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五與王元長如墜雲裏霧裏,皆道:“老孟,你怎麽了?”孟飛千想萬想,卻哪料得到心心念念要找的人,竟近在眼前,當下直是欣喜若狂,哈哈笑道:“她,她,她是衛三娘,救爺的!”封五與王元長依舊不解,畢竟衛三娘易容前後形容相差極大,他們尚未將眼前端著藥草的衛三娘與前來送藥的婦人聯係起來,隻當是別的使婦。


    三娘早變了臉色,板著臉道:“你們好是無禮,未經允準,竟擅自闖過來!”


    封五與王元長也是老江湖了,一聽三娘聲音,立時醒轉過來,便是孟飛口中的“衛三娘”便是送藥婦人。因著被逮了個正著,且又理虧,且都不敢辯解。


    三娘白了他們一眼,徑向外而去。孟飛忙接過她手中的家什,封五陪笑道:“我們閑著原也無事,想著過來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我們三人有的是力氣,三娘隨意差遣便是!”說罷又向王元長使了眼色,王元長會意,趕緊點頭稱是。


    “不必!”三娘麵色不善地瞪了眼孟飛,“你這人恩將仇報,明明我家先生救了你家主人,你偏疑心我們,要害我們。”


    孟飛隻道這便是三娘與雲先生連夜搬離的緣故,忙道:“是我誤會了三娘與先生好心,還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計較。如今又救了爺,我孟飛無以為報,隻若有來世,便是做牛做馬,也必要報答三娘與先生的恩情。三娘,雲先生可在家?”


    三娘麵色稍緩,歎道:“那夜情形你盡知了,我們連夜搬離,不過是為躲些麻煩,不想躲來躲去,盡被你撞破,當真是晦氣!”三娘說著,又有了怒意。


    封五與王元長聽不明白,孟飛隻道三娘是怪他招來了懸玉使女,奇道:她們不是一夥的麽,怎地怪上我來?心中雖這樣想,嘴上倒底不敢說出來,隻有喏喏連聲應著。


    王元長心下不耐,便要發作,封五忙攔下他道:“三娘,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家相公之毒,普天之下,無人能解,隻先生易如反掌。想來此毒於先生,不過舉手之勞,還望能施以援手,救我家相公一命。”


    “少拍馬屁,老娘不吃這套。”話雖如此,三娘還是架不住笑了,道:“且再說了,你們想要救人,還得求她!”三娘說著朝窗下呶了呶嘴。


    孟飛諸人順勢望去,卻見臨窗垂首坐著一人,以手支頤,皓腕纖纖,正怔怔地坐著,竟是個女子。她長發輕攏,以黑色絲帶束在腦後,又垂下些發絲來,便瞧不真切形容,一襲青灰色素淨長袍自上而下將她包裹住,更是纖腰約束,愈發地柔弱。她便在那兒安靜地坐著,這邊兀自鬧哄哄,卻恍若與她渾然無關似的。


    孟飛一看,便是先前遠遠瞅著的那青年女子,隻道是三娘的女兒,便有幾分不在意,一心隻在雲先生身上。


    “姑娘?”王元長也是大失所望,隻好捺著性子笑向三娘道:“你家先生……”


    “姑娘又怎麽了?”三娘臉拉得老長,冷冷道:“姑娘又如何?我家姑娘的醫術,可不比先生差!前番的藥,便是姑娘賜的。”


    王元長便知失言,忙道:“在下不是此意,隻是沒有想到,一個姑娘家,竟通歧黃之術,更是妙手迴春。我活了大半輩子,竟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三娘淡淡道:“聽你這意思,是說姑娘家就不能會醫術了?還是說,我家姑娘會醫術,是奇哉怪事?”


    孟飛忙拉了拉王元長,賠笑道:“三娘請不要誤會,他絕無此意!”想了想又道:“這位姑娘與三娘是……”


    三娘瞪了孟飛一眼,孟飛便不敢再多言,她又瞧著孟飛諸人皆有失望之色,冷笑道:“先生不在,你們要求,也隻能求她了!”


    孟飛雖複不甘心,卻也無計可施,忖道:看三娘的意思,那姑娘似乎並不是她的女兒,竟似與雲先生淵源深厚。是了,必是如此。若她是雲先生的後人,又或是弟子,想來是得了雲先生真傳的。爺的情形,是再耽擱不得的,我且先求著她,再從長計議,慢慢等著雲先生歸來。


    他主意打定,便要去請那姑娘,不想三娘哼了哼道:“才睡醒,正醒著神兒呐!現下便是天塌了也是不理人的,少不得還有大半個時辰好等!”


    孟飛道:“如此,我們候著便是!”看三娘作勢要攆了,又求道:“我們絕不打擾姑娘!”


