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語之中,對雲先生極不恭敬,卻又頗多親近,孟飛與封五、王元長便深知她與雲先生淵源極深,當下喜不自禁,皆道:“敢問姑娘,雲先生現在何處,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那老家夥脾氣古怪得緊,輕易不肯見人,很是不好相與。若是尋常病患,找我也是一樣的。”那姑娘淡淡道。


    好似你脾氣不古怪似的!孟飛三人聽她口氣頗大,皆是暗自腹誹,隻不敢言於顏表,皆打定主意,隻想借她求到雲先生。


    孟飛當即便道:“則莫,還請姑娘去看看我家主人。”


    三娘也道:“我去瞧了,真真是個可憐人。姑娘去看看罷!”


    “與我何幹?”那姑娘瞧眼皮也沒抬,見孟飛諸人不肯離開,隻好道:“罷了,我不妨與你們細說:我如今自身難保,也無心去救你家主人,還請另請高明!”


    王元長最先急了,他捺著性子候了半天,又陪了許久的小心,不想她一句“另請高明”就要打發他們,隻道:“姑娘,那患病之人,是我們最重要之人。隻要姑娘肯施手救他,我們下輩子為姑娘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在所不辭!”


    姑娘奇道:“你們最重要之人,卻與我何幹?”


    王元長怔了怔,竟是如言以對。封底五道:“姑娘是大夫,仁心仁術,必不會見死不救!”


    那姑娘皺了皺眉道:“仁與不仁,救與不救,是我的事,與你何幹?”孟飛還待要再求,三娘道:“罷了,她既是這個意思,你們再求也無用!”


    眼見那姑娘要迴屋去了,王元長直是怒向膽邊生,向孟飛與封五道:“老子將這女子綁了去,就不信他們給不給盟主醫治!”王元長狠話撂下,未料那姑娘眉眼不動,隻惹得衛三娘怒目而視。


    封五一急,計上心來,故意高聲道:“是了,我們迴去罷!放眼天下,有誰解得了阿耨多羅之毒呢?”


    果然,那姑娘頓住腳步,慢慢轉身,眼中有著異樣的神彩,隻道:“阿耨多羅?你家主人中的竟是阿耨多羅。”偏頭想了想,笑道:“怎麽會,竟有中了阿耨多羅還活著的人,隻怕是有人診錯了!”


    封五道:“有大夫診了出來,姑娘以為還會有假?”


    那姑娘笑了,道:“阿耨多羅是世間無解至毒,書中記為‘嗅之立死’,中了此毒,竟還能活著,倒當少見。我可以去看看,若果真是此毒,我救不活他,此人隻怕還是要死。至多,我讓他死得不痛苦。”


    自見麵以來,她話語不多,現說得最多,隻是孟飛諸人聽來心情越發沉重。王元長到底還是信她不過,道:“敢問姑娘,可識得一個人?”


    “是誰?”


    “神醫秋主!”


    三娘皺了皺眉,那姑娘笑了,道:“你們是擔心我治不好,就想找那老不死的,對麽?”


    封五聽她語氣,竟與談論雲先生是一般模樣,眼珠一轉,暗向孟飛、王元長道:“聽她口氣,莫非雲先生便是秋主?”孟飛與王元長皆點頭稱是,三人沉重的心中似見到一絲曙光,竟皆振奮,又見那姑娘立在眼前,忙又趕緊搖頭,倒有幾分滑稽。那姑娘道:“甚麽神醫,甚麽秋主,不過虛名而已。若不能治病救人,便是秋神仙、秋天王又如何?”


    三人聽她言語,與向前秦用說的秋主一般模樣,心中竟安定下來,便也不急在一時。孟飛隻道:“姑娘何時過去看我家主人?”


    那姑娘道:“賠清了藥錢,就去!”抬眼見他三人麵有難色,淡淡道:“我從不說頑笑話!


    孟飛三人去了半晌,湛若水躺在床上很是無聊,倒是秦用陪他說了許久的話。因不清楚他們身份,秦用很是忐忑,看他們十分緊張湛若水,便知他身份非凡,隻是極盡討好之能。


    正說著,秦用重重地歎了口氣。湛若水道:“秦先生何故歎氣?”


    秦用又歎了口氣才道:“湛相公有所不知,我本是一個江湖郎中,略有些醫術而已,不想被他們當作秋主劫了來。相公這身病,請恕小人說句不該說的,怕是大羅神仙在世也……唉,他們偏要我為相公診治。若是救不迴,小人隻怕命不保矣!”


    湛若水笑了笑道:“我這身病,我自己最清楚不過了。他們隻是擔憂我太過的緣故,原本都是好人,不會害你的。你也不用擔心,我自與他們說去,讓他們盡快放你走,必不會牽連無辜。”


    秦用喜上眉梢,笑道:“如此全仰仗相公了!”


    正說著,孟飛三人折返迴來,王元長更是老大的不樂意,看秦用滿麵喜色,狠狠瞪了他一眼。秦用駭得縮了縮頭。湛若水笑道:“是不肯麽?若請不動,便就罷了,總是不能強求的!”正說著,便見秦用使勁向他使眼色,心下會意,便要為他求情。


    王元長怒氣衝衝道:“你有所不知,那邊園子有個姑娘,年紀不大,卻驕傲得不得了。我們請她為你治病,她不是說‘與你何幹’,便是‘與我何幹’,竟是半點不相幹!這倒罷了,還訛我們錢!”


