瘴,卻使其意識到,由七情六欲構成的講究個自願。


    萬念俱灰下,自願的放棄。


    交給愛恨,交給衝動,交給毀滅。


    第一代骨瘴有更大的野心,他要的不僅僅是毀滅,亦或者說是太子機錦教會了這些。


    但第二代骨瘴顯然純粹,要的隻是毀掉一切,若歲年被他真的掠奪了身軀,或許會直接自洗塵池衝出,水淹九天,再化為雨席卷人界,沉入冥府。


    第三代骨瘴目前,也許就正在圖謀這件事,人界的雨水不過是一個先兆。


    那找到了誰為寄體呢,玄微君想到了一個最壞的結果。


    機錦的骨瘴沒有打過,被融並了。


    那麽為何能躲在九天……


    玄微閉上眼,溫暖的室內不足以拔高他的體溫,他怕神力外泄製造風雪,便悄無聲息地離開。


    站在院中,冥府虛幻的明月高懸。


    他相信烏雲蓋雪這麽聰明,定是能想通其中關鍵,何況諸多細節能發覺,烏須知道更多的內情。


    他甚至可能在更早,就想清楚了。


    但他什麽也沒說,說了也沒有人能幫他,這幾乎成為了骨瘴之間的決鬥。


    烏須在用最短的時間內處理完冥府諸事,穩定人界,做好全力備戰的準備。


    而洗塵池對仙胎以外的生靈是魂魄的傷害,他吞掉玄微的內丹,尋找骨刀,完整魂魄,也不僅僅是為了花靈們。


    他必須要有最強的戰力,決定用最快速的方法,在第三次的骨瘴水劫爆發前,先衝到的老巢裏去將其鎮壓或剿滅。


    這也許是他等了很久的結果。


    所以臨到麵前,才會感到格外的輕鬆。


    玄微君再也忍不住,迴到了屋內,烏須正巧醒了,正在與被窩做艱苦卓絕的鬥爭。


    他見玄微神色不大對,問道:“阿瓜,怎麽了?”


    玄微跌坐在他榻邊,緊緊攥住他的袖子,烏須看著仙尊支棱著的一截後頸的骨頭,肩膀也抖,更是不明所以。


    你早就做好了準備對不對?


    玄微想顫聲問他:你要去做紀沉關會做的事對不對。


    你要去找他,是不是?


    但他沒有說出口,隻是道:“餓了。”


    “啊?”烏須一頭霧水,尋思這也傻的過分了。


    “你再睡會兒,我去找點吃的。”玄微道。


    明明已下定決心起來,聽到有人讓再睡一會兒,烏須就有點兒動搖。


    末了還是決定再犒勞下自己,昏昏睡去了。


    玄微穩定了昏睡術法,像是真的饑餓,他解下手腕上黑白兩色的玉珠,將其吃了下去。


    從此後記憶與之融為一體,洗塵池對他的折磨也將永恆持續,直到玄微羽化於天地間才可止休。


    而以此為媒介,玄微聽到了一聲調笑。


    “怎麽,你要替他去嗎?”


    第五十七章


    時至今日,玄微終於完全理解了冥府在做怎樣的打算。


    大義和私心未必要做絕對的取舍,所謂希望親友們能好好活下去,亦算是種私心。


    正是因為這超乎自身存亡的信念,讓他們毅然決然地奔赴終點。


    不是不想活下去,紀沉關也好蘇彌也好,他們甚至比其他任何修士都要擁有活下去的能力。


    在他們心裏存有無盡的牽掛和遺憾,然而他們並未選擇更輕鬆的道路。


    被九天仙者所蔑視的凡人,能做到其不能做到的事。


    或許在無盡的歲月裏,仙者們終於走失了方向。


    自凡人祈願而生的神靈們繁衍出高低貴賤,又比凡人更能用幹脆利落的方式去斬斷過去。


    人界有世上無後悔藥之說,九天則讓後悔吞並在了遺忘間。


    玄微趁著夜色迴到了九天,他前往書閣調閱了洗塵池的曆史。


    重重書架,明珠靈光溫潤,負責看護的書靈們有著漆黑如墨的雙瞳。


    它們取下本薄冊奉給仙尊,那冊子眼熟至極,正是有新飛升仙者時,要施以教誨的那本。


    古神天道在他出世時亦給他念,擺在所有仙者最初最初的東西,早已被舍棄到九霄雲外去了。


    迴到披銀殿,院裏的景色如故,九天仙氣涵養著花木,這裏不論離開多久都將永恆地維持這幅樣子。


    長久和永恆是九天的輝煌,不比人界的許多事物,將在灰塵與青苔裏腐朽。


    可總是有甚麽不會改變。


    如紀沉關對歲年的愛,歲年對紀沉關的愛。淩駕於時間之上,即使軀殼不存。


    即便被所有知情人遺忘,隻要存在過,便是一種永不變遷。


    但那與擁有著九天的永恆的玄微,有什麽關聯呢。


    玄微坐在院裏,默默地整理著從書閣裏取出的相關書目。


    關於骨瘴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麵。


    不是骨瘴製造了九天的混亂,而是九天誕生了骨瘴。


    當仙者們在責任之外生出了無所不能的傲慢,昔日所要守護的世人便是芥子浮灰。


    短短的百年如何與千年萬載所衡量,而這百年的精彩,又讓日複一日在司掌天地萬象的仙靈們感到豔羨。


    不斷有仙者在私下凡界,最初的文書記載上,他們為此付出了代價。


    天律清規嚴厲地處置了他們,要與凡人共渡一生,便要承受凡人有限的壽數。


    所謂長相廝守,是在凡間完成,此後不論後悔與否,都沒有迴頭的餘地。


    然而直到某次,事態鬧到了在九天也算是轟轟烈烈的地步。


    那是第一樁被寬大處理的案例,那位仙者被保留了仙胎,可惜他的道侶修為不濟,沒能飛升九天。


    在靈丹妙藥的堆砌下,仙者的道侶在兩年前後老死於人界。


    這位曾經鬧到九天皆知的仙者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結果,他去輪迴裏找到對方,可是彼時尚不存在因果烙印的說法。


    此人的一切都改變了,容貌性別,脾氣秉性,不同的種子如何長出相同的樹木。


    玄微翻閱著九天陳舊的記錄,讀著過往的瘋狂。


    此仙禁錮轉世的凡人十六輪,期間他們也有相愛,可越是你儂我儂,越覺最初故人的影子縹緲模糊了。


    慢慢的這位仙者感到厭煩。


    他放棄了追尋愛人的轉世,將自己的經曆寫成書存留在書閣,書的末尾有他對走至此無望境地的惆悵和疑惑。


    他總結出自己的錯誤


    沒有在最初就令伴侶長生。


    此後他沉迷於煉製讓凡人速速成仙的丹藥,故意灑下凡間去讓凡夫俗子們吃下。


    故而那段時日凡間記載了大量所謂的仙丹,真真假假,引動爭奪和禍事。


    而直到這位仙者死在天雷下前,他幾乎已經要將這丹藥煉製完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寡仙尊家的貓貓不見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隱水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隱水迢並收藏孤寡仙尊家的貓貓不見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