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玉使女一走,三娘立即便關上了園門,迴頭一看,雲先生正冷冷瞪著她。衛三娘很是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我與你添麻煩了,這廂先與你賠個不是。”說罷揖了一禮,看似正正經經,偏又很是不正經。


    雲先生拿衛三娘沒有辦法,隻依舊板著臉道:“懸玉使女可是好惹的?我如今仗著這枚小印狐假虎威,倒能詐她們一詐,隻怕到時上下通了消息,我兩頭不討好。”


    “你也太小看自己了。”三娘笑道:“再且說了,你可是要討好人的性子?”雲先生見得三娘越發地嬉皮笑臉,再不多說,轉身往屋裏走,三娘忙道:“是了,那兩個人呢?”雲先生抿著唇,隻是不肯理他。


    三娘見他不應,“撲赫”一聲笑了。雲先生止步,道:“你笑甚麽?”


    “我哪敢笑你!”話雖如此,三娘卻樂嗬嗬道:“你那樣端正的一個人,竟也說謊,騙她們說沒見過那兩人。”


    雲先生不覺也笑了,隻看三娘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複又板著臉,冷冷道:“你須得知曉,甚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懸玉使女這等人物,值得我實言相告麽?”


    “你說得很是!”三娘笑道:“是了,那兩個人呢?恰才還在這裏呢!”近到房前,三娘見得裏麵人影綽綽,便又笑道:“敢情是進屋了,好,我先生開門,先生慢走。”三娘的馬屁拍得山響,雲先生含笑相視,卻也不點破,拾步進屋。


    才推開房門,三娘便覺一股勁風撲麵而來,雲先生尚自疑惑,卻聽三娘厲聲道:“先生當心!”說罷一把拉開了他,一掌揮出,與那股勁風硬碰硬,又當即退開,仔細一看,正是孟飛。


    三娘雖是女流之輩,功夫卻不弱,饒是被偷襲,那人也未撿到半分便宜。三娘看清來人,氣是不打一處來,怒道:“你瞎了,這是先生,才救了你們呢!”


    “休要惺惺作態!那甚麽懸玉使女,為何一見你們就退了?你們與她們,必是一夥!”原來孟飛在房中早將外麵動靜聽得了清清楚楚,見得將他逼得走投無路的懸玉使女,被她輕而易舉便打發了,自是心下生疑。


    三娘怒極反笑,隻不待她開口,雲先生道:“我與她們並沒有瓜葛,至於你所看到的,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不過,我也不打算解釋。你隻記住一個:我沒有賣你。三娘,送客。”


    “請罷!”三娘冷哼。她本憐憫湛若水的遭遇,卻不想孟飛恩將仇報,一腔怒氣無處發作,連帶湛若水也厭上了,隻把他二人當作白眼狼。


    孟飛沒料到雲先生如此坦蕩,何況,也是他自己纏著要留。孟飛本拙於言辭,現下張了張口,竟不知如何開口,卻也不肯輕易離開。


    “先生,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與我家爺無幹!”孟飛“撲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請先生發發慈悲,救救我家爺!先生不救他,他……他就活不了了!”


    雲先生懶與孟飛多說,轉身便自離去。


    “你既疑心我們,何不快些走!”三娘幸災樂禍,複又催道,“請罷!”


    孟飛看了看三娘,嘟著厚嘴唇,轉到湛若水身邊坐下,袖手抱膝,竟是打定主意不肯走了。三娘啞然失笑,陰惻惻道:“敢情是賴上了!原來你是打量我家先生好欺負來著,小子,信不信老娘一掌殺了你!”


    孟飛悶聲道:“爺已是這副模樣,反正也活不久了,死誰手裏不是個死?請便!”


    三娘被孟飛噎得無話可說,冷冷道:“既如此,老娘就先送你上西天!”


    “來罷!”說罷,孟飛抬頭閉眼,果真一副引頸受戮的姿態。


    三娘怒極,高高揚起了手掌,帶著淩厲掌風揮向孟飛麵門。她隻當孟飛必會躲過這一掌,不想他竟不躲不避,竟似是存了死誌一般。手掌在距孟飛麵門寸許之處頓住,三娘收迴掌勢,恨恨道:“臭小子,暫且饒你一命。限你天亮之前離開,否則,休怪老娘手下無情!”


    孟飛聽罷大喜,忙向三娘磕頭。三娘哼了一聲,並不領情,丟下一瓶金創藥便自揚長而去。孟飛一身是傷,還有幾處猶自滲著血,正愁沒個醫治,不想三娘看似不好相與,心腸卻軟,給他留下藥來。那金創藥很是霸道,孟飛塗上後便覺鬆快了許多,血也不再流了。


    那孟飛安心照料湛若水不表,卻說懸玉使女一路迴了明月弄,皆自墜墜不安,又見淡客居的小樓內燈火通明,皆是十五隻吊桶打水的心情,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進去。


    蘇靈兒危坐堂上,正把玩著一柄玉如意。她本就一肚子的火氣,如今見她們空手而歸,臉色越發地不好看了,又見霜降捂著臉,當下隻森森而笑,笑得小滿、霜降諸懸玉使女心中發毛。蘇靈兒輕啟朱唇,冷冷道:“怎麽,威風八麵的懸玉使女,教人打臉了?”


