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霜降,天氣較為幹燥,正是秋收冬藏的大好時段。


    天璣宗這幾年發展勢頭迅猛,依靠在江寧附近廣收外門子弟,宗門下轄糧田、藥田眾多,皆由外門子弟負責耕種,按歲繳納成果。


    一塊廣闊的稻田裏,一雙雙粗糙的大手,握緊了鐮刀,虎口處布滿細小的傷口。


    但沒人因此停留,不完成指標,明年的修煉機會就岌岌可危。


    寧缺的心情就像這立冬的天氣,幹燥而沉悶。


    每當她的手觸碰到稻穀,都會傳來一陣陣刺痛。


    身體上的勞累並不能困擾她。


    自打她把攢了十多年的嫁妝竟數捐作天璣宗的門檻時,她已決定,哪怕再苦再累,也要走那仙途。


    她其實對飛升沒有多大渴望,隻是她想掙脫和同齡女子們一樣的命運。


    哪怕她的家庭和睦,母親已經比其他女子幸運許多,依托著祖上留的資財,嫁了一位在村裏有些地位的教書先生,夫妻二人琴瑟和鳴。


    可她還是不想和母親一般到了年紀就嫁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庸碌一生。


    據說,流仙宗的宗主繼承人,也是名女子,為山下的百姓驅除妖獸,留下無數的傳說。


    她做夢都想像這位女修一般,有縱橫天際,不受世俗拘束,成就一番事業的能力。


    隻可惜流仙宗無內外門之分,入門必須測靈根,隻收激活了靈根,有修仙潛質的人作弟子。


    不然即使流仙宗遠在海角天涯,她也要去投奔!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


    五十裏外的天璣宗,這幾年也廣收十六歲以上的青壯年男女做外門子弟,隻要捐足了門檻費,就能獲得入門資格。


    但外門弟子隻有在宗門做滿三年雜役,才可被傳授基礎功法。


    三年雜役期過,後續時間裏,外門弟子一年內也隻有一半時間能在宗門裏修煉,剩下時間皆要在江寧地區為宗門耕作。


    這幾年,她抓緊一切時間苦修,光陰飛逝,轉眼間,她已經二十五了,靈根還未顯現。


    她心中煩躁不安,每一次收割,都像在挑戰她的耐心。


    據說,是否有修仙的機緣就看這一年。


    此刻,她卻被限製在這塊該死的土地上,做著機械重複的動作,沒時間去參悟功法,想辦法激活靈根。


    寧缺抹了把額上的汗,唿出縷縷白霜,腦海裏思緒翻湧。


    人和人的際遇還真是不一樣。


    放假前,全宗上下為宗主的兒子突破築基五層而歡欣。


    宗主家那小子,她小時候曾見過一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天泡在藥罐子裏,整一個廢物點心。


    但宗主卻以全宗之力托舉他。


    據說在他六歲的時候,宗主就不吝各種靈藥,激出了他的靈根。


    她心下歎氣,到底還是缺乏背景。


    可這些年爹娘為支持她修行已經付出了許多。


    雖然嘴上反對,但在她瞞著他們捐了門檻後,最終也身體力行地支持了她的決定。


    在同齡的女孩紛紛嫁人時,爹娘替她扛住了輿論的壓力,承擔了養家的辛勞,才讓她得以靜心修行。


    她又如何能繼續索求?


    正午的太陽褪去了夏日的灼熱,高掛在空中,沒有雲彩遮擋,直射下來,不帶什麽溫度。


    天氣幹冷幹冷的,腳下的泥地又濕又滑,她的腳浸泡在冰冷的水田裏,已經麻木。


    衣服被汗水濕透,貼在肌膚上,寒風一吹,冷得她直打哆嗦。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的手勁一偏,鋒利的鐮刀順勢割破了大腿,頓時血流如注。


    ……


    “吱呀——”


    院落的木門被一把推開,寧缺一瘸一拐地踏進院子,


    門沒鎖,娘準是把她的話又當成耳旁風。


    今時不同往日,哪怕她爹生前立德無數,得村裏敬重,家裏大門總是敞開歡迎學生。


    可如今他去世了,萬一有人生了覬覦之念……


    她蹙起眉頭,大聲喚道:


    “娘”


    她倚著門板,等著娘循聲出來,好好再說一說這個問題。


    熟悉的迴應聲卻沒有響起,半晌過去了,環視四周,院子仍空蕩蕩的。


    奇怪,娘哪裏去了?


    “咕咕”“咕咕”


    散養的雞鴨,從她麵前踏過。


    她數了一下,好像少了幾隻。


    難道遭賊了?


    娘不能出意外吧!


    她疾步向主室奔去,動作幅度太大,牽動了腿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的,血流了一地。


    可她顧不上這些,心裏升起焦急。


    “嘩啦——”


    她一掌推開主室的門。


    沉香木的雕花案幾上,散落著做了一半的刺繡,桌邊的小榻空無人影。


    娘平日喜歡臥在小榻上,一邊做著刺繡打發時間,一邊等著她迴來。


    她若是出門散心,一定會繞到田梗上知會她一聲。


    今日她走得早,娘或許是恰好外出,沒找見人……


    可不對,娘若是外出,怎會不鎖門?


    家裏隻有幾個幫工的嬸子,這幾日農忙也放假了,莫不是有歹人抓住了這個時機……


    她的心越來越沉。


    就在她將小榻的軟墊掀起,翻出裏麵藏著的一把寬刀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


    是娘!


    她握緊刀柄,衝了出去。


    ……


    “娘!”


    寧缺衝出屋門時,隻見她娘臉色煞白,倒在一個白衣女子的懷裏。


    那名女子,姿容清逸,神情關切,不太像壞人。


    寧缺收了刀,站定。


    寧缺娘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指向她的大腿:


    “我說這院子裏的血跡是怎麽迴事……缺兒,你…你是要嚇死娘嗎?”


    寧缺還沒來得及出言,隻見她娘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下來,站穩身子,往她的方向走去。


    麵色沉得能滴水。


    寧缺暗道大事不妙,把刀背在身後,低下頭等著挨訓。


    果然下一秒,寧缺娘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領子,如竹筒倒豆子般,劈頭蓋臉一頓罵。


    雖然……罵得並不是她:


    “我就知道你那宗門廣招外門子弟,就沒安好屁。準是把你們這些年輕人,當廉價勞動力使喚,一點有用的東西都不教,成天逼著你們務農,還不顧及你們的安危!”


    寧缺抬起頭想解釋,其實宗門也是教了些東西的,可修仙這事,著實看機緣。


    隻是她這幾年運氣不大好,沒能激出靈根……


    看到娘的臉色,她又決定暫時把話咽下去,等娘先發泄一通。


    但寧缺娘沒有再繼續,看著女兒大腿上深深的傷口,她的心中一陣揪心的痛。


    她蹲下身來,湊近寧缺的腿:


    “這是怎麽傷的?被鐮刀劃了?”


    娘親的聲音意外的柔和。


    寧缺知道她娘這是心疼了,遂彎下腰,衝她娘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我故意的!看著血呲唿啦的,其實都是皮肉傷,沒動到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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