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霜見狀微微一笑,“兄長難道還當我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女童不成?”


    “我...”


    謝憐霜擺手,“開始了,且看李淩的表現吧。”


    常宜修道:“李淩是老夫的學生,賀淵庭是鍾大人的外甥,他們兩人之爭,看來,隻能讓楊大人居中裁斷了。”


    楊逢春看向鍾甫,“事涉書院之爭,鍾大人以為下官公正否?”


    鍾甫嗬嗬笑道:“楊大人言重了,楊大人為人向來公正,老夫當然是相信楊大人的。”


    鍾甫明白,楊逢春根本就不是偏心唐安書院,就是單純的不想在這麽多人麵前,特別是常宜修麵前丟臉,所以才沒有下重手。


    但是現在賀淵庭將此事拿到台麵上來了,楊逢春雖然不喜,卻也沒什麽好遮掩的了。


    若是居中裁決,還真是楊逢春最為合適。


    “如此,賀公子以為呢?”楊逢春冷著臉看向賀淵庭。


    賀淵庭似有不服,但見鍾甫也瞪了他一眼,連忙道:“學生覺得甚好。”


    甚好?


    嗬嗬...


    李淩心中冷笑不止,也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緒來。


    楊逢春微微點頭,對眾人道:“既然如此,眾人且聽我言。”


    眾人聞言皆是正了正身子。


    “考較乃是本官例行公事,其意考察眾人才學,但有傑出之人,自當上報陛下,為朝廷舉薦,詩詞文章雖附庸風雅不及治國為官之道,卻也足見人才品性,才學高低,眾人不可懈怠。”


    “學生遵命。”眾人聞言微微頷首。


    楊逢春是提學官,他要說這樣的場麵話。


    若是換了別人,那可能就是:今天時辰好,景色好,宴會大家也開心,寫些詩詞來玩玩,傳出去倍有麵兒...


    “適逢中秋之期,月色正好,既是詩詞,自當以此為題。”楊逢春看向鍾甫跟常宜修,“兩位覺得如何?”


    “理所當然。”


    這個主題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也沒有人對此感到意外。


    不過年年中秋年年宴,這中秋詩詞,千年百年都被人給寫爛了。


    這評判標準自然也高。


    若要寫得出彩,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


    “眾人可各自開始了,若有詞句,但說無妨。”


    楊逢春一聲令下,眾人皆是開始醞釀。


    “賀公子,請了。”


    李淩微微抬手。


    賀淵庭輕哼一聲轉過頭去。


    這個主題眾人早有預料,所以很多人都有所準備。


    所謂醞釀,一大半都是裝模作樣,不過片刻之後,便有人起身見禮,正是宋青陽。


    “學生已有腹稿,懇請諸位大人試聽之。”


    楊逢春也不意外,抬手道:“吟來。”


    宋青陽似乎有些緊張,吞了吞口水,輕聲幹咳了一聲,隨後沉聲念道:“明月中秋分外鮮,桂香飄溢滿人間。萬家團聚共嬋娟。玉兔嫦娥同賞景,彩雲天上舞翩躚。舉杯邀酒慶豐年。”


    一詞吟罷,楊逢春有些沉默下來。


    鍾甫笑道:“楊大人何不點評一二?”


    楊逢春微微點頭,“詞句尚可,平仄合韻,也算入品了,不錯。”


    算是勉強認可吧。


    宋青陽這首詞可謂是中規中矩,雖無錯漏,卻也無甚出彩。


    很幹,也很一般。


    以至於楊逢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點評,因為的確是點不出錯,也說不上好。


    不過轉念一想,宋青陽也隻是一個秀才而已,唐安學子能寫成這樣,好像也的確不錯了。


    楊逢春對此也還算是滿意,也給予了宋青陽肯定。


    宋青陽聞言也是臉色一喜,躬身拱手道:“謝大人。”


    說完,宋青陽看向了賀淵庭跟李淩兩人。


    李淩見狀微微頷首,而賀淵庭則是滿臉的不屑。


    宋青陽剛剛落座,便又有一人起身。


    “學生也有腹稿...”


    “今年中夕望,天氣欲秋涼。月出千山靜,風生萬壑香。清光流宇宙,爽籟滿衣裳。獨坐空搔首,何人共舉觴。”


    這首五言律倒是比宋青陽的詞聽上去好上一些,楊逢春當然也是不吝好評。


    一連好幾人都將自己精心準備的詩詞獻上,楊逢春也是來者不拒,一一誇讚兩句。


    “嗬嗬...沒想到唐安書院的學子竟有如此才情,倒是讓本官有些意外,看來,本官還是有些謹慎了啊,看來楊先生還真是教導有方啊。”


    學生們的詩詞做得不錯,以至於楊逢春都有種錯覺,是不是自己剛剛考得太簡單了?