    霜降一路捂著“鹿門老人”的印記,既恨它招羞,又怕不小心糊花了,見得蘇靈兒一眼就盯上了自己,心中“格登”了一下,隻有硬著頭皮,緩緩放下手來道:“姑娘,請看!”


    “這是甚麽?”蘇靈兒用玉如意輕輕抬起霜降下巴,便有婢子持燈相照,她便看分明了,死死盯著印章道:“相爺的小印?”


    小滿忙將前因後果詳說了。蘇靈兒原本譏誚的麵色也漸漸凝重:“他們是什麽樣子?” 原來“鹿門老人”是弘逢龍六十大壽之後的別號,知曉的人雖複不多,隻是但凡與蘇靈兒等心腹有書信往來,大多落署此名,是以懸玉使女們是極清楚的。


    小滿忙道:“主人是個老頭兒,六十上下的樣子,清清瘦瘦的,頭發胡子都白了,模樣……放人堆裏並不打眼。他那手下是個女人,功夫倒不弱,四十多歲,模樣也很是尋常。是了,她的兵器倒很奇特。”


    “哦,是什麽?”蘇靈兒已從初見小印的震驚中恢複過來,隻懶懶道。


    霜降趕緊道:“是袖子。”


    蘇靈兒微微皺起了眉,一直默不作聲的穀雨道:“相爺身邊,似乎沒有這一號人物。”蘇靈兒便點了點頭。穀雨又道:“姑娘,可是有詐?畢竟這枚小印,是能直接號令婢子們的。”


    “相爺的這一別號,知曉的人並不多。你說得很是,終歸還是要小心為上才是……”蘇靈兒徐徐道。


    她正自沉吟,恰有婢子道:“姑娘,弘公子來了!”


    蘇靈兒眉頭微微一皺,道:“他來做什麽?”


    “姑娘似乎並不歡迎我。是了,聽說這小樓不許外麵的男人進來,便是有,也會變成死人?”聽了聲音,眾懸玉使女趕緊讓出一條道來,弘少則便緩緩踱進了小樓,身後跟著隨從弘林。


    蘇靈兒心下不爽,麵上卻不顯,忙即起身道:“公子豈能與那些人等同而語?隻是那欽差趙樸正在江南,公子與我們,還是避一避嫌的好。”


    弘少則笑道:“我正為他而來。聽說姑娘拿下了趙樸的侍衛?”


    蘇靈兒隻道弘少則要怪她自做主張,行事魯莽,便淡淡道:“公子的消息好是靈通。是,妾身是扣下了此人。”


    弘少則看出蘇靈兒疏離淡漠之色,便絕口不提趙保之事,環視一周,見眾使女多懸玉牌,遂笑道:“懸玉使女都在,看來是蜀中之事了了!”


    蘇靈兒麵上便有尷尬之色,恨恨瞪了眼小滿、霜降諸婢,隻有硬著頭皮道:“妾身不敢隱瞞公子,她們在此,正是為了上官清。”


    弘少則挑眉“哦”了一聲,便不複再語。蘇靈兒拾眸瞟了眼白露諸婢,白露便知躲不過了,支唔道:“是婢子們無能,沒能殺了上官清,讓他給……給逃了。”


    蘇靈兒當即道:“既然公子來了,正好做個見證:我素來不養無能之輩,你們自裁罷!”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眾懸玉使女臉色駭得蒼白,皆匍匐在地,連著穀雨也慌著跪下求情。


    蘇靈兒垂著眸,閑然自若地玩著如意穗子,任著小滿、白露諸人磕破頭皮。弘少則冷眼覷著,見她隻是不為所動,驀地笑道:“姑娘這是何苦?她們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何不留一條性命,讓她們戴罪立功?”


    蘇靈兒纏著穗子的指尖一頓,又緩緩鬆開,這才抬眼看了看弘少則,方徐徐向眾懸玉使女道:“既然公子求情,我便饒你們一命。記住,下不為例!”


    眾懸玉使女道:“是!婢子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蘇靈兒方鬆緩了臉色。


    弘少則環視一周,霜降也正偷偷抬眼瞄他。二人目光相接,霜降心中一跳,忙轉過眸去,弘少則在她臉上流連片刻,終被小印吸引,上前細細打量。霜降被看得極不自在,微微垂下了頭,脖頸間一片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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