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若水欲攔孟飛,已是不及,隻抿唇不語。王元長一徑聽著孟飛的話,一徑死死盯著湛若水,見他麵色愴然又強自抑忍,便知孟飛所說不假了。王元長愣了愣神,突地仰天狂笑,指天高聲道:“老天爺,你果然有眼,果然有眼!”驀地又狠狠瞪著他們道:“憑你們這幾條命,就想換碣石山上萬千弟兄的命麽?可笑!”又向湛若水道:“我今日且放過你,若再遇見,我必取你性命!”說罷奪門而出,一去不迴。


    封五望著他的背影,隻是搖頭歎氣,複又轉身看著湛若水,納頭便拜,道:“封五見過盟主!”


    湛若水重重地歎了口氣,也不理他,徑自離開了。孟飛深感封五忠義,也不計較先前的狠辣,趕緊將他扶起,皆追隨湛若水而去。不多久,一隊官兵氣勢洶洶地衝進了醉揚州,揚言捉拿傷了馬公子的歹人,隨後又來一隊人馬,是要捉拿反賊上官清並其餘孽。奈何諸人早已離去,官兵便胡亂捉拿了些無幹的百姓,一時間哭天搶地,醉揚州內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因著官兵動靜不小,未幾,蘇靈兒、弘少則、趙樸並華棣皆得了消息。趙樸直是暴跳如雷,連聲大罵馬評“混帳”。趙保便道:“小人見得揚州近日無故多出許多官兵,隻怕正是為了青盟餘孽的緣故。小人揣測,既然大人擔心青盟餘孽,莫非弘逢龍便不擔心?”


    樸便漸漸冷靜下來,趙保又道:“大人雖惱馬評打草驚蛇,隻是小人聽說那青盟餘孽自報了家門,若官府還無動靜,反教他們起疑。”


    略一思忖,趙樸笑言道:“不錯,倒是本官情急了。”說罷又道:“這些青盟餘孽,當真是膽大包天,青天白日,竟敢招搖過市!”


    趙保笑道:“有大人在,隻怕他們到時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趙樸點頭道:“恰才你說得很是。弘逢龍雖說囂張跋扈,隻是在對上官清一事上,他與陛下、太子倒很是一條心。”趙樸且自笑了,又道:“你年紀輕,不知當年過往。略上了些年紀的,都知曉晉寧公上官雋是受了弘逢龍構陷而含冤下獄。上官清起事,原不是沒有道理。想他當年起事,祭出的旗號,便是‘誅弘賊,清君側’。從明麵上看,他要反的,不是朝廷,而是弘逢龍。”


    “原來如此!”趙保道:“隻是大人,青盟餘孽銷聲匿跡許多年,實力隻怕早不複當年,何必如此謹慎小心。”


    “你道是銷聲匿跡,以本官看,卻是韜光養晦!”趙樸道,“過了這許多年,隻怕太子殿下與弘逢龍也不知他們實力幾何了。”


    趙保奇道:“大人口中的‘他們’,又是誰?”


    趙樸隻好道:“老四族。”見趙保不解,他又道:“除卻上官清,還有王氏、蘇氏、季氏三族的流亡子弟,是以當年人稱老四族。”


    趙保聞言嗤道:“不過落魄之人罷了!”


    趙樸冷冷看了眼趙保,道:“四族被夷,卻有許多子弟流亡在外。你莫要小看了他們,這些百年老族,哪就輕易覆滅了?便是死絕,他們那些受了牽連的故友門人,哪個不是滿懷的怨恨?否則二十年前,上官清何以猝然危及京師?自是有這些人暗中勾結鼓動的緣故。如今上官清又堂而皇之現身,事情便沒那麽簡單了。”


    趙保便知莽撞,忙點頭道:“大人說得極是,若沒有萬全的準備,上官清絕不敢以身犯險。”


    “這個上官清,太不教人安心了。”趙樸眉頭深鎖,“二十年前,朝廷尚在強盛之際他便敢起兵造反,何況現今?唉,朝廷當年雖險勝,卻也因此一難而元氣大傷,再難斬草除根。若休養生息,朝廷也不至到此境地,可恨弘逢龍倒行逆施,以致天下怨聲載道,民變不斷。朝廷內憂外患,為保大局,朝中忠直之士也隻能眼睜睜看他擅權弄柄,竟奈何他不得。”


    趙樸複自沉吟不語,趙保看他麵色不鬱,便不敢再多言語。良久,趙樸方冷笑道:“隻是古往今來,哪個反賊又有下場!”


