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夜深幾更,就連守衛在朝聖殿前的將士也不禁,眼神迷離,垂頭哈氣。


    萬決城,因依附後山青蒼,遂即使是星空滿天的晴朗之夜,也難免會有陣陣輕微冷風襲來,在這剛過去的寒冬之際,也是格外的刺骨寒冷。


    月照青山萬裏長,寒風刺骨不知殤。


    夜月風高……


    一道黑影如魅穿夜而過,飛天淩空直至阾雲殿,短短一瞬,在朝聖殿上空劃空而去,在明月之下僅僅閃過一絲殘影,卻沒人注意的到,守衛在朝聖殿前的將士,根本就無力察覺。


    一場劫難,悄然無聲而至。


    漆黑的阾雲殿,伸手不見五指,寂靜的出奇,一道黑魅清影而至,卻沒有半點聲響,如同幽靈一般,憑空而現。


    往深殿而去,一間寬敞的屋舍內,溫暖清熱,原來是火爐的餘火還在燃燒,一席塌床之上,唐阾雲擁著自己的孩子玄元,沉沉悶睡,完全不知此時她床榻前站著一個影子,想必她此時醒來,也會被嚇得昏睡過去。


    漆黑之中,鬼魅般的黑影,撫起衣袖,便見一陣清香飄過,直向沉睡中的唐阾雲和玄元麵部拂去,片刻間,便覺唐阾雲與孩童睡的更加沉悶。


    在其屋舍另一側,還有一席紗遮床榻,床榻上躺著一個沉睡不醒的中年男子,正是萬國君主,玄玦。


    魅影就像幽靈,行走在深夜的漆黑中,讓人們無察覺且不知,黑影緊盯著床榻傷重未醒的玄玦,靜無聲息,足足片刻,才在漆黑之中動了一絲拂袖,頃刻間,身後便一片亮光而起,清幽的燭光,不知何力而燃燒起火焰,照亮了整個屋舍,照亮了漆黑中那黑暗的魅影,可是卻照不出身如魅影的暗深的麵容,隻見一雙深邃死寂的雙目,麵容上係著一方黑色的麵紗,深夜本是黑暗,黑影卻亦係黑紗,似乎黑紗便是麵容,不敢揭下,不敢露出真容。


    黑紗遮麵的男子望著玄玦,死寂的雙目逐漸淩厲,充滿殺意,整個人瞬間迸發出令人感到強烈殺意與深淵般絕望的恐怖氣場。。隻見他忽得將手浮於玄玦身形半空之中,眉眼一橫,手指輕撚,如撫琴般,輕輕撥動,便見手起光芒,清澈,又朦朧,光芒越聚越多,片刻便合成幻化一朵花苞,正對著玄玦“噗”的一聲噴出一團白色球體,雪白的殘瓣孤零的飄墜,白球漸漸舒展開來,雪白的翅膀,細長的喙,竟是一隻靈鳥盤旋於天空,同樣也是以虛體出現,“啾”的一聲長鳴,如同虛影,鑽進了玄玦的體內,黑紗遮麵男子的眼神頓時有些陰沉滿足之意,一個拂袖而招,便見燭火飛空而至其手中,男子慢慢的將燭火照進玄玦身前。


    燭光下,玄玦的臉部抽搐了一下,便見緩緩睜開了雙眼,眼前一片光亮,玄玦一瞬間被刺到眼,欲抬手遮擋,卻發現還是動不了,隻好又閉上了雙眼,黑紗遮麵人見此,便見手中的燭火慢慢移到一旁。


    “你……是誰……”再次睜眼的玄玦,眼神充滿驚慌,拖著虛啞的聲音問道。


    黑紗遮麵男子沒有迴答,隻是將麵容湊近了玄玦,冷笑了一聲。


    “玦兒~好久不見……”


    語氣古怪陰冷,貌似很親切的稱唿卻聽不出半點熟悉之間的語調,反而更是充滿著狠徹之意。


    玄玦瞪著眼,看著眼前的麵紗遮臉男子,還那般稱唿他,竟覺得眼神有些熟悉,卻始終想不到是誰。


    “你是……誰……?”玄玦臉部有些掙紮的問道,全身用力,卻始終無法身動。


    “果然……君主之位坐的久了,連叔父都不認識了……”


    遮麵男子陰沉著說道,慢慢的摘下了臉上的黑紗,一副深邃五官輪廓分明的麵容而現,皙白的麵容顯得清透,像似病態般蒼白,蒼白的右臉頰一道從嘴角貫穿至右耳的傷疤,讓本來軒昂的麵容變得怪異醜陋,可盡管這般,也依然看的出男子原本的模樣,以及並不是很長的年紀。


