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山。


    北望群山,層層疊嶂,入了深秋,萬木枯榮,盡是蕭瑟與荒蕪,盤旋高空許久的蒼鷹俯衝而下,一雙巨爪擒住一隻野兔,長鳴一聲掠地而起,迅速消失天地間。


    鹽幫生了鼠疫,方雲梟為了避禍,帶著十幾個親信走南陽商道來中原。


    閻循收到消息時,猜測陳岐在其中,與顧惜北商議之後,決定改變計劃。雁落山的圍剿,方雲梟必須抓,但要不動聲色放走陳岐。


    鹽幫的人入雁落山有兩個方向可以走,往北入入雲幽九州,往西去京城。


    雲幽九州是個爛攤子,鹽幫的人不會久留,方雲梟與太子關係篤密,他最有可能帶陳岐去京城。


    落日餘暉裏,秋風颯然而起,秦淮之衣袂飄動,他站在山崖的孤鬆下,無意看夕陽西沉,俯瞰山下。


    閻循帶他來此處的時候,同他說:“我知道,你想以牙還牙活剮了方雲梟,但我不能答應你,我不許你再經一次痛苦,所以,我給你一個親手抓他的機會,你失手沒關係,我會將他抓迴來,可若是你要了這個機會,方雲梟如何死,隻能我說了算!”


    秦淮之手中的強弓握得太緊,手背上青筋暴起,閻循走時,秦淮之沒有給他答複。


    直到現在,秦淮之心中依舊沒有答案。


    他要方雲梟死,更要方雲梟不得好死!


    山風驟急,黃沙鋪麵,木葉飛天,剛剛歸來了的飛鳥被鳥銃聲驚飛四散。


    方雲梟手中的鳥銃管中冒著青煙,臉色鐵青,打馬碎罵道:“狗娘養的閻循,真是他娘陰魂不散,走哪都能被他找到!”


    陳岐跟在他身後,害怕得聲音開始顫抖,“你不是說這條道最安全嗎?怎麽會遇到這個閻王!”


    “可能是手底下人露了尾巴,被他發現了!”風大,方雲梟吃了一嘴黃沙,連連吐了幾口泥,轉身對後麵跟的手下說,“都留意著,別讓閻循追上了,不然誰都別想活命!”


    話音剛落,一支箭矢迎麵而來,方雲梟迴身躲過,再迴頭,閻循一身戎裝騎馬緊隨他們百丈不到。


    “幫主,閻循他們騎的是軍馬!”身後有人喊了聲。


    “此地離顧惜北的營地不遠,他一定是跟顧惜北借的兵馬!”方雲梟腰間的皮囊裏取出鐵丸填進鳥銃,“打不到人就給老子打馬!”


    鳥銃聲像炮仗似的響起,方雲梟一行人身下的馬被嚇得不輕,發起狂來地急竄,山路崎嶇,顛下馬去四五個人。


    閻循帶的人也不好受,他們穿著最厚重甲胄,鐵丸打在上麵沒能穿透,卻足以震斷幾根肋骨。


    軍馬不怕鳥銃聲,但沒有鐵甲護身,被擊中了兩匹,連人帶馬倒地不起。


    青竹見閻循的左臂在流血,忙提醒道:“主子,你的胳膊!”


    閻循抬起手臂瞥了眼,“不要緊,被鳥銃打穿了而已!”


    說罷,繼續打馬將方雲梟往顧惜北設陷阱的方向趕。


    一路鳥銃聲不絕,馬蹄下塵土飛揚,不時踩到碎石,飛濺開來,鹽幫落馬之人還未起身,身後的馬不管不顧踩踏而過,留下一地慘叫哀嚎。


    快到秦淮之所在的斷崖時,閻循抬首望了過去,遠遠眺去,那抹身影已經開了弓!


    閻循勾起唇,當即勒馬抬手,讓眾人停止追趕。


    閻循不再追,方雲梟暗道不好,對身後僅剩的三人,大喊一聲:“小心有埋伏!”


    彀弓,放箭,秦淮之不再猶豫,射向方雲梟身下的馬。


    十年磨一劍,練了近十年的箭術,不正是為了這一刻。


    勁箭離弦,如疾風勁草,破空而去正中馬腹,方雲梟身下的嘶叫一聲,猝然倒地,將他甩了出去。


    陳岐緊隨其後,見方雲梟摔落在地,立刻勒了馬,彎下腰伸手去拉他上馬。


    眼看二人雙手相接,一支飛箭射穿陳岐伸出的左臂。


    陳岐痛得慘叫一聲!


    方雲梟清楚閻循的目標是他,對陳岐由衷說道:“主公保重!”


    說完對著馬後打了一槍,陳岐的馬一驚,帶人飛奔遠去!


    片刻過後,方雲梟瞥見閻循騎馬緩緩而來,將鳥銃對向自己,終究是一死,到了閻循手中,隻會生不如死。


    當他正要扣中扳機,閻循悠悠然地聲音傳了過來:“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去追陳岐!”


    方雲梟隻遲疑片刻,馬鞭迎麵落下,手腕一痛鬆了手,鳥銃飛落在閻循馬下,被馬蹄重重踩了下去。


    方雲梟散了發,哈哈大笑一場,仰視著閻循,“到底是你贏了!”


    閻循拆下臂縛,從裏衣上撕了一塊布,單手綁住傷口,咬著布頭迴視他,說:“不是我贏了你,是秦淮之贏了你!你應該記得他!”


    方雲梟皺起眉頭,沉思許久,終於想明白為何他第一次走南陽商道,就被閻循被人伏擊,瞳眸緊縮,咬牙切齒道:“秦家茶道圖!”


    閻循嗬笑著側過馬,“什麽茶道圖,不該是行軍圖?”


    方雲梟脊後發涼,汗濕了衣背,“你都知道!”


    閻循垂眸,“你有個老朋友說有事想問你,讓我不要急著殺了你,不然你現在已經死了!”


    方雲梟冷笑道:“老朋友?我有什麽朋友!”


    閻循不答,命人將方雲梟綁了起來,橫放在馬背上,先帶出去山。


    閻循要去山腰接秦淮之,看到已經被血染紅的手背,氣得他想罵娘。


    這裏沒水洗,傷是藏不住的!


    讓青竹去接人,掩耳盜鈴!


    太陽都落山了,再猶豫,他就要把秦淮之放山上喂狼了!


    得,秦淮之遲早會知道,隻是早晚的事!


    閻循心一橫,騎馬繞路上山,到了鬆樹下,秦淮之席地而坐靠著樹幹,瞧他的樣子是哭過了,眼尾發紅。


    秦淮之啞聲問他:“你打算怎麽處置方雲梟!”


    閻循舔著唇角,沉聲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好死!”


    秦淮之唇瓣翕動,糾結道:“我能看著他死嗎?”


    閻循反問他:“你敢看活人的傷口嗎?”


    四目相對,閻循等他的答案,秦淮之的目光在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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