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這才笑了,又向湛若水道:“向前在揚州,因著還自太平,姑娘也未特意掩下行藏,隻是……”湛若水便知三娘之意,當即道:“我自會約束孟飛與青盟兄弟。”


    三娘便道:“如此甚好,也不枉姑娘救你一場。”因著有鬼道士與秦用,衛三娘便起身告辭。待三娘走遠了,鬼道士方道:“好厲害的婆娘!”話音才落,便見秦用狠狠瞪著自己,才想起秦用與雲未杳的淵源,當即不甘示弱地瞪迴去。湛若水隻好打圓場道:“卻也是忠心可嘉。”


    鬼道士方才氣哼哼地收迴目光,瞥了眼秦用道:“別發誓的時候人模狗樣,一見到那妖女,便連老娘都忘了!”秦用立時便像尾巴被踩了一般跳起來,怒道:“老鬼,你說誰呢?”


    鬼道士待要反唇相譏,湛若水忙道:“秦用不是那樣的人。”鬼道士嗤了一聲,很是不屑,秦用便還要與他理論,湛若水隻好裝做頭痛,輕聲呻吟著。那二人見狀,便不敢造次。


    湛若水暗自鬆了口氣,笑向秦用道:“連日來多虧你費心,如今有老鬼在,便請先去歇息罷!”秦用便自點了點頭,又瞪了眼鬼道士,方迴房去了。待秦用一走,鬼道士忙即探身在門外左右張望,見得四下無人,又將門關了,迴到湛若水床邊,道:“自前日至今,先是弄氏,再你毒發,竟未能好好問你:你大費周章把我叫來這裏,可是要見我師叔繁花老人?”


    湛若水笑問道:“你是如何猜著的?”


    鬼道士哈哈大笑,道:“孟飛小子看似粗莽,倒也心細。你可是與他說過,‘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在嶽陽樓上與你說的話?不就為了與我收屍麽!若你走在我前麵,誰來料理我的後事?莫不真要教人將我棄屍亂葬崗?’”看湛若水又點了點頭,鬼道士道:“那小子隻猜到一半,就是到亂葬崗來找我,究竟為何,卻想不分明,我便讓他複述了你的話,一聽這‘嶽陽樓’,便明白了你的用意。蘇靈兒讓你去碣石找夭桃,你卻與她定了二十日期限。揚州去碣石,這一來一迴,滿打滿算也用不得二十日。若我所料不差,多出來的,必在洞庭!”


    鬼道士很是得意,湛若水皺眉道:“既然你與孟飛都能猜著,蘇靈兒必然明白,隻怕你我周圍早有了她的人馬,此事還是小心為上。”複又將碣石取夭桃之事與鬼道士說了,又道:“算這日子,隻怕清明已到了嶽陽,你我要小心為上。但願上天眷顧,讓我盡快與你師叔相見。”


    “夭桃竟然還在?”鬼道士驚道,想了想又道:“原來你是要趕在蘇靈兒之前,請師叔他老人家打開夭桃”。湛若水笑而不語。鬼道士歎道:“有句話我且說在前麵,師叔他老人家如今越發像隱士了,又常出門雲遊,現下在不在這裏,倒要看你的運氣了!”


    湛若水笑道:“那便去碰碰運氣了!”便又命鬼道士去雇船。那鬼道士無奈,隻得又去雇了隻小舟。湛若水略好了些,便趁人不注意,與鬼道士悄悄溜出門去。


    小舟出了君山,不知向何處而去,湛若水也不多問,任由鬼道士指引。不知過了多久,鬼道士讓船工在一片綠汀前停下,此時早遠離嶽陽,不知是何地界。湛若水放目望去,岸邊高地上一座籬笆茅屋在竹林中若隱若現,孤伶伶地立在那裏,四周杳無人家,便知繁花老人必住此間。


    鬼道士道:“你當年曾讓我去秦嶺尋他消息,人倒是尋到了,你卻投海了。前些年他到了洞庭,便築室於此。這塊地方還是老道我尋的,周遭方圓十數裏多無人家,倒適合隱居。”


    湛若水點點頭,道了聲“辛苦”,二人遂棄舟登岸。過了幾叢青竹,茅屋越發近了。幾隻雞被趕在籬笆之外,很是悠閑自在,幾樹桑梓桃李散在屋前屋後。籬笆內兩三畦菜園,青菜正綠油油地長著。茅屋大門洞開著,軒窗高高支起,隻是半天未見人影,亦未聞人語響,不知屋中有人無人。聽得腳步聲,一隻正在酣臥的黃犬被驚醒,猛然立起來朝湛若水諸人狂吠。聞得犬吠,從茅屋裏急匆匆出來一個十來歲的青衣僮子,隻是斥責黃犬。僮兒又看到湛若水與鬼道士,很是吃了一驚,冷冷道:“你們是誰?從哪裏來?到此做甚?”


