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酒樽,翠綠玉盤,金桌盛宴,安談天下之事,文臣儒道,武將威嚴,言語之庭安邦蒼生,名權富貴,盡在朝聖一席之間。


    眾臣飲酒佳肴,湊秉各自方管的事情,大大小小,各種問題,都想著趁機讓玄玦來做定奪,玄玦倒是不厭,樁樁落下威令。


    半天才勉強食得一口飯菜。


    終是熬到眾臣說完各自遇到的困境。


    “各位愛臣,是否還有要事奏秉……”


    沒人說話,眾臣似乎也看出了玄玦的耐心,皆低頭酒菜裹腹,搖頭不語。


    玄玦放下手中的帝翠青玉筷,一旁的丫鬟見狀立即遞上一方青絲繡鶴白巾,玄玦接過卻並未用過,隻是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心不在焉低頭遊神的玄清月,而後拂袖手起,撚起青銅酒樽便將一樽清酒飲下,似乎有什麽想說的事卻不想說,舍不得說,但好像終是做了決定要說。


    “眾位愛臣,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要說……”


    玄玦悠悠扶身而起,再次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玄清月,而後便雙眼緊盯林立,重重的舒了口氣,悠悠說道


    “林立將帥長年馳騁疆場,為蒼生社稷而甘願放棄兒女情長這麽些年,如今邊塞安邦,林將軍也該考慮自身情長之事,恰值清月今芳齡二十剛好,是到了婚配時期,而所以我想,將清月指腹許嫁於林立將帥,林立將帥可否願意……”


    指腹為婚,玄玦之意令場中所有人感到意外,但很快,眾位文臣武將皆是舉目讚成,尤歎這是一樁喜事,護國大將與萬決郡主紅線相配,在他們看來,當然是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玄清月聽到後,依舊沒有抬頭,眾人以為郡主清羞,卻不知玄清月指尖入骨,淚眼濕眸,但玄清月並未反抗,因為在赴宴之前,她已曾和玄玦因此事爭論過,隻不過一向執拗自我的玄清月不知玄玦說了什麽,而選擇了妥協。


    林立倒很是歡喜,玄清月不僅生而清秀靚麗,翩若驚鴻,更重要的是那高不可攀的地位,林立內心波瀾驚起,似乎對可以擁有這般的地位極度渴望,甚至於喚起內心深處那一絲貪婪的欲望和野心,但他表麵卻依舊一番驚訝的神情


    “這……,帝君,若是郡主不嫌棄,林立當遵帝君之意……”


    林立話語之際,橫眼望了一眼玄清月,卻沒看到玄清月終是斷魂心傷,一滴清淚落盡青銅酒樽之中。


    還有一人,雙手附膝,肘臂微顫,緊緊攥起了拳,神情寞落地望著對麵低頭不語的玄清月,憤憤不甘,強忍著心而崩碎,對於玄玦指腹為婚將玄清月許嫁給其他人,心覆如灰,猶是絕望的莫不是林策了,盡管那個人是自己的兄長。


    倒是扶幻,內心覺得林立玄清月二人也算般配,隻不過可惜林策對玄清月的一片愛慕癡心了,卻不曾想,最可憐的是玄清月做了那個聯姻下的失心人,扶幻怎麽都不會想到,當他在和蘭傾情定後山的那一刻,玄清月就已然失了心,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一心隻有扶幻哥哥的玄清月了。


    半天,玄清月才緩緩抬頭,眼中看不出任何神情,沒有傷悲,沒有笑顏,沒有漣漪,沒有半點可以讓人覺察心事的神色,隻見她緩緩扶桌而起,端起那樽淚珠痕落的清酒,向玄玦走去,掠過扶幻身後,卻油然一頓,停下身形,冷冷的說了句


    “扶幻道長,可覺如何……?”


    扶幻一怔,啞口失色,眉間落落都是欲說還休,卻終究沒有開口。


    奈何玄清月終究心灰意冷,隻得嘲諷自己冷笑一聲,一口將那杯淚珠清痕酒灌腸而下,而後徑直失了魂般離去。


    直到出門拐角不見了人影,才決然冷聲飄來一句


    “如父所願……”,字裏行間冰冷如霜,聽不出任何情感,而後玄清月再無蹤跡。


    場中一時寂靜無聲,玄清月的做派令所有人費解,場中頓時氛圍抑鬱,終是佐輔相範迮打破尷尬的局麵,直言說了句“恭喜林將帥”,眾人這才都喜聲道賀起來。


    然而林立並非不知,剛才一幕便已看出玄清月心係於扶幻之身,當然,他也猜出,玄玦為何會將玄清月指腹為他,莫不是為了權衡收心,謀於玄氏的基業,畢竟三十萬將士,為林立所統領,更別說有半數文臣武將都忌憚趨於林家威勢之下。


