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方雲梟死訊之時,秦淮之與沐白英夫婦二人祭拜完林夫人,剛到郴州城門口。


    消息不是閻循送來的,是林氏米糧送來的。


    信中言明,方雲梟是驚懼而亡,不得好死!鐵棺被打開時,人已死去多日。朝廷將他的屍體掛在城牆上曝屍示眾。


    秦淮之捏著信的手在抖,對趕馬車的秦勇說:“掉頭出城,去秦家祖墳。”


    秦川朝墓旁,十年前種的紅杉如今長得很高,紅葉在夕陽下豔麗如血。


    杉樹下,秦淮之將信燒給秦川朝,紙張瞬息間成了灰燼。


    最終,一場風帶走了一切。


    四下空寥寥的,沒有剩下任何東西。


    秦淮之在夕陽下釋然一笑,他的仇與恨,在此刻終於結束了。


    冬天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過年。


    秦淮之與秦勇一家在小年那日來了建寧府,陪林玉與乳母過年。


    皇帝在十月底下旨撤了漕幫,改設漕運司,監管整個漕運,沿河設立漕台衙門,替代漕幫的堂口。漕幫徹底被取代,削去在水上的所有職權,交還朝廷。


    齊敬業僅僅消磨月餘,定下漕運使與各地漕台衙門的主事。


    閻循近來忙著在各地堂口交接,不在建寧府,整個正月也沒迴來。


    過完年後,秦淮之失落地迴了郴州。


    更失落的是鮫君,去年冬天沒落下一片雪,可憐他眼巴巴得地盼了一整個冬天,終於在春雨落地時心碎了。


    說好的坐船賞雪,就這麽沒了。


    鮫君攬著酒壺,在秦家廊廳裏看著蒙蒙細雨,鬱悶得不行,淚珠子眼瞅著快掉要出來。


    秦淮之笑著揶揄他:“別急著掉鮫珠,我先讓下人準備個大盆來接。”


    鮫君對著壺嘴喝了滿滿一大口,不快地說:“我不是難過沒看到雪,隻是不知道下次與爺賞雪要等到何年!”


    秦淮之年前幫鮫君改了良籍,秦淮之安排他春至以後去海市,尋閎來出海,去海外。


    這一走,誰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才能再見。


    “爺為何執著於出海?”鮫君有些醉了,臉頰泛紅趴在桌子上,眼迷離地看著秦淮之。


    秦淮之抿著燒酒,沉聲說:“固步自封,絕無前路,西洋鳥銃比我朝的火銃威力強太多,聽說他們的火炮更厲害,若有一日他們的火器對準靖國,靖國恐怕無力招架,到時候,苦的是黎民百姓。”


    鮫君道:“爺是讓我去西洋買火器?”


    “火器你帶不迴來!”秦淮之從熱燙中取出酒壺,給自己滿上,聞著銀光酒獨有的香氣說,“我要你去探路。”


    “探路?”鮫君想了半天,不確定地問,“爺打算去西洋?”


    秦淮之頷首,繼續說:“讓你去西洋還有一事,西洋人在海上與海市的人交易時,以白銀購買靖國的貨物,但海市的人買他們的東西,必須用赤金,此事透著古怪,你順便去查一下其中緣由。”


    鮫君醉意漸濃,枕在胳膊上的腦袋晃了晃,連連應是。


    見他醉了,秦淮之喊下人送他迴房歇息,獨自坐在雨中飲酒。


    細雨沒有下太久,薄霧氤氳遲遲不散。


    雨停沒兩刻,秦勇染了一身濕寒來尋秦淮之。


    秦勇進了廊廳,隔著遠遠地拍打衣服上的露珠,對秦淮之說:“林氏米糧各地送來的總賬,沐娘子已經算好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秦淮之擱下酒杯,“越快越好!”


    秦勇邁步往前走,“你就篤定今年會大旱?萬一你猜錯了呢?”


    秦淮之仰望著他,輕聲說:“猜錯了,不過是損失些錢財!”


    秦勇坐在鮫君方才坐過的位置,秦淮之給他倒了杯熱酒。


    熱酒從喉嚨劃過,暖意散去一身寒氣,秦勇說不出的舒服熨帖。


    秦淮之問他:“秦家加上林氏米糧,有多少銀兩可以用?”


    秦勇說:“去年在建寧府賺的二百多萬兩銀子一直沒動,加上秦家賬上的,少說有三百五十萬兩銀子可以用!”


    秦淮之指尖點著桌麵,眼中藏不住的興奮,“三百五十萬兩,攪一場風雨局,有意思!”


    秦勇冷眼瞧他,“你是有意思,玩廢了整個秦家跟著你一起完蛋!”


    “秦家跟我有什麽關係!”秦淮之從一旁的碗裏撿起兩粒花生米,扔進嘴裏嚼著,“做生意,就要敢賭,敢賭就不要怕輸!”


    秦勇見他不當會迴事,抬聲提醒他,“你可悠著點,沐娘子跟著你一起下注,輸了,你們兄妹倆準備好睡大街!”


    秦淮之迴首,嘿笑道:“我倆去你家住,用不著睡大街!”


    “我家廟小,養不起二位!”秦勇拱手,“還請二位到時候,另尋他處!”


    “那正好,我搬去閻循的別院住,那地方清靜,可以躲債,不行再給他賣了,拿來還賬!”


    自從販茶以後,秦勇覺得閻循是唯一能鎮住秦淮之的人,開始對閻循的多了幾分好感,少了幾分敵意。


    此時聽到秦淮之提閻循,秦勇心如止水,嘖嘖道:“遇到你,閻循上輩子一定沒少造孽!”


    秦淮之笑說:“勇哥心疼他的別院,不如到時候借我點錢?”


    秦勇一聽這話,撂了聲:“得,造孽的事讓他一個人做就成!”


    秦淮之忍不住大笑,連帶著秦勇也跟著樂了。


    笑爽快了,秦勇止住笑聲,說:“西南千裏之遙,還是讓我跟你去!”


    秦淮之知他好意,側身給他添酒,“林氏米糧一直是白英在打理,秦家要與林氏米糧在西南做霸盤,打擂台,我與白英必須親自去西南,沐家的生意交給旁人照看,我們不放心,唯有你最合適不過!”


    秦勇說:“我有幾個可信的人選,你們再挑一挑!”


    “勇哥,我不能總霸著你,嫂子跟孩子更需要你。”秦淮之端坐起身,與他平視,神色嚴肅起來,“從西南買了米糧,我會帶著孫九雷與楊義武直接去雲幽九州,你有家室,我不能讓你再跟著我犯險!”


    秦勇不甘心道:“以前不都可以!”


    “以前每一步都是我謀劃好的,我可以保你無恙。”秦淮之望向院中的薄霧,“接下來的路就像眼前的霧一樣,我不清楚哪一步會行差踏錯,落入深淵。”


    “既知前路兇險,就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秦淮之迴身,對著秦勇輕聲慢語地說,“以前我隻顧著籌謀如何報仇,如何雪恨,忘了經營林氏米糧的初心,如今仇恨已消,初心不變,我依舊想謀,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天下太平,百姓長安。”


    秦勇還想繼續勸他,“你是個商人,是個普通人,不是菩薩,天下與百姓本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秦淮之說:“商人之財,源於天下,來於百姓,就該用於天下百姓,不然等天下危難之時,再多的錢財都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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