    當遮麵男子摘下麵紗那一刻,玄玦的眼中就像是真的看到幽靈一般,驚愕恐懼,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猙獰地抽搐著。


    “玄…………”


    玄玦顫微著,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用盡力氣栗栗危懼地輕搖著頭。


    見到玄玦如此反應,遮麵男子反而一絲冷笑,將右臉湊近玄玦眼前


    “怎麽,玦兒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叔父玄匡義啊,你可認得這道疤……”


    男子語氣突然沉洶,變得狠戾。


    “你……你……你沒……死……你的……麵容……”


    此時的玄玦就像是驚懼瀕死的鳥,完全失去了往日傲遊天際的傲然姿態。


    “讓你失望了……”


    玄匡義湊近玄玦耳邊,輕聲怪氣說道,將手中的麵紗攛進衣袖中,直身麵對玄玦冷聲說道


    “你是想知道我的容顏為什麽還和當年一樣,絲毫沒變……”


    看著在掙紮中滿目瘡痍的玄玦,此時已露真容的玄匡義,摸了摸右臉的疤痕,不知想起了什麽,怔地而思。


    二十年前


    西外關


    那一年,玄玦不過剛過二十承載,便已幾經沙場,且受於天命,承以萬國之責,委以萬決之君,憾萬裏,懾四方。


    委萬國帝君不到三月,便有西關外自己的叔父玄匡義舉兵謀反,在西關萬裏自稱萬國之主,且舉兵占據了西關大小城鎮一百餘座,剛委帝不久的玄玦青年氣傲,為在天下文臣百姓心中安豎立威,披甲卷刀,以金玉青棠虎符調令三十萬大軍,親自掛帥,浩浩蕩蕩,踏馬出征西外關,亦要平亂自己的親叔父的叛亂,以維穩萬國之大統。


    躍馬馳騁,刀嘯長空,玄玦與自己的叔父玄匡義的二十幾萬決戰於西關之地,血染崇山,屍橫遍野,士兵們瘋狂的揮動著手中的長刀,一旦停歇便又可能被撕碎,一場廝殺,各方死傷皆已過半。


    而玄玦依舊比玄匡義大軍多出幾萬有餘,原以為決勝在握,於趁士氣大盛之際追殺,卻不知玄匡義早已暗設陰計,將玄玦大軍引至宗山之地,借助宗山樹茂山繞的環境,且不斷生煙漫天,將玄玦眾軍迷惑分散自亂,逐團圍殺,整整五日,玄玦攜軍未能走出宗山複雜的盤山戰場,而此時身邊的將士在迷失中也被圍殺得所剩不多,此時的玄玦悔懊不息,自知身犯大錯,卻再無力迴天。


    終被圍困,玄玦心死意悔,自是年輕高傲,不敵自己的親叔父,善兵征戰,三十萬對二十多萬,玄玦懊悔,並不是輸給了他人,而是輸給了自己,就這樣將萬國疆土拱手讓於他人。


    不甘,悔恨,憤怒,無助,絕望,對於不過二十芳齡的玄玦,是何等的痛楚難哀,為自己的自負高傲自大犧牲了萬決幾十萬的將士,萬國帝君,天下之主,清淚暗流。


    直到第七日,方見黎明起,震耳欲聾得廝殺呐喊聲從遠處不絕於耳,玄玦立覺情況有變,派人查探,方知是林青山帶軍日夜不息從北端趕來援助,頃刻間,玄玦清堂一笑,帶領殘軍,重威士氣,反殺而去。


    玄匡義沒料想到林青山從北端攜軍趕來,竟然如此兵貴神速,急忙攜軍而退,卻已然為時已晚,前後夾擊,在宗山之地,原以為會將玄玦困死於此,卻不料身陷囹圄,被前後夾擊包圍。


    如此狀況下,玄匡義隻好攜軍突圍,而突圍方向便是玄玦這方兵弱一方,可玄玦雖不過二十有餘,卻征戰幾次疆場,其驍勇之態不輸當時的萬國第一將林青山,在其林青山的支援到來下,玄玦更是士氣大漲,攜軍浴血廝殺,平叛掃亂……


    終於,玄玦和自己的親叔父兵刃相見。


    滿腔怒血,刀劈橫落,叔侄相見,卻各自不留情麵,狠下殺心,刀刀足以致命,二人皆以命相殺。


    一刀橫貫直刺而過,玄匡義的右臉被劃裂開來,從嘴角直至右耳,鮮血淋漓,肉皮外翻,玄玦也因此被砍中來左腹,跪地痛忍,咬牙切齒,而玄匡義葉痛不欲生的狂叫起來,卻不想更加疼痛,捂臉顫栗著倚靠在一棵樹旁。


