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耀收迴思緒,恢複了帝王那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頗有威嚴地問:“東川水患之事,你怎麽看?”


    東川那地方位於湖澤之間,春夏水漲,則一望汪洋;冬秋水涸,則各分界限。不過今年這般影響惡劣的大水災,薑燮也是頭一迴遇見。


    聽說幾月前那地方暴雨數天,遂發大水,漂民廬,湮田稼,潰圩堤,人多流徙。壞東川城三十堵,漂沒二千餘人家!


    這在曆史上也是罕有,大苑朝之前雖有治理水患的書籍成冊入放翰林,隻可惜陛下登基時的大亂毀了不少典籍,想參考前人的應對都無從可考了。


    薑燮能做到太傅之位,也是廣博多識,隻可惜治理水災這方麵他確實涉獵不多。


    斟酌再三,他提議:“臣以為治理水患方麵,有三步需要。”


    “哦?但說無妨。”師耀挑眉。


    “其一,組織人手前往東川,協理治水,築沙堤,發物資,收攏因水災流離的百姓,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


    “其二,嚴加把關東川,限製出入人口,調一批醫士前往東川問疾看病——水災過後,往往疫病橫行。”


    “其三,陛下應當做出表率,於京中主持祈福儀式,為災患之地求風調雨順,百姓安康,發動官員募捐,穩固我朝朝綱。”


    師耀聽了,沉默許久,“善。”


    前兩條倒是不錯,至於第三條......真的不是拐著彎勸他讓他在京城安分些嗎?


    舉辦祈福的典儀也要用不少銀子,那些錢還不如換了物資送往東川。至於官員募捐.....哼,也不過是一群滿肚肥腸的官員爭搶著用金銀表現自己‘愛民愛國’的虛偽罷了!


    “募捐是個好提議。”師耀仿佛在聊今天天氣一般,“不若由太傅牽頭好了。”


    牽頭募捐,那自己所捐的金額就是萬眾矚目了:捐少了,惹閑話;捐多了,帝王又會猜忌,實在是一個難題。


    被自己提議坑了一把的薑燮臉上沒什麽表情變化,隻是低頭道:“是。”


    “還有太傅你的提議是不錯,隻是落實起來頗有難度。”師耀微歎氣道,“我朝久未經如此規模的水患,朝野上下一時間竟找不出一個兼具深厚經驗與實幹能力的治水人才來,連具體的方案,那些人也支支吾吾的給不出來。”


    薑燮沉思一會兒,上前一步:“臣以為工部尚書姚永逸,早年有過治理地方水災的經驗,加之為官清廉,可.....”


    師耀擺手打斷了他:“免了,當初想到這點把他派過去,誰料難堪大任,一月下來,治理進度堪憂不說,還折了不少京城帶去的人馬,朕沒叫他滾迴來,已是看在沒人比他更有用了!”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薑燮:“太傅最好推舉些有用的人來,可別是什麽出身高門,清流世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少爺,隻有一肚子文墨,卻連治洪沙袋都扛不動。”


    這是師耀在點他與世家走得太近,隱隱指責他往日以職務便利在官場為世家塞人的事情。


    薑燮深吸一口氣,直直地跪下:“臣願意為吾皇分憂!前往東川,勘察實地!”


    那案桌後的魁梧男人不吭聲了,薑燮能感受到如鷹似狼的審視剖開自己的骨肉,想要找到這具身體裏那點微不足道的忠心何在。


    二人就這般沉寂著,在空氣近乎凝固的室內不動聲色地僵持拉鋸著。正如師耀看不透薑燮,薑燮也從揣摩不透聖意。


    直到清涼的晚風吹拂進來,調皮的熄滅了桌案上的燭火,師耀那俊美威嚴的麵容沒入晚間的陰影中。


    在掌燈太監慌忙的點燈時,師耀隱藏在黑暗中的臉龐才露出一個笑容:“卿有如此公忠體國之心,朕甚感欣慰。”


    “不過此事茲大,還需從長計議。”他不慌不忙地說,揮手道,“朕乏了,卿可以退下了。”


    ——


    薑知月發現自己月例被裁是第二天的頌蓮宴上。


    這類宴會大多要進行好幾天,眾人遊湖泛舟,吟詩作對,非常詩情畫意。


    薑知月難得地沒遇見來挑釁她的人,可能是因為昨天一曲動京城,許多人看她眼光都從鄙夷不屑變成了探究好奇。


    也有許多人主動釋放善意,來詢問那驚世之曲的細節,更有人連夜練習了其中一段,特意求薑知月指點評鑒。


    輿論的改變需要時間,不過一天就能扭轉到如此地步,薑知月已經很滿意,同時也感歎起皇帝的金口玉言來。


    薑知月應付了不少欲和她交好的世家小姐,覺得身心俱疲,於是拉著侍女躲去了一處偏僻亭子,將昨日做的綠豆沙冰和栗子包拿來吃。


    也就在這時候,初夏氣鼓鼓地跑來告狀:“小姐,張夫人昨兒把你的月例裁了一半!”


    薑知月正咬了口外皮鬆軟,內餡綿甜的栗子包,聞言抬眼道:“這麽說來,現在我每個月隻有七兩的月例了?”


    又想起什麽似的問:“你怎麽知道的?”


    初夏道:“迴來的時候碰見了二小姐身邊的下人,她們嘀嘀咕咕的,提到張夫人昨日裁減了不少人的月例工錢,我便好奇地聽了一耳朵,便意外知道了這事。”


    薑知月覺得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雖說現在的她並不怎麽在乎那點錢,但張氏此舉還是讓她微微蹙眉。


    原身每月十四兩的月例,在世家小姐中也算少有了,說句不客氣的,薑知阮一天的花銷可能都不止這點。


    薑知阮喜好珠寶首飾,又為了維持才女的人設大量購買典籍書帖,加之人被嬌養慣了,恐怕一頓飯都不止十四兩。


    反觀薑知月,因為本就拮據的份例沒有多少好看時新的服飾,吃食更是常受苛待,若不是本人顏值絕佳,穿什麽都好看,恐怕早早就被如珠似玉的薑知阮比得體無完膚了。


    也便是有母親極為豐厚的嫁妝打底,否則薑知月在薑府能不能健康長大都是個問題。


    可這些錢總有花完的一天,薑知月最近總在想著拿這筆錢生財的事情,猝不及防的又聽到了自己被裁減月例,也是頗為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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