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栩再醒來時已經是早上,陽光在厚重的帷幔外留下影子,他呆坐在那,許久都迴不過神。


    “係統先生,也許我根本不叫薑栩……”


    一句話讓係統愣住,他驚了一瞬,連程序都出現了片刻的亂碼。


    【不要胡說。】


    在他思考著怎麽略過這個話題的時候,就見他的宿主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樣子。


    薑栩揉了揉眼睛,柔軟的發貼在臉側,線條偏圓鈍的眼睛依舊明亮,仿佛剛剛的鬱色隻是係統的錯覺,“對,可能是我沒有睡醒。”


    隻是眼下那抹若隱若現的青黑到底還是出賣了他,映證著昨夜他睡得並不安穩。


    薑栩很少會主動提及自己在現實世界的事情,關於他的信息隻有薄薄的一張紙,不用多少時間就能讀完,係統手裏到現在還保留著最初的那份資料。


    “走吧,最後一天,他們該兌現昨天的承諾了。”


    擦幹手上的水漬,薑栩抬眼對著鏡子彎起唇。


    鏡子裏的少年麵色蒼白,所有的血氣仿佛一夜間退去,淺琥珀色的眼瞳裏帶著沉靜的光,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發生改變。


    等他推門出去時,走廊裏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裴遠站在角落裏,當薑栩出來的瞬間,他的視線就緊緊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昨天要說那句話,但這樣直白的善意薑栩從來都不擅長拒絕,他對著走過來的人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唿。


    尾聲將近,主腦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也不再盯著薑栩維持人設。


    不需要額外付出精力,薑栩樂得自在。


    現在還是白天,莊園裏依舊安靜,厚重的帷幔將這裏的每一扇窗戶遮嚴,不留下一絲縫隙。


    薑栩踩著樓梯往下走,他大概已經猜到要去什麽地方,所以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帶路。


    也許是就快要離開這裏,薑栩的精神難得不再那樣緊繃,甚至有心情和裴遠聊上幾句。


    “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呢?”


    放慢了步伐,他漸漸落到後麵與莊園的管家先生並肩而行。


    薑栩偏頭去看身邊的人,青年身姿頎長,外貌修養樣樣不輸那對兄弟,這樣的人怎麽會願意留在這裏做一個管家?


    更何況有了前麵那個家夥的事情在,現在那對兄弟的身份估計也有問題。


    某個想法一旦出現就再難消除,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究竟有多直白,藏在眼睛裏的情緒甚至不需要太費力就能輕易讀出。


    裴遠墨色的眼瞳顫了顫,最後帶上一點笑,“我是自願的。”


    是的,拋下所有的一切,他自願來了這裏。


    薑栩聞言愣了愣,顯然對他的迴答感到有些疑惑。


    但這是人家的私事,他不該隨意插手,猶豫半天,在即將抵達終點前,他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薑栩幾步走下樓梯,仰頭看向上麵的人,那張玉白的漂亮麵容上寫著認真,“我覺得你不該留在這裏。”


    裴遠怔在原地,就這麽片刻的功夫,少年已經轉身離開。


    “可是你在這裏啊……”


    過了許久,輕到幾乎無法被捕捉到的聲音砸落在樓梯上,昏暗的光線下青年獨自站在那裏,背影落寞而哀戚。


    被主人丟下,無疑是對它們最大的懲罰。


    空蕩蕩的大廳讓人有些不習慣,薑栩走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果然見到了兩道等候已久的身影。


    沒有之前的散漫神情,加希維德斂下所有情緒,當那兩雙如出一轍的海藍色眼睛望過來的時候,薑栩的腳步頓了一下。


    副本buff生效,他居然在第一眼的時候沒有立刻區分開這對兄弟。


    掩下慌亂,薑栩向他們走去。


    “走吧。”


    哢噠,密室的機關被開啟,門被打開的瞬間,寒氣湧了過來,站在邊上的薑栩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剛想將衣服再拉緊一些,帶著清冽氣息的外衣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薑栩拉住衣服,迴頭的時候那個人已經退了開來,是拉維斯。


    不等他說些什麽,旁邊的另一個人輕輕推了下他的肩膀,“走吧。”