    鬼道士道:“我麽,人稱鬼道士,他叫……湛若水,我們從嶽陽而來,到此拜訪我師叔繁花老人,我們……”


    僮兒不耐道:“這裏沒有甚麽繁花老人,隻有我爺爺,是個無名姓的漁父。”


    鬼道士罵道:“放屁的無名漁父,你爺爺名號就是繁花老人,這塊地還是我給他尋的,當年還沒你呢!”


    湛若水與鬼道士對視一眼,向僮兒揖了揖道:“敢問你爺爺高姓大名?”


    僮兒哼了聲道:“我隻管叫他爺爺,哪知道他叫甚麽名字?莫不你要我直唿他老人家名諱?若是故交,為何我從未聽爺爺提起過你們?”


    僮兒一頓搶白,竟教湛若水與鬼道士哭笑不得,卻也是半句也反駁不得,隻好又道:“你爺爺如今可在家中?”


    僮兒把眼一翻,把頭一昂,看著天道:“他賣魚去了!”


    鬼道士道:“他何時迴轉?”


    僮兒依舊望著天,道:“爺爺賣完魚,興許迴家,興許不迴家。”半空中傳來數聲鶴唳,卻並不見鶴影,僮兒臉上卻現出一抹喜色。


    鬼道士又道:“若不迴家,那去哪裏?”


    僮兒傲然道:“或在雲霧飄緲處,或在煙波浩渺間,終是隨興而至,我哪裏知道?你們還是快快離去,爺爺素來不喜外人造訪!”


    半天沒有問出所以然來,又遇著個陰陽怪氣的僮兒,鬼道士陡然上了火。湛若水看鬼道士麵色不善,趕緊止住他,向僮兒笑道:“我們今日是尋故人來的,若他迴來,煩請轉告一聲,便說故人上官清來訪。”


    僮兒冷笑:“你們不知我爺爺名姓,亦未見他麵容,如何便知他便是你們尋找之故人?且你們所報名姓應是鬼道士與湛若水,如何多出一個上官清來?如此藏頭露尾,竟是故人所為?”


    湛若水被僮兒一頓搶白,竟是啞口無言,想了想道:“罷了,可否借筆墨一用?”


    僮兒原要一口拒絕,無奈湛若水一直笑臉相迎,俗話講“伸手不打笑臉人”,現下要求也不過份。僮兒又思要盡快打發他們,也不再拒,隻好應允了,將他迎進屋中,卻將鬼道士攔在了外麵。


    湛若水進得屋中,見陳設雖簡陋,卻極整潔。僮兒將他帶至軒窗之下,皆是現成的筆墨紙硯。僮兒道:“寫罷!”湛若水略一思忖,筆走龍蛇,在紙上留下兩行詩句,字跡力透紙背,蒼勁有力。僮兒念道:“相交未許繁華友,知己何妨寂寞文。”狐疑地看了看湛若水,道:“這是何意?”


    湛若水笑道:“明白之人,看後自然明白。如不介意,我們明晨再來拜訪,告辭!”


    迴去的路上,鬼道士氣得咬牙切齒,道:“這小兒好生無禮,要依著我的脾氣,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


    湛若水笑道:“你也一把年紀了,火氣還這般大,竟與孩子一般見識?”


    鬼道士嗤道:“都說上行下效,這小兒陰陽怪氣,我那師叔隻怕也更古怪了!”


    湛若水睨了一眼鬼道士,不說話了。鬼道士被他那眼看得心虛,哼道:“老子脾氣是也怪,那是跟活人打的交道少。”想了想又道:“是了,那小兒與我師叔遠離人煙,怕是見的活人也少。難怪難怪,是了,是這個理!”鬼道士兀自哈哈大笑,竟自釋然了,又見湛若水一臉落寞之色,料定是尋繁花不遇的緣故,偏笑道:“你一臉不爽之色,可是想起你心上人了?”


    湛若水不答,偏鬼道士越發有了興致,道:“你應允弄月竹要去拜訪她,莫不是真要去?”湛若水隻是笑了笑,依舊不說話。


    這一趟便用了大半天時間,迴到君山已是下午,雲未杳與衛三娘不在房中,問了秦用,才知她二人上岸去了。湛若水皺眉道:“弄氏正愁找不著她呢,在這當口去,不是自投羅網麽?”


    鬼道士一拍腦袋道:“糟了,弄氏族人不是把秦用小子當成了秋主麽,雲姑娘便是秋主,她這遭上岸可大大地不妙!”


    湛若水隻是默然無語,便是明白她與弘逢龍的幹係,心中到底還是隱隱不安。秦用道:“雲姑娘說讓我不必擔心,說弄氏未曾見過她真容,便是當麵遇著也未必認得出來。”


    “話雖如此……”湛若水隻是沉吟,心下終是悶悶不快。


    正說著,雲未杳正巧打外麵進來,湛若水懸了半天的心終於放下,卻是不見衛三娘,奇道:“三娘呢?”


    雲未杳抿唇一笑,道:“抓藥去了。”湛若水便不好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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