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要命喪當場了,一道銀光閃過,正正打在蘇皓手上,又“當”的一聲落在地上。蘇皓痛麻之下無奈鬆手,小滿趕緊點住他幾處穴道,教他不能動彈,卻並不止血。霜降拾起地上那物,又用上新的白絹包了,方才交與蘇靈兒,正是夭桃。蘇靈兒細細看了,卻是假的。


    蘇靈兒隔著絹兒拈著假夭桃,宛宛而笑:“你終究還是出手了,我隻當你無動於衷呢!”


    湛若水歎了口氣,便要讓孟飛去取鬼道士送來那支,卻聽蘇靈兒悠悠道:“我要的可是真正的夭桃,鬼道士做的那些個玩竟兒可不算!”


    湛若水要說的話生生被蘇靈兒硬生生堵在口中,蘇靈兒看他形容,冷笑道:“原來你的打算是由著我將蘇皓逼上絕路,隻有蘇皓被逼上絕路,我才肯相信,你也被逼上絕路了。在無路可退時,你再交出夭桃,便是假的,也順理成章。你便是這般打算的,對麽?”


    湛若水苦笑,這正是他的打算。蘇靈兒素來多疑,若輕而易舉交出夭桃,便是真夭桃她也會疑上幾分,何況他手中本就是假夭桃。這假夭桃隻有在蘇靈兒以為他被逼上絕路時交出來,才能取信於她。湛若水隻當自己的思慮天衣無縫,孰料早被蘇靈兒看穿,竟也由著蘇皓自殺。湛若水這才明白二十年未見,蘇靈兒遠比當年更瘋狂更可怕,更不擇手段,機心也更深沉。隻可憐蘇皓,無端受了重傷。


    蘇靈兒斜睨著蘇皓,向湛若水道:“我的耐心有限,隻再問你一遍,夭桃,你給還是不給?”


    湛若水命孟飛為蘇皓止了血,又命秦用取來金創藥為他細細敷上,複才轉頭向蘇靈兒道:“夭桃並不在我身邊。”


    蘇靈兒一揚眉,嘲道:“隻要不在那大海波濤之中便好!”


    湛若水略作沉思,便要開口,蘇皓深知他必會為自己交出真夭桃,急急道:“上官,你切不可糊塗!你若交出夭桃,我今日所做一切便是徒勞!夭桃何等重要,你若交了出來,青盟便完了!”因說得太急,蘇皓咳出一口血來,好容易氣息平緩了,又道:“我死不足惜!我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湛若水反複念著,愴然道:“為四族之仇,到底還要死多少人?碣石已是一片焦土,難道,還要讓整個天下,變成火場不成?我已時日無多,是四族大仇得報,還是弘逢龍身死,這些身後之事,已是顧念不及,而今眼下,隻不能眼見著你死在我眼前!”


    蘇皓聽出他話外之意,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湛若水,怒目厲聲道:“若弘逢龍得了夭桃,對四族,對青盟,便是滅頂之災!你怎能因小失大!”說罷又道:“便是我死了,也絕不能讓弘逢龍奸計得逞!”


    蘇靈兒命小滿點了蘇皓的睡穴,曲膝蹲在他麵前,與湛若水麵對著麵,柔聲道:“夭桃在哪裏?”


    湛若水道:“還在碣石山上!”看蘇靈兒猶有疑慮之色,道:“我投海之時,將它嵌在崖石之內,若無意外,必還在山上!”


    蘇靈兒眸光一閃,急切切道:“限你十日為期,把夭桃與我取來!”


    湛若水淡淡道:“十日?姑娘真當我這身子骨還一如當年?且我已交待夭桃下落,姑娘自行派人去取便是,何苦讓我這無用之人去,無端誤了你的大事!”


    蘇靈兒冷笑:“‘差之毫離,謬以千裏’,碣石山崖雖不過如此,要尋支小小夭桃,卻並不容易,你若不去,她們隻怕要費不少的工夫!看你這情形……也罷,寬限五日,半月為期!半月之後,若不見夭桃,嘿嘿! ”


    湛若水麵無表情,道:“姑娘果然慷慨,一開口又寬延了五日。若馬不停蹄,十五日的期限,倒也是夠了。”


    蘇靈兒聽出他話中譏諷之意,沉聲道:“你待要多久?”


    湛若水道:“一個月!”


    “休想!”蘇靈兒斷然迴絕,複又陰惻惻道:“休要與我動鬼心思,隻當我看不出你這緩兵之計麽?”


    湛若水隱隱有了怒氣,盯著蘇靈兒道:“我如今,還有何人可用?緩兵之計,姑娘當真看得起我!我這情形,若走得急了死在半途,兩眼一閉,倒也不用管那些生前身後事,青盟諸人生死,也與我無幹了。若緩而圖之,有幸取迴夭桃,姑娘隻怕又以我延期為由,翻臉下了毒手。我一番辛苦,豈非徒勞?我已應下取迴夭桃,姑娘又何苦逼人太甚!”


