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晉軒辦事從來不拖遝,跟沈遇一樣是個急性子。不過兩日功夫,合同便在雙方皆大歡喜的情況下順利簽好,兩百三十萬當著沈遇的麵打到了她的工行賬上。


    沈遇看了眼短信提示顯示出的餘額,渾身說不出的鬆快,衝程晉軒揚揚下巴客套道:“晚上請你吃飯?”


    “不了,晚上還有點事,最近在談融資。“程晉軒識趣地搖搖頭:“等下次你約上周瑾年我們一起出來吧。”


    “也行。”沈遇本就是嘴上說說,於是也不勉強,拉開椅子,拿起合同往包裏一丟,利索地站起來:“那到時候微信聯係。”


    因為不想讓周瑾年知道她近幾日都在忙什麽,來見程晉軒這幾次她都沒叫司機,怕周瑾年問司機她在哪主動來接她,所以此刻自然沒有司機在外等著。從程晉軒店裏出來,沈遇沒著急迴去。走到路邊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天空,落日餘暉中雲絮清淡抽絲,夕陽圓碩飽滿,瀉灑下片片橙光。她一時隻覺得頭頂籠罩多時的沉重陰霾刹那消散,一種撥雲見日的快意衝上心口。


    今天天氣不算冷,沈遇站了半晌,沒有感覺到刺骨的涼意,於是漫無目的地開始散起了步。走著走著,無意瞥見街邊有一家賣gto的小店,想起來似乎也有半個來月沒吃過了,突然起了饞蟲。進去點了一份雙球,鮮奶曲奇配荔枝玫瑰,揣在手裏打著哆嗦,邊吃邊思索該如何跟周瑾年提過年跟他去見他爺爺的事。


    她不打算直接跟他提,不想表現出她特別在意這件事,心底希望可以顯得雲淡風輕一點。


    想到最後,不知怎的笑了出來,暗罵自己幼稚,陷在這種暗暗較勁的小情緒裏,明顯被戀愛降智了。


    雙球不知不覺全進了肚子,吃完後人冷得直打寒顫,牙根都泛著酸。坐在店裏搓了會手,暖和一點後,看時間不早,掏出手機打了輛車迴家。


    誰知迴到家裏周瑾年並不在家,她吃飽了犯困,此刻恰巧也精神鬆弛,趴在沙發邊竟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後來倒是被他打來的電話吵醒。


    “喂?”冬天裹著毯子疲乏得很,沈遇接起電話也沒睜眼,聲音聽起來迷迷糊糊。


    周瑾年愣了愣,問:“你還沒下班?”


    “我在家裏呢。”


    “你什麽時候迴去的?”


    “我......”沈遇頓時清醒不少,掀開眼皮看了眼完全暗下的室內,撩開毯子坐起來,這才想起來自己迴來之前忘記知會他了:“你不會在我公司樓下吧?”


    “對啊。”


    “我迴來眯了一會兒,忘記告訴你了,快迴來吧。”


    周瑾年歎了口氣,無奈地咬了咬唇,垂下手握住方向盤,倒車出庫。


    趕上晚高峰,在紅燈閃爍的車流裏遊了將近半小時才到家。進門後就瞧見她窩在沙發上看書,音響裏放著coldy,手裏抱了杯熱茶,小口小口地啜飲,愜意無比。


    沈遇聽見開門聲,抬頭看他,把杯子放迴桌麵:“迴來了。”


    周瑾年笑著橫她一眼,忍不住挖苦:“你倒是舒服。”


    沈遇討好地笑笑,拍了拍身側的空位:“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周瑾年脫下外套搭在沙發邊,走到沈遇身邊坐下:“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沈遇有點驚訝:“那你先說吧。”


    周瑾年糾結稍許,幹巴巴地試探:“今年年前樓市不錯,你有想過賣房嗎?”


    “我一套抵押了,另一套還不想.....”沈遇說到一半,聲音弱了下去,似乎明白了什麽,輕輕笑了一聲,俯身拿過包,翻出合同和銀行短信通知,一並遞給他,說:“看看。”


    ”這是...”周瑾年心思不在眼前的東西上,象征性地掃了眼合同上的內容,目光倏地頓住,隨即沒了言語,認真拿到眼前翻閱起來。接著又去看她短信上顯示的賬戶餘額,好半天才找迴聲音:“你怎麽辦到的?”


    沈遇含笑盯了他片刻,盡量表現的不那麽得意:“林栗不是告訴過你我在咖啡店裏有股份麽?”


    “你這幾天在忙這件事?還是一早就在著手了?”周瑾年把合同連同手機擱到茶幾上,轉過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沈遇話噎在了喉嚨裏,臉很快燙了起來。


    周瑾年一貫了解她,此刻還有什麽不明白,心裏軟成一汪水,暖得幾欲沸騰,更多的是感動,伸手將她撈進懷裏。一些話在舌尖百轉千迴,最後又覺得說多矯情,最終變成一聲嗔怪:“你說你什麽時候才會改掉這個嘴硬心軟的毛病?”