    幽暗的燈火無法將這裏徹底照亮,寒氣在黑暗中翻湧著直往骨頭縫裏鑽。


    薑栩是來過這裏的,但那次算是意外,可惜那個任務發布的時間不對,如果放在現在的話,他大概還能超額完成。


    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薑栩加快了腳步。


    洛爾利茲的雙生子一前一後護在薑栩身邊,直到行至甬道的盡頭。


    這裏的寒意要重上幾分,薑栩控製不住地抖了起來,卻不是因為冷。


    心髒兀自狂跳起來,渾身的神經近乎麻痹,薑栩的眼前閃過大片光斑,整個人的狀態不對勁起來,而此刻拉維斯已經將手按在了門上。


    “別緊張。”


    溫熱的胸膛貼了過來,青年按住薑栩顫抖的肩膀,低聲揉碎他的恐懼和不安,“我們會一直在這裏。”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發出的吱呀聲剮蹭在薑栩的神經上,他咬著自己的舌尖,勉強壓下所有雜亂的情緒。


    拉維斯去而複返,他握住薑栩的手腕,力度不重,卻足夠有存在感。


    風從門口灌入,帶動垂落的紗簾,幽暗的光影透過層層疊疊的紗簾落在房間的最深處。


    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裏,靈魂仿佛被寒意凍住,讓他的思維無法正常運轉。


    當啷,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驚得薑栩猛然迴過了神。


    循著聲音望去,就見一截黑紅相間的枯枝在地上扭動,拉維斯他們的臉色瞬間變了,尤其是加希維德。


    加希維德抬起腿,看起來恨不得立刻踩上去,可最後也不知道因為什麽,他還是忍了下去。


    藤蔓在他手中扭動,伸著幹枯的枝丫往薑栩的方向指。


    掙紮時暗紅色的汁液順著它的枝幹滲出,熟悉的甜膩香氣開始蔓延。


    見薑栩看了過來,加希維德滿不在乎地將還在扭動的藤蔓重新塞進了玻璃箱中。


    擦去手上沾染的汁液,他挑起眉,“隻是一個低智的魔物而已。”


    “它們的汁液對於人類的靈魂來說是很好的養料。”


    拉維斯的聲音響起,他看著加希維德將那東西放迴去,輕描淡寫地將這裏藏著的秘密撕開了一角。


    可惜這種魔物不是那麽好養,為了不出亂子,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去馴養這些東西。


    擬態與人類世界的花卉十分相似的魔物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被養在了莊園中,每一天,女仆會在太陽升起前將它們采下,以保證使用後的效果可以達到最好。


    加希維德再迴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個管子,晃動的暗紅色液體在光下流動,恍如半凝固的血液。


    “人類的靈魂太脆弱,所以我們不得不使用一點特殊的手段。”


    貴族青年俊美的臉上先是露出一點憂色,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的神情放鬆下來,將“藥劑”遞到薑栩麵前,青年彎下腰,“不過這個東西很快就用不到了。”


    在他想靠得更近一些前,拉維斯攬住了少年的肩膀,將他帶離了加希維德身邊。


    暗含警告意味的目光掃了過去,加希維德不情不願地將東西收了迴去。


    他帶著薑栩一步步往房間的更深處走去,重疊的白紗被揚起,又重新落下,薑栩的心跳在不自覺地加快,隻是單單輕咬一下舌尖已經不夠,他用的力氣越來越大,疼痛達到了一個閾值,但在他嚐到血腥味之前,身邊人突然停了下來。


    帶著森冷寒意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唇邊,“不要弄傷自己。”


    少年飽滿的唇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下陷了幾分,拉維斯的目光停留片刻,眼瞳裏掠過暗色。


    他的視線過分赤裸,薑栩別開臉,有些不敢與他對視。


    密室的房間不算很大,濃重到近乎凝成實質的寒意鋪陳開,薑栩在外麵就覺得冷,此刻進到了最深處反而沒什麽感覺了。


    隻要挑開那層垂落的紗幔,他想要的答案就在這裏。


    薑栩卻停了下來,他有些神經質地掐緊了自己的掌心,身體裏的每一寸都在此刻僵直緊繃,他又開始發抖了,淺色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那個地方,仿佛那裏藏了什麽讓他極為恐懼的東西。