    “大人說得極是!”趙保恭維道:“如今既上官清並青盟餘孽皆已現身,大人何不將他們拿下?此為大功一件,也免得夜長夢多。”


    趙樸看了看他,意味深長道:“一個人隱姓埋名,將朝廷騙了整整二十年,需得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憑他上官清一人之力,絕計做不到。若無萬全的把握,上官清如何敢公然現身?既敢公然現身,必已籌劃周全。我若輕舉妄動,隻怕難以斬草除根。是了,你派人盯好上官清並與他往來之人,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趙保道:“大人思慮周全,屬下佩服!小人這就吩咐下去,密切盯著上官清一舉一動,必不教走脫一個青盟餘孽!”


    趙樸自點頭稱許,卻隻可笑弘少則、蘇靈兒與他,皆道上官清重現江湖是另有圖謀,皆拿定了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要將他並青盟舊部一網打盡,直到許久之後,才清曉此時的上官清早是孤家寡人一個,且又命懸一線,直是捶胸頓足,深恨錯過了殺他的大好時機。


    此為後話。現今之下,人人皆隻能看到眼前,誰能料到後事如何?是以盡管湛若水泰然處之,孟飛卻時時憂心他的安危。好在一連數日,除卻跟蹤之人不減外,竟再不見有人騷擾,孟飛方信湛若水之言,便也漸漸寬了些心。


    因著客舍久住不便,孟飛便去賃了個園子,暫且安定了。湛若水鎮日裏深居簡出,不與俗人往來。孟飛買了個蒼頭名喚栓兒的,手腳雖不甚利索,好在是個口拙訥言之人。原來湛若水近年喜靜,當初賃下這宅子,也是看中它遠離塵囂,清幽雅致,且園子雖小,園中花草蒔得極是精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房東極是奸狡,暗中將園子用一道門牆隔成兩半。那門牆平日裏緊閉深鎖,他們看園子之時,房東悄悄開了角門,乍看園子渾然一體,實則宅園中早住了一對母女,全賴那道門牆隔著。


    湛若水與孟飛自是住了進去才知曉此情,因著簽下契約,白紙黑字反悔不得。孟飛大為光火,便要去尋房東說理,少不得要趕走那二人。湛若水迴揚本為落葉歸根,不肯多生枝節,且遠遠見過那對女客幾麵,皆是弱質之流,便憐憫她們生討不易,且先住進園來,孟飛便多少有欺淩之嫌,遂將就住下,更不準孟飛去找人麻煩。好在那對母女不是多事之人,且隔了門牆,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孟飛又開始為湛若水尋訪揚州名醫。無奈那些頗負盛名的揚州名醫,依舊斷不出湛若水所中何毒。他又記起綴微露之奇妙,便著意打聽雲先生與衛三娘下落,卻哪有半點消息?


    孟飛心中煩躁,又不敢說出來,怕惹湛若水難受。湛若水看在眼裏,豈有不知之理,欲安慰開解於他,卻終是徒勞。好在這日封五過來探視湛若水,孟飛終是有個喝酒說話的人了。


    湛若水見了封五,略隻敘了敘寒溫,便先自迴房去了。封五深知湛若水不肯與青盟舊部多往來,也不敢攔阻,隻因著前番動靜不小,他深恐官府追查而來,思忖要勸湛若另換個去處,便道:“盟主,你現身揚州,官府必然早得了消息,不肯輕易放過你。此地兇多吉少,封五另有安身處,必保盟主平安。”


    湛若水深閉房門,隻是不應。孟飛素知湛若水秉性,便不敢再多說,且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隻將心一橫,向封五道:“爺不肯去,必是有主意了!罷了,官府若敢來,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


    封五本自焦灼,見得孟飛沉著,暫也寬下心來。這二人性情相投,相處不多久,彼此竟倍覺親近,很快便如親兄弟一般無話不說。


    孟飛早命栓兒去打酒,趁這工夫,領著封五將園子逛了個遍。園子本就小巧,且又一隔為二,不消片刻便已逛盡。封五很不盡興,不經意看到深鎖角門,推了推門,奇道:“原來這園子還別有幽處,卻似從裏麵鎖上了。”


    不說還罷,一說孟飛的火氣便上了頭,隻怒道:“那房東老兒好不可恨,初看園子時,這門是開的,我們隻當賃下了整個園子,卻不知他將園子隔成兩半,早將那邊另租了人家。我去找他說理,他隻說我所付月錢隻夠這半邊園子,要賃下整個園子須得多付一倍。我算價錢雖貴了許多,倒也租得,偏爺不許,說人家先我們住進來,且是弱質女流,若仗著有銀錢便將她們趕走,多少有欺淩之意。”


    封五皺眉想了想,笑道:“盟主的性情行徑,依舊是當年的俠心肝腸。也罷,既是他的主意,你我就不要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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