    三娘看他們皆是一臉哀求之色,歎了口氣道:“不許吵了她,不然當心我揭你們的皮!”孟飛趕緊應下了,忙又討好三娘,鞍前馬後地幫襯著。三娘樂得清閑,隻是指揮。


    進出幾趟,封五暗向孟飛道:“這個丫頭片子能救盟主?可別請錯了神!依我說,咱們還是再求求三娘,讓她去請請那先生。”


    孟飛“噓”了一聲,四下瞧了瞧,見得三娘迴轉去了房裏,方悄聲道:“三娘向前說了,爺今番脫險,皆是那姑娘賜藥的緣故,我想她與雲先生必有淵源,說不定是得了真傳的。”


    “看情形,隻怕是爺孫也有可能。隻是,咱們這般傻等著,也很是沒有意思……”封五眼珠一轉,望著孟飛不懷好意地笑道:“有了!”


    孟飛不解其意,又見三娘要出來,忙又做樣子幫忙,卻不想封五伸腳絆了他一下,“砰”的一聲巨響,孟飛栽倒在了石板地上。孟飛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又掀翻了許多藥草。他怒得當場就要發作,卻見封五向他擠眉弄眼,隻好將那要揍封五的心壓了下去。


    三娘聞聲過來,旁的還好,隻見了那枯葉一般的草藥,眉一皺,臉一苦,心疼道:“姑娘費了許多功夫才得來的天枯草,竟被這般糟蹋,你們……你們……唉,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們進來!”


    封五毫無愧疚之心,隻聽三娘一說,暗叫一聲不妙。他實在沒有耐心等,才出此下策,指望盡快讓那姑娘清醒過來。他左看右看,隻看到這堆蓬草似乎最不值錢,不想聽三娘的意思,這堆不起眼的草藥,倒很費了那姑娘的心血。


    正思忖如何應付,那姑娘過來了,孟飛封五皆局促不安起來。孟飛諸人這才看清楚她的形容。那姑娘大概雙十年華,眉目淺淺淡淡,形容幹幹淨淨,眸中天生清寒,雙肩瘦削,很是娟雅文弱。姑娘雙手籠在袖中,也不看他們,隻是垂眸盯著地上的草藥,也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慢慢道:“拋灑了藥草,要賠!”聲音依舊清清冷冷。


    封五趕緊應道:“是,一定賠!一定賠!不管多少我們都賠!”


    那姑娘本要離去,聽了止步,慢慢伸出一根指頭,封五又道:“好,一百兩就一百兩!”


    那姑娘道:“一千兩!”


    封五咬牙道:“一千兩就一千兩,老王,我支用些銀子,你不介意罷!”


    王元長道:“為了盟主,再多都值得!”


    那姑娘臉上的冷色乍然掠去,浮出一層暖暖的笑容。和煦的笑意看得三人皆是心中一暖,未料她的下一句話隻教他們心中一寒。她隻是笑眯眯道:“金子!”


    封五倒吸口涼氣,與王元長對望一眼,道:“姑娘,您這是……您這是……”話到嘴邊,“訛人”二字始終沒敢說出口。


    “訛人?”那姑娘認真想了想,點著頭道:“不錯,就是訛人!”


    三娘趕緊打圓場道:“姑娘也別生氣了,好在拋灑得不多,況且他們過來相助,本是一番好意……”


    那姑娘隻道:“你又胡亂支使人!”


    三娘臉一紅,忙道:“他們就住隔壁,因感激姑娘賜藥,今兒特意過來幫忙,隻不成想,幫了個倒忙。”又笑向孟飛三人道:“你們也莫怪姑娘著惱,這天枯草是她好不容易種出來的,安神養心是最好的,那沁心丹裏便有這味藥。隻是天枯草脾性古怪得緊,尋常極不易得,且見不得土,這泥地上的全廢了!”


    一番話說得三人不敢作聲,封五更是愧疚。孟飛上前一步,深深揖了一禮,道:“姑娘,在下孟飛,實為我家主人病情而來。他昨夜服了姑娘的藥,好了很多,隻是未治根本,還請姑娘能施以援手,救救我家主人!前番是小人冒犯了雲先生,與我家爺無幹,還望姑娘與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與小人計較。”


    那姑娘被孟飛說得一頭霧水。三娘隻好道:“先生向前救過他家主人。”三娘的“先生”二字咬得極重,隻見她依舊有茫然之色,隻好湊近壓低聲音,指著孟飛道:“姑娘還沒認出來麽?”


    那姑娘上下打量了孟飛,笑了笑道:“竟有些麵熟。”


    孟飛忙道:“敢問姑娘與雲先生是何淵源?雲先生向前救過我家主人。”


    三娘便又道:“那夜,因著他們,還招來了懸玉使女。”


    那姑娘便自笑了,道:“原來是那老家夥救的,怪道說我在哪裏見過你們。” 三娘先前送藥,原是認出了湛若水的,迴來本要當作閑話說與她聽的,隻深知她不愛多話的性子,是以滿腹的新聞,生生沒個傾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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