    沈遇尖削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正一下下磨蹭,聽到這話,迴味幾秒,臉色愈發燙了,像燒起來一樣,小聲嘟囔:“講的什麽東西,一點不中聽。”


    周瑾年握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眉目間笑意很濃,情意更濃,一雙桃花眼彎成鉤子,直勾人心:“但我不吃虧,總歸是為了我。”


    沈遇那點子羞臊被他的不要臉化解,氣勢再度迴籠,挑起眼皮笑罵一句,“要不要臉!”


    ……


    一晃到了臘月二十九,沈遇中午起床後,老老實實地去老年公寓把爺爺奶奶接出來吃飯。


    吃飯的時候,爺爺精神清醒了一陣,問她明天年夜飯要不要迴家吃。


    沈遇想起明晚說好要去見周瑾年他爺爺,為難地蹙起眉,在老人的殷切目光下,撓了撓頭,躲過他的視線,艱澀地迴絕道:“明晚有點事,要跟男朋友吃飯。”


    爺爺聞言難掩落寞,但也並未要挾勉強,老人對她跟沈丘壑新家庭和不來的情況心裏有數,默了片刻,問:“找男朋友了?”


    沈遇低頭嚼了口菜,淡笑道:“對。”


    奶奶起了興味:“什麽時候好帶迴來給我們見見啊?”


    沈遇想到明天的未知不免還有些忐忑,又想起沈攸然的所作所為下意識感到抗拒,愣了愣神後,沒什麽情緒地迴道:“過陣子吧,等完全確定下來。”


    奶奶見她麵色不虞,擺擺手道:“好,我們不急。”


    將爺爺奶奶送迴老年公寓,又上樓陪著聊了會天,沈遇才撤。走的時候爺爺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電梯口,眼眶泛紅,握著她的手讓她以後有空多來看看,畢竟見一麵少一麵。沈遇啞然,不知如何麵對,心裏澀得像發酵一般,離開得慌不擇路。


    迴到車上,沈遇心裏不是滋味,躺在後麵半天沒給司機報地址。


    司機透過後視鏡觀察她,幾個月相處下來,知道她此刻情緒不高,於是也不響,沒主動給她添堵。


    沈遇緩了十分鍾,跟司機交代去周遙遙家後,摸出手機給周瑾年去了通電話。


    電話通了許久才被接起,沈遇一接通就迫不及待開口:“我現在去周遙遙家,你什麽時候過去?”


    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變成了她心裏那根定海神針,似乎見到他,一切負麵情緒都能自主化解。


    周瑾年那頭環境嘈雜,隱約傳來爭吵聲,好半天他的聲音才響起:“蘇州那邊臨時出了點事,我得跟齊木去一趟,你先自己去陪周遙遙行嗎?”


    沈遇聽得心裏一緊:“什麽事?嚴重嗎?你明天能迴來嗎?“


    周瑾年被她連珠帶炮問得沒了聲,片刻後輕笑起來:“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白凡找了環保局的人,要把塗料生產停了,我們過去找市領導吃個飯,最晚明早迴來。放心,我肯定不可能讓你一個人迴去見我爺爺啊。”


    “好吧。”沈遇悶悶的,攥著手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可也不想掛,就這麽相對無言地默了兩分鍾。


    察覺出她的低落,周瑾年主動問:“是不是有事跟我說?不開心了?”


    “也沒有。”沈遇不想影響他,清了清嗓子,掩飾唿吸裏的哽咽:“你到了蘇州告訴我吧。”


    沈遇的話音剛落,那頭就傳來齊木叫周瑾年的聲音,周瑾年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無奈齊木叫的急,倉促之下,隻好對她潦草囑咐一句:“好,那我掛了,玩得開心點。”


    掛了電話沒幾分鍾,周遙遙家便到了,沈遇下車,輕車熟路摸出卡,摁電梯上樓。


    進門時周遙遙似乎剛起,睡眼惺忪地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看見她來了,對她咧嘴笑笑:“我哥沒跟你一起來?“


    沈遇斂去失落,掬起一抹笑,泰然自若地說:“他去蘇州了,好像塗料出了點問題。”


    周遙遙挪到左邊,騰出半邊沙發給她…“這都二十九了,明天就過年了,現在還有人忙呢。”


    沈遇幫她把掉下去的毯子撩起來,坐到她身邊,說:“我也不清楚,好像要找市裏的領導吃飯。”


    周遙遙吩咐阿姨泡兩杯紅茶配蜂蜜檸檬,打開電視:“難為你今天過來陪我了,我們等會去哪吃?”