    林立能想明白的事,扶幻也能想明白,隻是玄玦用這種方式來穩固基業,著實代價太大,萬決城唯一的郡主成了政事上的犧牲品,不過扶幻想來帝君也是諸多無奈吧,畢竟諾大的萬國還得需要林立這般驍勇善戰,足智多謀的將領來守護,而唯一寄予厚望的帝君接位人,也就是除了玄清月,玄玦唯一的子嗣玄元了,可這玄元也隻不過是一個還不到六歲懵懂無知的孩童。


    盛宴過後,已經臨近黃昏時期,眾文臣武將皆陸陸續續散去,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安然無恙的退去,有好些個不勝酒力,都是搖搖晃晃在人攙扶下離去,甚至有幾個是被玄玦派人抬出朝聖殿,抬上宮城馬車送了迴去,其中就有因傷心欲絕而不停灌酒的林策,眾人不知其原因,扶幻可是明明白白,無非就是因為玄玦將玄清月指腹給他的兄長林立,扶幻也心知林策內心痛苦萬分決不好受,所以他沒有去勸慰林策少飲清酒,反而是和林策豪爽痛飲了幾樽。


    終是林策抵不住酒力,苦笑著醉爬在玉璃金桌上。


    而作為這次宴會的主角其一,林立雖說沒有醉爬不起,但也經不住各個文臣武將的輪番敬酒之情,最終也是搖搖欲墜,胡言亂語,玄玦眼看眾人已然盡興,便嗬退了所有人,直到派人將醉爬不起的人全部抬扶出朝聖殿,包括同林策一樣酒醉不起的申屠厷琴。


    一般的清酒對於扶幻蘭亦休這樣修行的人來說,自然是不在話下,隻需簡簡單單的一個運氣而作,便會揮散掉大半酒力,所以當所有人都退去的時候,整個朝聖殿就隻剩下三個清醒的身影,玄玦,扶幻,蘭亦休,而玄玦能保持清醒,是因其並未多飲,眾文臣武將也知玄玦病為安愈,所以都知其分寸,反而是玄玦不顧聖醫所叮囑,偷飲了好幾樽,當然避免不了,一陣輕咳。


    扶幻本欲要退去,可卻見蘭亦休毫無退去之意,玄玦也覺訝異,便好奇問道


    “蘭老閣主,可是還有什麽事要說?”


    蘭亦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扶幻,扶幻滿臉困惑的望這蘭亦休


    “蘭前輩,你這是……”


    蘭亦休隨即無故一笑,無奈的神情向玄玦輕聲說道


    “蘭某在萬決也逗留不了幾日,有件事遲早要說,不如就趁此機會向玄玦帝君討個說法”


    “噢……?蘭老閣主但說無妨”玄玦更是好奇。


    蘭亦休有一次奇怪的看了一眼扶幻,而後無奈之色緩緩說道


    “小女蘭傾,從小她母親便離我二人而去,自幼二十多年,跟隨我長大,或許是我管教的太過嚴厲,以至於傾兒很少是開心快樂的生活著,可自從遇到扶幻之日起,我才發現傾兒原來可以笑得那麽肆無忌憚,她應該快樂高興的生活,而不是跟著我在虛魂閣收斂著內心……”


    聽蘭亦休一番話語,玄玦神色越發有喜而露,頓時扶桌而起,走到蘭亦休身前,看了一眼扶幻,驚喜問道


    “蘭老閣主的意思是……”


    玄玦和蘭亦休一臉謀籌深事,目挑眉語,看得扶幻是一臉匪夷所思,但事關蘭傾,扶幻豎耳監聽,不想落下一字。


    蘭亦休不再吞吞吐吐,直接了當向玄玦說道


    “沒錯,小女對扶幻情真意切,且先前就贈予乾雲鈴表出情意,看的出扶幻對小女也是情有獨鍾,所以我想,既然二人情投意合,不如就成全他們,讓兩個人同結連理,舉案齊眉。”


    蘭亦休說完,扶幻硬生生的愣在了原地,表麵平靜如一,內心卻如滔滔江水,波瀾不驚,一時間都忘了該說些什麽。


    倒是玄玦猶是激動一聲大笑說道


    “蘭老閣主,萬決和虛魂成為親家,想必定是天下一大佳話,不過提親這事,本應是我萬決誠心來求,讓閣主你先開了口,玄玦實在是有些慚愧,不過蘭閣主放心,小女若嫁萬決之時,我定欽告天下,豪宴萬桌……”