    楊之遠連忙笑著迴應道:“提學大人謬讚了,不過綿薄微力。”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別看這些人詩詞寫得好,但那是好幾天絞盡腦汁想的,都是提前準備好的,自然聽上去不錯,但楊逢春的問答可是張口就來,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


    不過能得幾聲稱讚,楊之遠也算是聊表安慰,心情也好上許多。


    幾個書院尖子將自己的詩詞念完,場麵竟一時有些冷清了。


    楊逢春這時也反應過來,書院能看的也就這幾個人了,其他的就是提前準備,也沒準備出什麽東西來。


    真是...


    “真是令人失望啊。”


    楊逢春的失落被賀淵庭毫不猶豫的點了出來。


    “隻是這種平平無奇的矯揉之詞,真是不堪入目。”


    賀淵庭不屑的環視了一圈,“怪不得提學大人不敢深問,若是考較再難些,怕是你們一個都迴答不上來,唐安書院,實在不過如此。”


    “放肆!”楊之遠厲聲喝道,“賀公子,即便你再看不起唐安學子,如此也實在太無禮了。”


    賀淵庭哼道:“如此不堪為教的平庸之輩,也虧得楊先生為他們出頭。”


    “學生無才,是老夫教導無方。”楊之遠麵無表情。


    賀淵庭哼哼一聲,低聲嘟囔了道:“也算是名聲在外的大家了,沒想到這教書育人的本事實在是一般得很...”


    好懟!


    好家夥,賀淵庭懟學生就算了,現在連楊之遠這個老師都開始懟了。


    李淩目瞪口呆,甚至都想給賀淵庭鼓掌。


    這真的是個人?


    賀淵庭的聲音不大,但場麵本就安靜,離得近的楊逢春鍾甫幾人還是聽清了,頓時眾人神色皆有變化。


    “淵庭,不可對楊先生無禮。”鍾甫有些生氣的嗬斥賀淵庭。


    他是真生氣,今日是讓你出氣來的,不是讓你跟瘋狗一樣到處得罪人啊。


    “淵庭口無遮攔,老夫代他向楊先生賠罪。”


    楊之遠鐵青著臉,沉默不言。


    楊逢春沉聲道:“賀公子一再口妄言,本官也一再忍讓,如今竟是連楊先生也要編排,本官實在難以姑息...”


    “楊大人息怒。”鍾甫連忙道:“淵庭心直口快,脫口而言,當不得真。”


    楊逢春還要說話,卻見楊之遠突然苦笑一聲,拱手道:“其實賀公子說得不錯,老夫實在能力低微,沒能將學生教成有用之才,實在不堪為師,楊大人,老夫請辭唐安書院師長之位,請大人另請高明吧...”


    說罷,楊之遠神情落寞,便要退場。


    “先生豈有不堪為師之言?”


    李淩笑道:“先生或可失望,但於師而言,先生已是盡力而為,不該就此頹喪。”


    楊之遠對李淩一向很好,李淩心中也自然感激。


    見楊之遠被賀淵庭一句話搞得道心破碎,也實在是不忍心。


    楊逢春也道:“李淩說得不錯,陵州文風凋敝,並非先生一人之過。”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李淩道:“為師者,當首重品行而其次才學,無才有德,尚可為良善之人,有才無德,卻也是斯文敗類。


    然德才兼備之人畢竟不多,聖人言有教無類,便是聖人門下,也並非人人聖賢,何況是先生你呢?”


    楊之遠聞言,神色微動。


    李淩瞥了賀淵庭一眼,有才無德之人就是說的他。


    “一個人可以無才,卻不可無德,眾人受先生教導,才學或許差了幾分,但是德行上佳,這才是最重要的,先生實在不必為一時之言,而放棄教化天下,須知,德在才先啊!”


    “好!”楊逢春枯瘦的身子微微顫動,大聲給李淩叫好。


    “好個傳道授業解惑,好個德在才先!”楊逢春朗聲道:“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足矣。而朝廷雖以科舉取仕,但為官為臣,德行若有虧,則民憎而帝惡,德在才先,此言甚善矣。”


    鍾甫聞言,連忙對著賀淵庭使了個眼色,“淵庭,還不向楊先生道歉。”


    賀淵庭臉色微微蒼白,身子愈躬,“學生失言,還請楊先生恕罪。”


    鍾甫也嗬嗬笑道:“我這外甥,都被我寵壞了,是我管教無方,楊先生可千萬不要在意啊。”


    楊之遠當然還生著氣,但鍾甫都這麽說了,他又能怎麽辦呢?


    隻能選擇原諒他啊。


    一州刺史,得罪不起啊。


    “刺史大人言重了。”


    鍾甫見楊之遠讓步,滿意一笑,隨後眯著眼看向了李淩。


    “老太傅的高徒,果然不同凡響,果然字字珠璣啊。”


    “多謝大人。”李淩微微頷首。


    鍾甫笑道:“沒想到你對為人師表有如此見解,聽說你文章寫得也不錯,不如,也就此為題,寫一篇文章與老夫,也讓老夫時時警惕一二,如何?”


    李淩一愣,應道:“刺史大人吩咐,學生自當照辦。”


    鍾甫見狀心中冷笑。


    德在才先?


    那就應你之言,經緯之才,今日,也須得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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