    湛若水說話向來徐徐緩緩,極少言辭激烈,蘇靈兒見他雙目通紅,便知是動了真怒,想了想道:“再延三天,十八日,不能再多了!”


    湛若水漠然道:“二十日,你若答應,我明日便與孟飛走一趟。你若不應,今夜便取我命去,青盟諸人,我也不管了!”


    蘇靈兒冷眼瞅了湛若水半晌,見他一身硬氣,便知不能強迫,想了想道:“罷,便再多兩日。隻他不能去,清明與你同去!”


    孟飛怒道:“你讓我不去,我便不去?”


    湛若水止住孟飛的話,他明白蘇靈兒忌憚孟飛武藝高強不易控製,道:“我取夭桃,本是為救他們,如今他們都在你手裏,我還能如何?這二十年來,都是孟飛照顧我,也隻有他才知我毒發之時如何應對……”


    蘇靈兒哼了一聲,起身道:“找個大夫,與你同去碣石!”她又見了秦用妝扮,便道:“你是大夫?”


    秦用囁囁稱是,又忙搖頭否認。蘇靈兒冷笑:“你去!若他路上有個好歹,你就不用迴來了!”秦用心下大喜,卻聽蘇靈兒道:“清明會提你腦袋來見我!”一句話說得秦用麵色變了又變。


    蘇靈兒目的達成,便要帶走孟飛。孟飛哪肯由她擺布,怒道:“你休想拿我要脅爺,老子便是死了,也不會教你得逞!”


    眼看又要動手,湛若水拍拍孟飛的肩膀,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在嶽陽樓上與你說的話?”孟飛一怔,湛若水又道:“不就為了與我收屍麽!若你走在我前麵,誰來料理我的後事?莫不真要教人將我棄屍亂葬崗?”孟飛遂垂頭不語。湛若水又向蘇靈兒道:“我這二十年,多得孟飛照料。雖是主仆,我實待他如兄弟,望姑娘能好生照料,切莫委屈了他!”


    蘇靈兒冷哼道:“罷了,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不打他入牢便是!我府中雖小,倒也容得下他!”


    湛若水遂點點頭,孟飛也不好再說,無奈隻得也做了人質。蘇靈兒又留下穀雨與小滿,名為照顧,實為監視。湛若水心事重重,也懶得計較。送走蘇靈兒,進屋前,湛若水望了望雲未杳小園,心下黯然。


    蘇靈兒走後不多時,三娘來見湛若水。穀雨與小滿不敢阻攔她,三娘也不理她們,隻進屋將一瓶藥並與湛若水,道:“姑娘說,經此一事,你必不會再信她。她說……”三娘看了眼湛若水,歎道:“她說,咱們緣盡於此,今夜就此別過。”


    湛若水怔了怔,沒有說話。三娘隻好又道:“她說不能再治你的病很是抱歉,隻好送你這瓶綴微露。除卻阿耨多羅,也算是解毒的靈藥,且毒發時能緩解阿耨多羅之痛,不能解你之毒,還望見諒!姑娘還說了,各奔東西,望自珍重!”


    湛若水道了謝,默默地接過藥瓶。三娘看他雖無言語,臉上實有悵然之色,心中不忍,又道:“今夜動靜太大,我們已不敢在此久留。”


    湛若水心中黯然,任三娘說得再多,也是聽不進去,隻忖道:她果然意在夭桃,如今因著蘇靈兒,她便以為夭桃下落已明,目的也算達到,哪裏還肯救我?這樣一個不俗的人物,竟也為弘逢龍效命。靈兒說我糊塗,我果然糊塗。饒是過了二十年,依然識人不清。湛若水悶悶想著,連著三娘何時離開的也不知道。


    不說雲未杳與衛三娘去向何處,卻說湛若水帶著秦用並清明向碣石進發。因著蘇靈兒催促得緊,湛若水一路馬不停蹄,秦用早是不堪其苦,隻因著蘇靈兒勢力而不敢多言,倒是清明笑道:“她時限雖緊,總是有二十日之期,你日夜兼程地趕路,便是人吃得消,馬也吃不消,且你原本就不是康泰之人。”


    湛若水笑道:“救人如救火,自是越快越好。”清明隻道:“她嘴上厲害不饒人,心底還是心疼你的,此番讓我跟著,便是讓我照顧著你意思,不然門下隨使遣個使女,也是可以的。若你出了好歹,便是拿迴夭桃,我也交不了差,也為我想想罷。”


    湛若水隻好道:“我不是輕率之人,你且放心。我自己是個什麽情形,心中還是有數的。”


    清明聽他這般說了,便不再多話,因著二十來年未曾相見,且是難得與湛若水單獨相處,心下喜悅,一路將他照顧得周周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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