    秦用麵色一動,也不催湛若水了。湛若水笑道:“一個姑娘家好好訛你們銀錢作甚?必是你們有冒犯得罪之處!”


    封五心中有鬼,又不敢明說,隻好道:“我們打翻了藥草,叫甚麽天枯草的,說是她辛苦養出來的。她麵上倒沒什麽,下手可叫一個狠,整整要我們賠一千兩黃金!相公可說說理,那甚麽天枯草,原不過一堆枯樹葉罷了!”


    湛若水還未開口,秦用驚道:“天枯草?竟有人養出了天枯草?”


    此話引得眾人側目,王元長道:“你一個半吊子大夫,又懂了麽?”


    秦用賠笑道:“王爺有所不知,五年前,我去閬山求藝之時,曾聽魏大叔說,秋主他老人家一門心思想要在閬山種出天枯草來,卻一直不成,竟不想隔壁的姑娘種了出來!”


    湛若水也道:“我聽聞嶺南瘴氣之中長有一種藥草,形如枯枝敗葉,極有護心之效。傳言將草葉放在垂死之人的胸口,以內力催動藥效,便能保命不死。隻因混在雜草中極難分辨,尋常人倒往往將它當作無用枯草,而視而不見。據說當地土人稱之為‘天枯草’,不知可是此物?”


    秦用頗是激賞,道:“湛相公果然有見識,正是如此。這天枯草枯黃之際最有藥效,若莖葉轉綠了,可就真是尋常雜草了。秋主他老人家說,天枯草保命之說不可信,養護心脈卻是有奇效的!”


    王元長道:“既如此神奇,為何我從未聽過?”


    湛若水笑道:“天下之大,你不曾聽過又何止天枯草?再則天枯草遠在嶺南,隻在土人口中流傳,中原又如何得知?這位姑娘竟自己種出了來,當真厲害!你們這禍闖得不小,須知嶺南乃化外之地,尋常人若能得個一片兩片,也是九死一生才能換來,且那天枯草被嶺南土人奉為神物,千金不賣,人家要你這點錢,不算多!”


    一番話說得封五麵如土色,一屁股跌在凳子上,苦著臉道:“都怪我,自作聰明,弄巧成拙了!”孟飛問了緣故,封五支支唔唔道:“我等得不耐煩,就想著借你鬧一鬧,給那姑娘醒醒神。”孟飛直是哭笑不得。


    湛若水笑道:“難為你們一片苦心為我,隻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半點強求不得。”


    孟飛諸人聽了,情緒便有些低落,一時皆不多言語。湛若水看了看秦用,便要為他開脫,卻聽孟飛甕聲甕氣道:“爺,有件事,需得跟你講。”


    孟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湛若水隻道是關忽自己病情,卻聽他又道:“隔壁住的雖是兩個女子,隻她家主人,當是雲先生。”


    湛若水眉一挑,便知孟飛所指,實為懸玉使女故。他自己病重之軀,倒無可畏懼,隻封五與王元長皆是青盟舊部,皆是蘇靈兒眼中釘。那雲先生與懸玉使女不清不楚,他便不得不要多加思量了。當下也不多說,隻笑看向秦用道:“我這身子,皆係天意,秦先生也是盡力了,且先去罷,你們不要為難他!”


    王元長把眼一瞪,道:“不成!你身邊需得有個伺候的人,我們不懂醫術,他雖是個半吊子大夫,倒也將就!”


    湛若水還待要勸,秦用卻道:“相公,我不走了!”湛若水奇道:“這卻是為何?”秦用吞吞吐吐道:“王爺說得在理,我雖不才,卻也通些醫術,好歹有時用得上。”湛若深知秦用所言並非本心,卻也未再多問。


    湛若水將養數日,氣色一日好似一日,又能下地行走了,眼見著與常人無異了。孟飛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封五終究是還清了草藥錢,隻揚州城中有幾家富戶報官,稱家中失竊。


    他們便催著三娘請那姑娘。因著連日陰雨,她不肯出門,封五諸人滿腹牢騷又不敢發作。又隔了三日,春雨初霽,那姑娘如約來了。


    湛若水正在園中賞花。彼時風漸起花漸落,落花簇簇,或拂人肩,或逐水去。因經一夜風雨,春花顏色摧損,那姑娘道了聲:“好美的容顏,好短的命!”似是感慨,似是惋惜,竟不知是說花,還是說人。


    湛若水眉微挑,記起天香樓中,與雲先生相遇時,他亦說過這般話來,當下便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見她形容清明疏淡,眸底自帶清寒,無嗔無喜,不沾不染,渾身似散著一股清氣。若是世外前輩高人,這般氣定神閑尚猶可信,隻是她年紀尚輕,澹然灑脫至此,便教他有幾分詫異。


    雖非林下之士,亦是魏晉間人!湛若水在心底讚歎著,複又忖道:可惜了,與弘逢龍為伍。他心思多轉,當下隻長揖到底,笑道:“韶華易老,未若及時行樂!在下湛若水,承蒙姑娘照拂,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那姑娘斂衽為禮,向湛若水淺淺笑道:“客氣,我叫雲未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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