    “玉成之恩,已是傾兒之福,怎敢當得天下共仰之浩蕩……”蘭亦休客套道


    “艾……我待幻兒如親生孩兒一般,如今青熠


    ……,如今既是萬決城與虛魂閣的聯姻,我自當以聖婚來相待”


    玄玦話語之間難掩興奮激動,可又有一絲悲觸,心想:可惜若是青熠還在,又是怎樣的一番情形,那個冰冷如仙的道長會不會也興奮的滿臉笑顏呢。


    扶幻沉浸在喜悅之中,心如波濤,起起伏伏,久久而不平靜,可就是玄玦脫口而出的青熠二字,像塊冰冷的巨石,狠狠的砸向沉浸於喜悅之中的扶幻。扶幻終於迴過神,開了口說道:


    “帝君,蘭前輩,多謝二老成全我和傾兒之事,可如今妖魔欲起,怪事連篇,且師尊他……”


    玄玦心知扶幻之意,望了一眼蘭亦休,蘭亦休也是明白扶幻還是放不下青熠那道心結,執念太深,但也諸多無奈。


    玄玦略有深思,而後開口說道


    “蘭閣主亦然放下身段,親自提及你二人之事,不如,你和蘭傾姑娘先行定下婚約,待後麵你二人共同協商一致,再擇良日舉行婚事,你看可好……?”


    玄玦訊問而道,蘭亦休也是同意的點了點頭,扶幻內心也覺穩妥,卻有些羞澀不敢直言


    “若是傾兒同意,就遵帝君之意曲行……”


    玄玦蘭亦休相視一笑


    似乎這場萬決城與虛魂閣的聯姻,對二人來說,都很滿意。


    有人喜,有人憂。


    玄清月,孤獨的遊蕩在萬決宮城的角落,似乎在追尋著曾經和扶幻一起走過的痕跡,可是身如不係之舟,心似已灰之木,所有的期待,都化作一潭死水,冰涼蝕骨,情卻已遠,物非,人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玄清月接連幾日臉上看不到任何多餘的神情,唯一的神情便是千帆過盡的沉寂,最多是沉寂下忍不住的一方哭笑。


    也不知不覺,玄清月就來到前往後山的那條小道,隻是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的衝上去。


    “月兒?”一聲輕喚,略帶狐驚,玄清月聞聲心頭一顫,手足無措,曾經的自己若是聽到這般熟悉的輕喚,定會毫不猶豫轉身,露出千種笑顏,可為何,此時此刻,她竟然有種茫然若失無錯之感,竟然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神態去麵對身後既熟悉又感到陌生的扶幻。


    扶幻見玄清月沒做迴答,便由起愧疚,他心知玄清月的心意,也明白玄清月為何會出現在通往後山的路前,可卻不知如何去麵對玄清月,半天,扶幻才開口說了句


    “清月,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迴去休息吧”


    玄清月沒有作答,轉身就欲離去,至始至終不敢多看扶幻一眼,或許她知道自己不能看,因為怕控製不住情緒。


    看著玄清月一步一步斷魂矢魄的背影,扶幻五味雜陳,曾經最熟悉的人已然陌生到不敢多言,扶幻還是忍不住,對著玄清月背影愧疚說道。


    “月兒,對不起”


    玄清月愣在了原地,將思緒整理到心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轉過身向扶幻輕聲道


    “你不用說對不起,或許這就是命運……”玄清月露出一絲苦笑,暗道這命運當真太捉弄人。


    “扶幻哥哥,想必你也猜出帝君為何將我指腹為婚與林立,父王年事已高,元兒尚且年幼,林家勢力龐大,唯月兒可以替玄氏基業做些貢獻……”玄清月苦聲道。


    “月兒,你放心,雖然青蒼後山如今隻有我一人,但我也會竭盡全力護萬決周全,護帝君,世子,還有月兒你周全,青蒼後山永遠是守護玄氏基業的後山,曾經是,將來也是……”


    扶幻振振有詞,這也是青熠曾交代他的祖訓。


    玄清月聽後,露出如同以前那般一笑,似乎一切迴到最初,至少扶幻這一番言辭,足以證明,扶幻會永遠守護在她周圍,至於兩個人在不在一起,已經不再重要。


    玄清月踏步離去,沉穩而決絕……


    這一步,她必須走……


    為了萬決,為了玄玦


    為了玄元,也為了扶幻……


    這場指腹為婚,


    她作為萬決的郡主,必須背負起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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