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江蘺開窯不是件容易事,九叔公好話說盡,江蘺不肯應承下來。


    夜色沉沉,江蘺坐在廚房的灶火旁,端詳手中的碗胚,沒有入窯燒製,整個灰突突的,上麵繪了彩,祥雲浮動,瑞鶴展翅。


    江蘺將碗胚放進灶中,火焰猛地騰了一下。


    陳馳垂袖慢慢靠近,問她:“為何不答應九叔公?”


    “不是我不想答應,是不能!”江蘺轉身看向陳馳,“那位林公子背後有勢力相護,不畏幽州府衙,我們呢?我們什麽都沒有,林公子是外鄉人,遲早會離開幽州,等他離開幽州,田淩會放過來幫我們製瓷燒窯的人?”


    江蘺迴身往灶膛裏添上新柴,歎了口氣,又說:“九叔公複興九窯心切,我能理解,我何嚐不想窯火重燃,但我不能拿別人的性命來填鬆鶴堂的窯。”


    陳馳聞聲,失落地離開。


    灶膛的火燒不來瓷,不消片刻,碗胚裂成數瓣,江蘺鏟了灰滅了灶火,側抬首看向屋簷上的殘月,自嘲地笑著。


    江蘺的拒絕在秦淮之的意料之中,秦淮之以退為進,請九叔公掌眼,在蘭溪鎮收購鬆鶴堂的瓷器。


    原本不過五兩銀子的瓷器,一夜之間翻了一倍。


    當初被鬆鶴堂扔出來的殘品,如今都值一兩銀子。


    一時,鬆鶴堂聲名鵲起,幽州城裏起了波瀾。


    蓋有江問年與陳馳印章的瓷器,更是水漲船高,秦淮之豪擲百兩收購,可惜蘭溪鎮中並沒有幾家藏有江問年與陳馳所製的瓷器,秦淮之前前後後花了一千兩銀子,隻從九叔公手中買到四樣。


    想買江陳二人其他的作品,必須去幽州城。


    臨走之前,秦淮之帶徐長風去了鬆鶴堂。


    江蘺開了門,見到秦淮之,並無震驚,問:“我該喊你一聲秦爺,還是林公子?”


    秦淮之笑道:“江姑娘喜歡喊哪個,便喊哪個?”


    江蘺未言,側身請他們進門。


    秦淮之方才在門外便聞到濃厚的泥漿味,進門果然瞧見西邊的棚子下放著拉胚後的瓷器,隻等晾幹再利胚。


    陳馳沒了手,做不來這些,秦淮之瞥了眼江蘺的袖口,沾著不少泥漿,是江蘺做的。


    江蘺領著秦淮之進了廂房,家裏沒有備茶,給他們倒了杯熱水,說:“林公子來尋我,如果是為了燒窯製瓷的話,就不必多言了!”


    秦淮之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的茶杯,說:“我高價收鬆鶴堂的瓷器,姑娘應該有所耳聞,為何不將府中的瓷器賣於我?”


    江蘺沉默須臾,問道:“林公子當真是為了買瓷器?”


    秦淮之輕聲笑道:“姑娘怎麽會生這樣的想法,若不是為了買瓷器,又是為了什麽?”


    秦淮之的目的,江蘺說不上來,隻是她心中隱隱覺得,秦淮之的行徑絕不是為了買瓷器這麽簡單。


    江蘺坐迴主位,正襟危坐,泠然道:“我家的東西值什麽價,我最清楚不過,且不論我父兄所燒的瓷器被公子以高出十倍的價格收購,連破杯爛碗您也高價購買,怎麽瞧,不是正常的交易。”


    “所謂物以稀為貴,我是個商人,為利所圖,沒有利潤的事不會去做。”秦淮之放下杯子,“姑娘方才的話,我是否可以認為,姑娘是在擔心我會折本!”


    江蘺目光驟寒,說:“我是不想讓外人毀了鬆鶴堂的聲譽!”


    秦淮之淡淡道:“江姑娘放心,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做有損鬆鶴堂名聲的事!”


    江蘺不信他的話,問:“林公子可否告訴我,您究竟想做什麽?”


    秦淮之:“想要鬆鶴堂開窯燒瓷!”


    話題繞了迴去,江蘺臉色更冷,說:“林公子請迴吧!”


    秦淮之道:“江姑娘先別急著下逐客令,我今日來府上,不是為了勸姑娘開窯,是想跟姑娘借幾樣東西!”


    江蘺深深吸一口氣,問:“你要借什麽?”


    秦淮之說:“十二花神,其他十一盞杯子!”


    江蘺愣了一下,說:“不借!”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男人渾厚的聲音:“借!”


    江蘺迴頭看向門外,喊了聲:“師兄!”


    陳馳隔著門,沉聲說:“我的東西,我說了算!”


    秦淮之粲然一笑,對門外的陳馳說:“最多一個月,十二花神完璧歸趙!”


    “蘺兒的命是秦爺救迴來的,十二花神都贈予秦爺也不為過,秦爺若是喜歡,隻管拿去!”陳馳頓了片刻,“還請秦爺以後莫要再來蘭溪鎮,給我們兄妹平添煩擾!”


    秦淮之搖頭道:“言出法隨!說是借,便是借,他日一定奉還!”


    帶著十二花神迴到客如雲,秦淮之讓徐長風打開錦盒,十一個杯子安安靜靜地躺在其中。


    秦淮之收到的蓮花盞,是以蓮花為形的花口杯,其他杯子樣式各不相同,幾乎囊括所有杯盞的樣式,杯身一如既往的薄,薄的好似隻剩下一層釉。


    楊義武咽了咽嗓子,他是粗人,想不出好聽的誇讚之詞,半天哽出來一句:“真好看!”


    秦淮之頷首,惋惜道:“可惜,世間無二!”


    徐長風半眯眼,咬牙恨道:“田淩是真該死!”


    秦淮之合上蓋子,交代楊義武:“你帶著這十一盞茶杯先去幽州,尋個僻靜的地方住下,等我消息你再出手賣掉它們!”


    楊義武搓了把臉,五官皺在一起,“主子,這東西看著太脆了,我怕在路上給弄碎了!”


    秦淮之想了想,便說:“碎了就把你留在鬆鶴堂裏,給江姑娘打一輩子白工!”


    “別介!”楊義武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換個人!”


    秦淮之笑道:“換誰也沒得你穩重!”


    徐長風拍了拍楊義武肩膀,“薄胎瓷沒你想得脆弱,能從幽州到中原,千裏之遙都能運送,何況區區幾十裏地。”


    楊義武知道沒得路選,緊緊抱著錦盒,不撒手,一臉悲壯地立下生死狀:“我在杯在,杯碎我亡!”


    見此,秦淮之哭笑不得,讓他拿了銀子趕緊走。


    九叔公年紀大,不便舟車勞頓去幽州,掌眼的人需要另選,九叔公屬意江蘺,但江蘺不願插手,九叔公隻能讓在鬆鶴堂做了十幾年工的錢水生去。


    薄胎瓷有四十多道工序,最難的是利胚,能做出薄如紙,輕如雲的匠人鳳毛麟角。


    九叔公坦言,能做出薄胎之人,已經不足十人,半數垂垂老矣,若再無人問津,薄胎瓷隻能失傳。


    田淩在幽州城開了一家天賜坊,但心思早已經不在製瓷上,他手下的匠人懶散慣了,天賜坊裏做出來的東西粗製濫造,根本擔不起薄胎瓷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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