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嘉二十五年,無妄山。


    “厲兒?厲兒?”


    令人聞風喪膽的無妄山中響起一道罕見的人聲,令人不由一驚。而令人更驚的是,無妄山中最喜吃人的妖獸聞此聲卻是毫無動作,恍若未聞。似是司空見慣,又似不敢打擾。


    “厲兒?厲……”


    “無憂哥哥,我在這呢!”


    另一道稚嫩的女聲迴應,山中就此二人,故顯得尤其突兀。


    山中緩有竹葉落下,疊起厚厚一層,踩上去有輕微響動。男子聽到迴應,溫潤一笑,如春風拂過。早晨的日光格外和煦,映照在同樣溫潤的他身側。


    “及笄第一日便這般早起鬧騰,厲兒想幹什麽?”


    “哥哥生辰快樂!”


    女子突然飛也般的撲到枯朽無憂懷中,抬起手中一隻毛茸茸,小小可愛的妖獸,像邀功似的捧到他麵前。


    “厲兒今晨捉往的,送給哥哥作生辰禮物!”


    如孩童一般歡笑,確實讓人忘憂。


    “這個禮物,是厲兒喜歡的吧!”


    枯朽無憂故作不滿。


    “那哥哥便不喜歡嗎?哥哥明明說過隻要是厲兒送的都喜歡。”


    男子的一句玩笑卻把女孩逗得有些生氣,讓他瞬間有些無措了。


    “喜歡,厲兒喜歡的我怎麽會不喜歡。況且,隻要是厲兒的禮物,哥哥便都喜歡!”


    “不信!”


    “我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也不信!”


    “厲兒,哥哥錯了...”


    枯朽無憂有些頭大,今日的她倒是有些反常,怎麽這麽容易生氣啊,還哄不好了。


    被叫厲兒的女孩一把推開枯朽無憂,運用輕功頭也不迴的往山頂的竹屋跑。枯朽無憂一臉惶恐,趕緊追了上去。好可怕!她今天怎麽這麽可怕!


    “厲兒,我錯了!”


    枯朽無憂一路追一路喊,奈何沒兩步就被甩開了。他隻能一個人慢吞吞的迴到屋子裏。十八歲生日這天,把厲兒惹生氣了,完蛋了,完了...


    心中還沒幽怨完,推門而入,卻被眼前的景象打住。厲兒笑嘻嘻的坐在桌前,滿桌佳肴,全是她親手做的。


    “怎麽樣?驚不驚喜?感不感動?這個計劃我可是準備了好久呢,早上要不是我跑到山林,差點就被你撞破了,還好我機智,不然驚喜就沒了!”


    “不管怎麽樣,無憂哥哥,生辰快樂!”


    看著眼前明媚的女孩,今日明明是他和她兩個人的生日,她卻為了祝他生日快樂一大早就開始準備,完全不顧今日也是她成人的日子,還特地親手做飯,平日她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為了他生日,她倒是年年這麽上心。


    嚐了一口,她的手藝不賴,平時卻是懶得動手的。


    “厲兒,今日也是你及笄的日子。”


    女孩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及笄便及笄了,反正無論厲兒多大了,哥哥都覺得厲兒還是個孩子。再說了,哥哥明明也是今日生日,你不是也不在乎嗎?”


    無憂笑了笑,又嚐了一口,不由哀怨:“明明平日都是我做,你的手藝反而長進了!”


    “那厲兒天資聰穎也沒辦法。”


    “羨慕嫉妒恨!”


    “哥哥每年都是這幾句話,無聊。”


    “誇你你還不樂意了。”


    往她的碗中夾了一塊雞蛋,稍稍正色。


    “厲兒及笄了,我們便該離開了。”


    “嗯,厲兒記得!”


    ……


    “諸位來的還真是時候,恰巧撞上了舍妹的生日,不如留下吃個便飯?”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厲兒推著枯朽無憂緩緩走向大堂。在外人麵前,無憂一向以廢腿示人。


    “參見無憂皇子!”。


    見來人,眾人皆是下跪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


    “既然有來的目的,虛禮便不必了。”


    收起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王者氣質一覽無餘,宮人皆是一顫。


    “啟稟無憂皇子,陛下讓我等迎皇子迴宮。”


    沒有理由?看了這幾個人什麽都不知道啊。


    不過,他知道便好。


    “先派人去告訴他,我妹妹會與我一同前去,而後再派人備上馬車,上山來接!”


    “這...”


    “辦不到就趁早離開!”


    丟下這句話,兩人便毫不留情的離開了。宮人隻得照做,無憂皇子迴宮便好,所幸也沒有為難他們。


    到達凡嘉皇宮之時,已是第二日晨後。


    行至殿下,厲兒推著枯朽無憂緩步走近殿上的那兩抹身影,卻沒有半分行禮的意思,傲氣淩人,不懼台上的是天子。出人意料,上方的二人不僅無半分震怒,反起身親自走近,無比親和。


    “迴來了,倒是長大了!”