    不,說恐懼其實不算準確。


    密室的門沒有關好,泄進來的一縷風拂開了那角紗幔,一塊晶瑩剔透的冰晶就這麽暴露在薑栩的眼前。


    他的手心滲出冷汗,整個人的狀態非常不對。


    殘存的理智發出警報,提醒著他不要再靠近,但身體卻先一步出賣了主人,在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紗幔被盡數掀開,當裏麵的場景映入眼簾的那一刻,薑栩淺色的眼瞳驟然縮緊。


    像是被奪走了全部聲音,他蒼白著臉呆呆看向紗幔後,失了血色的唇微顫著,連一個字也發不出。


    原來感受不到的寒意突然襲來,爭先恐後地順著肌理沁入身體,血液仿佛被凍住,薑栩遲緩地轉過頭,眼裏帶了求助之意。


    俊美不似人類的莊園主人抬手握住未婚妻冰冷的手腕,他的聲音低而穩,混雜地滿室的寒意打碎這裏的平靜,“洛爾利茲最大的秘密從來都是你。”


    無論是這間密室,還是他們,甚至是整座莊園,這裏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存在。


    拉維斯對上少年放大的瞳孔,隱忍的神色裏藏著自己都不曾發覺的狂熱,“隻有你在,這一切才有存在的意義。”


    聽起來倒像是什麽假惺惺的情話,放在以往的任何時候,薑栩都是要嘲笑他的,唯獨除了現在。


    空氣變得粘稠,他像是一尾即將窒息的魚,痛苦地喘息著試圖尋求出路。


    薑栩本能地想要後退,趨利避害,這是刻在生物骨子裏的基因,但他隻是剛剛後退了些許,就撞入另一個人的懷中。


    不費什麽力氣就輕易製止了他的行動,加希維德歎息著將他往前推了推,“其實我本來是不讚成這麽早讓你看到這個的,但是我們不想騙你。”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晦暗不明的情緒浮沉著占領了他的心髒。


    壓著還在發抖的人,加希維德將真相擺在了他的麵前。


    薑栩退無可退,思維一片空白。


    像是感覺不到冷似的,拉維斯摩挲那尚且翻湧著寒氣的冰層。


    他垂著眼睛,燈火幽暗,動作十分熟練地擦去冰層上不存在的灰塵。


    隔著那層透明的寒冰,貴族那雙海藍色的眼眸中氤氳著柔和,他的情感是那樣真摯熱烈,仿佛真的愛著誰一般。


    從深淵寒潭中取出的冰經久不化,經由他們之手雕琢成一方特殊的容器。


    精雕細琢的冰棺裏填滿永不凋零的花束,黑發雪膚的少年被豔紅如血的花朵簇擁在其中,他安靜地閉著眼睛,如同一隻被封在精致禮盒中的漂亮瓷偶。


    “我很抱歉,薑栩……”


    拉維斯始終垂著眼睛,他的指尖落在冰棺上,寒霜瞬間蔓延上來,他卻渾然不在意。


    在過去的無數個日夜裏,拉維斯總是在想,如果他當初能換一種方式,如果能幹脆利落地拋開這所謂的高傲,是不是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我該早點到的。”


    拉維斯終於抬起頭,他的聲線不穩,海藍色的眼眸顫動著,帶著濃重到難以化開的悔意和悲戚。


    但是很快的,他又笑了起來,隻是那笑著實有些難看和僵硬,“我說過的,很快就沒事了。”


    薑栩白著臉,唇角都要被他自己咬破,他走上前,隔著冰棺去看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


    加希維德站在他身後,聲音低到快要聽不清,“忘記過去吧薑栩。”


    他嘴上勸著少年忘記,但加希維德想他大概永遠都無法釋懷。


    深淵中最不缺的就是廝殺,初生的怪物便已經學會了爭奪,它們會在日複一日的殺戮中度過成長期。


    洛爾利茲的雙生子不是什麽好性子的存在,相反的,比起一般的魔物,他們甚至還要殘忍暴虐上許多。


    就是這樣的一對魔物,卻在那個晚上險些崩潰。


    痛苦無時無刻不在腐蝕著他的理智,加希維德永遠都不想再去迴憶,那個晚上,他是怎麽和自己哥哥一塊一塊地從盛滿防腐藥劑的器皿中打撈起自己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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