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之渾身濕透了,他又在做噩夢了。


    夢到了二哥哥的笑容,還有每日從外麵送來的那些殘肢,是活生生地從二哥哥身上割下來的血肉白骨,先是手指,再是半個手掌,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月。


    夢到娘親在床上吐出的血,順著床板一點一滴的落在他眼前,匯成一片,血滴落的聲音被放大了千萬倍,在他耳中來迴撕扯,他卻無能為力。


    夢到他第一次殺人,手起刀落後,他看著滾落在地上的人頭,彷徨與掙紮,他不止一次地後悔過,後悔當初讓秦關明死地那麽容易,為何不將他碎屍萬段。


    夢到秦家書房的大火,秦慎死前臉上得意的笑。


    夢到郴州大牢裏,那個刀疤臉……


    秦淮之忽地從噩夢中驚醒,粗喘著氣,冷汗滿背,環顧四周發現是曾經住過屋子,才放下心來。


    屋外起了風,玉蘭樹泛黃的葉子不堪風折,隨風蕭蕭而落。


    膝蓋還腫著,秦淮之動一下就覺得疼,餘光無意間瞥到床邊備好的輪椅,自嘲地笑了笑。


    青楓進來的時候,秦淮之披了一件黑色大氅坐在窗邊,看著屋外的蕭條,身下是閻循命他尋來的輪椅。


    “秦爺怎麽起來了,這裏風大,您這病剛好,郎中叮囑過……”青楓上前要推他離窗戶遠點。


    “不必了。”秦淮之出聲阻止,抬頭看向跟青竹長得極像的青楓,“你是誰?閻循呢?”


    “我叫青楓,是青竹的孿生哥哥。”青楓見他臉色正常,放下心來,轉身撥弄爐中的炭火,“少主迴建寧府了。”


    私鹽案結案後,閻循本該立刻趕迴建寧府,因為秦淮之的事,耽擱了數日,眼下已經不能再拖了,秦淮之退燒以後,連夜迴了建寧府。


    青楓是奉顧惜朝的命令,送齊嘯林迴郴州。正好閻循找他探探秦淮之虛實,就頂了青竹的差,來照看秦淮之。


    被閻循親眼看到他殺了人,秦淮之還沒有想好怎麽麵對閻循,人不在反而讓他鬆了口氣,道:“麻煩你送我出府,我有要事去辦。”


    “秦爺是要去郴州大牢見沈汝南?”看到秦淮之臉色陰鬱下來,青楓立刻上前解釋,“少主走之前吩咐過,若您要去郴州大牢,讓我以漕幫調查私鹽案,安排您進去。”


    秦淮之微怔,到底是他低估了閻循的聰明,竟然猜出秦家運船上的私鹽是他放的。


    那日,明知閻循手中沒有證據,也不知道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承認了。


    本以為,閻循既已知曉秦家運船的私鹽來曆,即便不殺了他,也不會與他再有牽扯。


    他們那口頭的盟約也該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如今他卻又遵守越樂山上的約定,以漕幫的身份送他去郴州大牢。


    秦淮之一時猜不透閻循的想法,心中突地患得患失起來:他是要繼續與我合作,還是隻是為了完成當初的約定。


    見秦淮之又失神,青楓輕聲問:“秦爺準備什麽時候去?”


    秦淮之道:“就今夜。”


    他一刻都不想再等了,他要知道,那個刀疤臉的男人到底是誰?


    沈汝南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秦淮之,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目光移到一旁的青楓身上,心下了然,“難怪閻循當初願意掏兩萬兩銀子救你出大牢,原來你是漕幫的人。”


    秦淮之眼神黯然,他一直當此事都不過是謠傳。


    漕幫調查私鹽案,把他從獄中提出來,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麽可能還要花錢。


    沒想過竟然是真的。


    秦淮之麵不改色,不打算跟沈汝南解釋他與漕幫的關係,轉身看了眼青楓。


    青楓很識趣地說道:“我去外麵守著,秦爺有事喊我一聲。”


    臨走不忘瞪一眼沈汝南,其中警告的意味很明顯。


    沈汝南住的牢房是郴州大牢裏最好的一間,桌上好酒好肉備著,旁邊還燒了一隆炭火。


    比起秦淮之當初入獄,可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秦淮之手指輕輕劃過暖手爐的外壁,笑道:“沈大人住在這裏竟然吃得下睡得著,不會真當是在休沐?”


    沈汝南剛夾起一塊燒肉,還沒來得及放入口中,“你什麽意思?”


    秦淮之淺笑道:“按理來說,你隻是一個失察之罪,如今我補交齊了歲絲,你應該可以被放出去,為什麽齊大人還要繼續關著你!”


    沈汝南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烈酒,說:“你別挑撥離間,我自己犯了多大的錯,我還是清楚的,”


    秦淮之問:“你辦錯了六皇子的差事,你就不怕,太子真的要了你的命?”


    沈汝南拱手對天,道:“我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殿下明察秋毫,知我是被小人陷害,定會放我出去!”


    “太子身邊不缺忠心的狗,尤其是你這種兩姓家奴!你是忠於太子還是忠於齊家,你自己都沒想清楚吧!”秦淮之搖了搖頭,“我若是你,此刻就不該在這裏悠哉悠哉地吃喝,我該想的是如何上表陳情,告知太子我是何等忠心不二!”


    沈汝南拍桌怒道:“你休要胡說,齊大人可是太子的舅父。”


    秦淮之:“沈大人浸淫官場數十載,我都看得懂的東西,你會看不明白?”


    沈汝南怎麽會不懂,皇帝沉迷修仙煉藥,如今是太子監國。


    可太子終歸隻是太子,即便他背後有可以與皇權抗衡的母族齊家,他依舊過得如履薄冰。


    他要防著帝王對他的猜忌,要留心齊家會不會生出異心,還要避開其他親王的陰謀詭計。


    太子不缺忠心的鷹犬,他要的是一心一意忠於自己的人,若是起了異心,留之也無用。


    太子與六皇子兄弟情深,歲絲出了事,六皇子失了盛寵,焉知下一個被放在案板上的不是他自己。


    但他又清楚,六皇子何嚐不是齊家另一個皇位的人選。


    帝王家難得真情,他又狠不下心割舍這份親情。


    這些,沈汝南都懂,隻是他太貪心了,他以為同時抓住了太子與齊家,他就可以青雲直上。


    沈汝南冷眼道:“你今天來就是提醒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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