    皇甫元無半分天子高高在上的姿態,盡力體現出作為父親祥和的一麵。


    十八年前,凡嘉開國之國母枯朽笙華誕下一子,便是枯朽無憂,在天下普天同慶之時,國母卻忽帶無憂皇子離開,皇上尋找多次未迴。後來民間卻是傳來消息,說國母娘娘在無憂皇子三歲之際,在山林之中見一女嬰,便收養長大,取名厲兒,自小待她極好,而枯朽笙華,則是在無憂皇子十五歲之時,便一無所蹤,至今下落不明。


    “這便是無憂皇子自小養大的妹妹?果真出落得大方!”


    皇貴妃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枯朽無憂身後的女孩,隱隱有些意外。這鄉野丫頭的氣場,居然可以和她的語兒一較高下!


    走近的兩人一唱一和,似是提前對好了詞,夫唱婦隨。


    厲兒聽到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提到自己,一陣無語。


    “我迴來,不是為了聽你們說這些的。”


    無憂的聲音冷冷,與平日的他無半分相似,讓人微微有些害怕。


    如此一來,氣氛就有些尷尬了。皇甫元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這個二十年未見的兒子會如此言語,臉色瞬間有些古怪,似是有些生氣,卻不敢輕易發泄。厲兒則是對一切充耳不聞,無太大反應。倒惹得一旁的皇貴妃不自在了。


    “無憂皇子這話便是玩笑了,父親對兒子說的話總歸是好的,又何必如此呢...對了,聽聞昨日是你們二人的生日,姑娘與我們剛見麵,自然是得有所表示。想來姑娘也是無憂養大的妹妹,不如,皇上給她一個公主的封號如何?”


    “也好。”


    皇甫元自是有個台階就下,未等他二人有所反應,便率先“刷刷”寫下幾個幾個名號。


    “看看,可有喜歡的?”


    “既然如此,便謝過皇上的禮物了。”


    厲兒微微上前一步,雖是感謝,態度卻是不卑不亢。


    “不過若是名號的話,民女想用‘枯朽’二字,國母娘娘自小的養育之恩,便也是以此做個紀念。”


    皇甫元愣了一下,卻又飛快迴神點了點頭。“姑娘倒是有情有義,如此,便依了姑娘。”


    “皇上...”皇貴妃萬萬沒想到皇上真的會答應這個鄉野丫頭封國母娘娘的號。


    “來人,擬旨,昭告天下!”


    一來便是公主的封號已是最大的寬限,如今又要與國母同號,這權利怕是給的過大了。可皇甫元忽視了皇貴妃的欲言又止,立馬命人擬了旨。


    不到一刻,天下皆知憑空多出了一個與國母同姓的公主。


    而後,殿下突然有宦官傳報。


    “皇上,時辰到了,幾位殿下和幾位公主都已經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皇甫元好像突然想起什麽,忙命人傳喚。


    “每日這個時辰都與他們議事,今日倒是忘了。”


    那公公出去通報了一聲,不多時便進來了幾個人,皆是滿身華麗,卻都有不同的風格。厲兒有些好奇,便轉頭看去。來的七個人中,倒是有一個突出的,一眼便看得出她與其他人不同,顯得格外突兀,容貌很是上乘,這倒不是重點。不過她的氣場,倒是值得一觀。貌若扶柳,卻又高傲淩厲,唿吸不急不緩,倒是沉得住氣。不過,江林晚最擅長的便是對付這種人。


    “兒臣參見父皇!參見母妃(貴妃娘娘)!”


    “平身!”


    “謝父皇,母妃(貴妃娘娘)!”


    皇甫元一臉欣慰,悄悄注視著無憂的反應。


    “這便是你們的長兄無憂,身側便是枯朽公主,你們相互熟悉一番...這是藍璽公主。”


    思及什麽,皇甫元把皇甫語兒單獨介紹了一下。


    厲兒猜的果然不錯,那個最出眾的,果然就是妖神公主!


    “大皇子皇甫炎,見過兄長,妹妹!”


    “三皇子皇甫政,見過兄長,妹妹!”


    “五公主皇甫雪憶,見過兄長,姐姐!”


    “六公主皇甫雪然,見過兄長,姐姐!”


    “七皇子皇甫塵,見過兄長,姐姐!”


    幾人皆是畢恭畢敬的行了禮,獨有皇甫語兒隻是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她堂堂一介妖神,還需向凡人行禮?


    大皇子?厲兒好玩的看著皇甫炎。看來這個皇甫炎對無憂哥哥有點意見啊...


    “厲兒,呃...現在好像還多了個名號叫‘枯朽’公主。”


    見六人對自己還算客氣,出於禮貌,也是機靈的迴了個禮。枯朽無憂則因“行動不便”,微微點了點頭,當做迴禮。


    見厲兒如此隨和,眾人對她的印象不由好了幾分,微微一笑。


    “今日怕是無暇再與皇兒們議事了,無事便早些散了吧,語兒和炎兒留下!”


    “兒臣遵旨!”