    玄玦見此,覺機不可失,一手捂腹,一手撿起長刀,顛簸著忍痛慢慢走近玄匡義。


    刀起而落,從胸膛刺了進去,玄玦絲毫沒有猶豫,盡管是自己的叔父,為天下帝君,絕不可有半點憐憫之心,這是他父親臨終前說給他的最後一句。


    瞠目而望,玄匡義全身抽搐,最後的神情中是痛苦,不甘,也是悔恨,解脫。


    雨……不知何時落下,看似猝不及防,實則早有征兆,在天昏地暗的那一刻。


    這一戰,玄玦勝了,卻比輸的代價還高,整個西關宗山,多了幾十萬亡靈。


    雨像是亡靈的哭泣,越下越大,玄玦讓林青山帶軍將死去的將士就地掩埋,包括叛軍的將士。


    雨……總是來的恰巧不為過,衝刷著滿地鮮血,衝刷著如同地獄般的世間。


    大雨朦朧中,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出現在宗山中,一個看不清的舉動,便見一個屍體從土地掩埋下翻湧而出,影子帶走了已經被掩埋的玄匡義,不知其宗。


    再次睜開眼,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山窟,山窟內青藤纏繞,遮住了天穹,盤亂在窟穴,任意生長,卻似逃不出窟外,陰森可怕的笑聲從青藤深處傳來,充滿悲傷怨憤,充斥著狠毒暴戾。


    玄匡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所見便是人間地獄,青藤遮天的陰森,如同鬼泣的嘶笑,玄匡義懼怕之極恐慌地捂上自己的耳朵,右臉被刺破的臉頰已經愈合,卻留下了真真實實的疤痕,玄匡義急忙剝開了胸前的衣袍,被玄玦一刀刺穿的地方也已愈合,玄匡義慌神不定,明白了自己是真的沒有死。


    可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詭異的地方,玄匡義不得而知,站起身來就向四處亂竄,尋找著出路。


    青藤恣意生長的山窟就像是一個沒有縫隙的鐵桶,找不到任何出路,即使玄匡義費勁力氣攀著青藤往上爬去,卻也是絕望至頂,被青藤封死了窟頂。


    絕望,呐喊,嘶泣,瘋癲,也不知外麵歲月多久,玄匡義早已是瘋癲魔怔,每日裏,耳邊唿嘯著陰森恐怖的幽靈之聲,噬啃著青藤樹枝維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直到有一天,青藤之下,顯露出一具屍骨,玄匡義刨開了屍骨,卻見青藤之根是從屍骨腹中生長而出,直盤山窟,玄匡義望著不可思議的情景,接連幾日不斷挖刨地麵,最終發現,每一根青藤都是從一具屍骨中生長而出。


    整整一百多具屍骨,玄匡義不知刨了多長時間,看著自己親手刨出來的百具屍骨,玄匡義竟心生了滿足之感,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絕境的情況,也就是在那一天,玄匡義竟然悶頭安穩的睡了一個好覺,也就是那一天之後,他的耳邊再沒有陰森可怕的詭異之聲。


    當他再次在窟穴中醒來,竟然感覺自己身體懸空,驚懼再次襲來,玄匡義發現自己四肢被青藤纏縛,被吊起在半空,一根如手臂粗壯的藤枝,從窟穴頂部伸延而下,在他腹部短暫停留後,便直插入他的腹中。


    撕裂的疼痛讓他極度昏厥,內心的懼怕讓他絕望至極,藤蔓鑽進他的體內,入心入肺的纏繞,肆無忌憚的鑽破著他的每一寸肌膚,玄匡義早已麻木,窒息的疼痛讓他決定了咬斷自己的舌頭,以此徹底的解脫。


    突然,強大的氣息,瘋狂的湧入他的體內,是從百道青藤釋放而來,像是找到了宿主,噴湧而入玄匡義體內,玄匡義頓時感覺到無盡氣力,一聲怒裂窟穴的嘶吼,山窟纏繞的青藤瞬間全部化作齏粉,落地的玄匡義此時猶感體內噴湧欲爆的氣念,一拳重重砸向地麵,便有強悍的氣息將地麵百具屍骨瞬間摧毀,而地麵也凹陷下去一個深洞。


    玄匡義看到希望,喜泣而立地流下眼淚,而後便以拳相擊,足足將窟洞擊穿出一個口子,看到了青天,看到山河,看到了窟洞外一行石壁上刻著的“陰魔塚”。


    而此時,世間已經過了五六個春秋。


    玄匡義心中複仇之火不息,誓要報玄玦殺戮之仇恨,但他並沒直接去到萬決,而是一路北上,來到了北端荒原之地,進了林立的軍帳中,化身做了林立身邊的軍師~燼先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尺風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尺風塵並收藏白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