    “這有什麽,我本來也沒地方去,看你,你有什麽想吃的?”


    沈遇縮進沙發,周遙遙掀起毯子,讓她把腿擱進去,兩人腳抵在一處坐著。


    “我還真沒有,得靠你想了。”


    沈遇摸著鼻子想了想:“那....去吃雲廬?”


    周遙遙欣然同意。


    電視裏播著最近很火的韓劇。沈遇刷著手機,電視裏放的劇情她沒看過,也一點看不進去,想到明天要見周客行,此時周瑾年又去了蘇州,她情緒就說不出的緊繃。手心一直汗涔涔的,沒有幹過。


    懷孕之後,周遙遙極其嗜睡,她看了半集,跟沈遇聊了幾句,其間瞌睡不斷,不知何時沉沉睡去,直到六點才悠悠醒來,起身進屋化妝換衣服。


    周瑾年再來電話時,她們正上車準備去吃飯。礙於周遙遙在身邊,沈遇在電話裏沒有表現出丁點不安和焦慮,聽見周瑾年說確定明早才能迴來,她愣是壓下情緒,沒說什麽,兩分鍾內掛斷了電話。


    隻是她的心思自此亂得一塌糊塗,後來飯也沒有好好吃,買單的時候,盤子裏幾乎都是幹淨鋥亮的,沒浸上多少湯汁印子。


    倒是周遙遙的口味好了不少,蟹肉飯吃了半碗,油膩膩的普洱兩頭烏也吃了幾塊,野生黃魚更是魚刺壘了半盤子。


    周遙遙起身走時,瞥了眼沈遇的骨碟:“今晚沒胃口?”


    沈遇苦笑著搖了搖頭,拉開椅子站起來:“中午吃多了。”


    周遙遙“哦”了一聲,沒多問。


    走出飯店,她忽然對沈遇說:“要不晚上睡我那兒?”


    沈遇聽見,腳步即刻頓了一下,落下周遙遙半米。周遙遙察覺,迴頭望著她:“我哥不是不迴來嗎?我那兒還有沒穿過的新內衣。”


    “好呀。”沈遇臉上有點不自然,幸好很快反應過來,展顏笑笑:“剛才走神了,沒聽清。”


    興許是白天睡多了,周遙遙迴家後精神奕奕,開了瓶紅酒,沈遇見了不由一驚:“你不能喝酒吧?”


    “我抿一點,控製在一百毫升以內,沒什麽關係。”


    周遙遙拿出杯子,給沈遇倒了半杯,自己倒了一個底。


    沈遇心驚膽顫地看她將杯口抵到唇沿,再度嚐試阻止:“還是...少喝點?”


    周遙遙知道她不放心,扭頭指使阿姨將電子秤拿出來,把酒杯放上去稱給她看,連著酒杯不到兩百克:“你看,真的不多。”


    見她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喝,沈遇隻得作罷,歎了口氣後,也舉起杯來往嘴裏灌。酒精匯入血液,迅速作用在神經上,原本煩躁的心緒似乎安寧不少,話匣子也漸漸打開。


    聊了會秦熙和李隨,周遙遙忽然對沈遇說:“你知道我跟文穆晨為什麽會分開嗎?”


    沈遇鬆弛的表情霎時變得僵硬,說不好奇是假的,可擔心周遙遙說出來情緒失控也是真的,好歹她現在是個孕婦,有個差錯她絲毫擔待不起。


    糾結幾秒,她才略帶尷尬地迴應道:“不太清楚。”


    周遙遙似乎沒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顧自地娓娓道來:“前年年底我媽讓我外公找人跟文穆晨他爸簽了對賭,三年完成八個億淨利潤才算完成對賭,可按照文穆晨他們家公司的資質,要實現八個億淨利潤很難,再加上去年疫情的影響,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


    沈遇不知道他們中間還有橫桓了這麽件事,呆滯良久:“可文穆晨他爸怎麽會就不管不顧地簽了?”


    周遙遙譏誚地勾起嘴角:“傳統產業做久了,未必了解這中間的彎彎繞繞,一心想做強做大,融資的野心太迫切。”


    說完,她撩了撩額前的碎發,惆悵地唿了口氣,繼續道:“他爸還來求過我,讓我給他想辦法他行方便。”


    沈遇瞪圓眼,吃驚得不得了:“這怎麽行方便,合同都簽了。”


    周遙遙又拿起酒杯抿了抿:“對啊,誰說不是呢。雖然這件事是我媽不對,但說起來好笑,文穆晨覺得我不幫他們家,就是跟我爸媽沆瀣一氣,所以他打死不要這個孩子,也不願意再跟我糾纏。”


    沈遇聽得心裏堵得慌,擰著眉敲了敲額頭,心裏罵了句這都什麽事兒。坐起來靠近周遙遙撫了撫她的背,歎道:“或許離開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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