    他們爹都發話了,誰還敢留啊!都見了個禮便離開了,殿上隨即又清冷了起來。


    “你的這幾個皇弟都是可造之材啊。朕也年事已高,是時候將這儲君定下來輔政了。無憂自小便遠離皇宮,想是也無心朝政,不妨早日將你母後留下的傳國玉璽交於父皇,好讓這凡嘉早一日安定!”


    聞言,枯朽無憂不禁冷笑一聲,卻仍是波瀾不驚。這便是皇甫元一直尋他的目的!


    凡嘉人界其實是枯朽笙華一手創立的,她扶了一個男兒上位,自己做個國母,卻仍是將那帶靈的傳國玉璽一直隱藏,不曾交於皇甫元。


    枯朽無憂緩緩抬頭,“母後何時說過,要將這天下送與你皇甫家?”


    皇甫元萬萬沒想到枯朽無憂言語如此輕蔑,不免有些生氣,“你說什麽!”


    枯朽無憂半點沒被嚇到,“給了你們一點甜頭,便理所當然的覺得就該給你們一切嗎?”


    無半分溫度,讓人有些驚訝,無論如何他也是他的父親啊!


    “皇甫無憂!”


    急躁的帝王終是無法忍受,聲音中的濤濤怒火讓殿上的人微微一震,使無甚反應的無憂和厲兒顯得格外突兀。厲兒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皇甫語兒,方才皇甫元一生氣,她便以極快的速度反過頭盯著皇甫元,似是被嚇了一跳。厲兒微微歎了口氣,這傳說中的小妖神,好像也沒那麽厲害嘛。


    “是枯朽無憂!”


    慢條斯理的糾正,似乎並不想和他有半分關係。


    “我一直以為你有腦子。不曾想竟如此沉不住氣,成不了大事!”枯朽無憂輕笑。


    “你不要太過分!父皇豈是爾等鼠輩可辱的!”


    情急之下,皇甫炎居然不知道該叫他這個長兄什麽名字。


    “鼠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無憂哥哥是國母娘娘的獨子,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皇貴妃所生。若是論起‘鼠輩’二字,豈不是你更勝一籌?”


    厲兒一直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想不到說話卻如此淩厲!


    “論及血統,怕是無憂哥哥高貴的多!”


    場上劍拔弩張,藍璽公主終是無法再保持沉默。


    皇甫語兒緩緩開口,“血統?大言不慚!你莫不是以為你一介凡人的血統,會比我堂堂妖神公主高貴!”


    氣氛漸漸嚴肅,皇甫語兒表麵毫無溫度的話,似乎小小的扳迴了一程。沒想到厲兒卻像聽到一個笑話一樣,輕嗬了兩聲,不甚在意。


    “如今無憂皇子和枯朽公主目中無人,不過是因為手中尚有籌碼。那就希望二位護好手中的籌碼,否則,後果二位怕是擔不起!”


    皇甫炎從小到底還是按著太子的風範學習的,說話底氣尚足,不失王者風範,隻是不慎生在了皇甫家。


    “這是自然,可這後果我二人擔不擔得起,你說的怕是不算。不過既然早就知道了日後必擔後果,不妨而今囂張一氣,先攪得天翻地覆,再談收場不遲。”


    “隻是,有些人不管如何上天下地,真便是真,假便是假。如今的造作,日後也必有後果,而這個後果,我說你們擔不起,就絕對擔不起!”


    “藍璽公主,血統,怕不是你說是就是的。”


    厲兒的聲音中不帶一絲怯懦,生生震的人心一抖。分明是玩味的語氣,卻讓人不得不信服。有力的聲音在殿上迴蕩,讓人心生異樣,卻不敢輕易多言。而厲兒與無憂在說完後便自在的離開了,無一人敢上前阻攔,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


    “皇上,怎麽辦?他二人怕是知道了些什麽!”


    皇貴妃有些慌了,倒攪得皇甫元更加煩躁。


    “朕豈會不知!如今一步好棋已毀,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變故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讓人難辨真假。今日殿上的對質倒是精彩萬分,內容雖然不多,卻也是讓人歎為觀止,不由感慨這兩位“新皇族”的本事。可卻也因為這般鬧得皇甫元很是不快,怒“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母妃與父皇,有事瞞著語兒!”


    今日枯朽公主剛來便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在皇宮內,在她皇甫語兒麵前這麽囂張,這麽有底氣。她身上的故事,到讓人有些好奇了呢。


    “語兒,有些人太過渺小,你作為淩駕一切的妖神,不該屑於知道這些!”


    皇甫語兒性子如此,她說的話就是天道,她認知的就是天下的一切。她的表達極少會出現疑問句,而任何人的欺騙和敷衍,她都絕不會容忍!


    除了,他...


    所以,皇貴妃如今也隻能用這般言論,來堵她的嘴。


    果然,皇甫語兒聞言未再追問。行了禮,不屑的掃視了一旁的皇甫炎,便轉身離去。她清楚她的母妃,她很少這樣掩飾,所以這次的事情,絕對不簡單!不過,她不說,她難道就查不到嗎?


    很好!不如,就從那個新來的皇兄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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