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儉讓……」方岑熙說著說著,忽然挑開了話題,輕喚了裴恭一聲。


    「怎麽?」裴恭撫了撫方岑熙的臉頰,「我在。」


    方岑熙卻又隻是笑著搖搖頭,在裴恭唇邊輕落下一吻。


    「沒有,沒事。」


    「我還覺著有些頭疼,早些睡吧。」


    「好端端的,為什麽頭疼了?」裴恭弓著手指幫方岑熙緩緩揉了片刻,「有沒有好一點?」


    「嗯……」方岑熙的聲音帶著朦朧睡意,顯然是倦了。


    裴恭便又摟著人,躺下身去。


    他也不知方岑熙是不是累了,總覺得方岑熙今晚的反應隱隱透著些異常。


    可是瞧見方岑熙安安穩穩的睡顏,裴恭還是不欲再多打擾。


    他想,最好隻是多慮了。


    第79章 他怎麽會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


    菱花閣裏屋設考究, 環境雅致。


    隻是尋常人不知,這裏不僅僅是地上一番繁華光景,其實在地下, 才更另有一番天地。


    此處即便是室內,也設了庭院般的草木花樹, 一年四季都帶著常青色,總有鮮花綻放, 馥鬱芬芳。


    此處比之宮中, 唯有過之而無不及。


    錢興同站在臨榭高台上,信手將魚食拋進腳底的春錦池。


    水中五彩斑斕的魚群登時一擁而上, 翻騰擁搶起魚食來。


    而不動聲色的錢興同, 就像是諸天的佛神, 居高臨下地瞧著眼下喧騰的場麵, 而後才勾著唇角,像是大發慈悲那般,再撒下一把魚食到水裏去。


    片刻之後,才終於有人緩緩登上水榭的台階, 摘下兜帽, 朝著錢興同畢恭畢敬地作揖:「錢首輔。」


    錢興同沒有迴頭。


    喚他「首輔」的人太多了,有些他的確指點提拔過, 也有些不過萍水相逢。


    即便來人是如今早已經位高權重的趙俊艾,於錢興同而言, 這不過就是另一個「曾哲」。


    他分不清, 也半點都不想分辨。


    兩個一手造成建州倭亂的罪魁禍首,大搖大擺在這地方聚了頭, 兩個人如今皆是功成名就, 聲名顯赫。


    他們麵對麵立在這菱花閣中, 滿是雲淡風輕的神色,仿佛還要為十幾年前那樁屠城的慘案來一場「歌功頌德」。


    趙俊艾見著錢興同沒有反應,這才思忖片刻,打定主意繼續恭恭敬敬道:「首輔果然料事如神。」


    「隻是如今這般,貿然讓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重新站出來,是不是實在太冒險了些?咱們下一步,又該作何打算?」


    「冒險?」錢興同握著魚食的手驟然鬆了鬆,將魚食悉數撒迴甜白釉瓷碟中。


    他笑得意味深長:「是了,俊艾說的一點都不錯。不行這個險招也沒關係,左不過就是等著十三司和錦衣衛來查,一點一點挖出線索。」


    「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再一點一點想辦法,等著冒那個險也不妨事。」


    「當初你棄了建州府城的海防,難道不覺得冒險?做大事的人嘛,怎麽能不冒一點險呢?」


    趙俊艾啞然,隨即閉嘴沉默下來。


    如今他們尚算主動出招,若是當真被十三司清查審算起來,恐怕才是分身乏術的時候。


    眼下但凡還有一點分辨是非的能力,大約都不會再不知天高地厚地置喙。


    如今饒是冒險,也好過到時候淪為被懷疑的對象再亡羊補牢。


    他慢悠悠嘆了一口氣,便又此地無銀似得看向錢興同:「我不是害怕。」


    「隻不過你先前說過,那方岑熙是十三司的人,連曾哲也是折在他手裏頭。」


    「能進內衛十三司混出來名堂的,絕對都不是無能之輩,他萬一有察覺,定然沒那麽容易對付。」


    錢興同嗤嗤笑了一聲。


    他端起滿盤子魚食,不由分說傾撒進春錦池裏。


    眼看著魚群越發躁動不安,他臉上的笑意便更盛了。


    「人不管是活著,還是做事,都是要有目的的。如今他連方廉都見到了,還能再圖些什麽?」


    一個人被貫了反賊之後的名聲,背井離鄉忍辱負重,一個人孤寂寂地活著,沒因為飢餓或者疫病丟了性命,堅強又執拗地長大成人。


    他費盡心思地科舉入仕,想方設法進了十三司,還膽大包天到敢進內衛案庫私攜多年前的建州軍案——


    不過就是為了再查當年建州倭亂的真相。


    錢興同施捨著有限的憐憫,幽幽感嘆道:「多可憐的孩子。」


    「一個人受苦受難地活了十幾年,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難道不就是為了替方廉翻案?」


    趙俊艾愣了愣。


    他聽著錢興同輕描淡寫的言語,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當初的事已經過了快二十年了。


    他眸子失焦,緩緩陷進了迴憶。


    彼時他和錢興同,還遠不及如今顯赫,他們也都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朝中仕宦。


    彼時的大鳴朝,已然太平安然了幾十餘載,國庫充盈。而邊軍距京天高路遠,更是懈於操練,坐吃餉空,絲毫沒有防備之力了。


    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就算他們不貪,也不過是被別人貪走。就算別人不貪,也都餵給了腦滿腸肥的邊軍。


    趙俊艾鬥著膽子,動了建州衛的軍餉。


    一次到一季,再到一年,果然絲毫沒有被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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