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沒想到周瑾年說讓李隨請客並非鬧著玩的。十二月中旬,周瑾年成功訛到李隨一趟滑雪之旅,由於全球疫情尚未過去,出國依舊是個問題,場地經過隨意探討定在了長白山。


    正常而言,周瑾年在年底正應該忙的分身乏術,李隨的情況也不外乎如是,偏偏這兩人好像很閑似的,無所謂地說可以玩一周。


    原本按計劃貝秋也應該跟他們四個人同去,然而十一月底久不露麵的厲落終於舍得從香港挪窩來b市看望貝秋,由於從小生活在熱溫帶地區的厲落事兒的很,無法接受去冰天雪地的地方度假,於是兩人就留守在了b市,六人小團體變為了四人。


    沈遇當年在國外的時候沒少跟周瑾年去滑雪,李隨和秦熙也是單板老手了,於是這趟旅行還算是興趣相投,隻是其他三人這些年都經常有去雪場,但沈遇跟白觀在一起之後,白觀是個不喜歡冷天的主,於是沈遇對這項運動的熱情也就淡了,長時間不碰,技術也自然而然生疏了。


    李隨跟秦熙單腳踩好板就去了黑道的纜車,沈遇糾結了一會兒,她擔心自己滑黑道下陡坡不順,速度控製不好摔跤,滑到平層沒了加速,隻能脫板往下走。萬一真那樣,幾公斤的雪靴穿在腳上,踏在雪裏,運動量跟搬磚無異了。想到這裏,她立馬拉著周瑾年轉身往高級道走。


    坐上纜車後,沈遇單腳吊著雪板在空中晃蕩,晃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累了,忽然想到什麽,拱了拱身邊的周瑾年,拉起雪鏡問:“你告訴我陳榮榮宮外孕的事,是不是就為了讓我別去插手李隨和秦熙的事?”


    周瑾年在來的飛機上沒睡好,此時腦子正在過寒的環境中放空,被她這麽猛的一問,頓時有些愣神,一下沒想出適當措辭,下意識局促地抿了抿嘴唇:“嗯……”


    沈遇皺眉重複:“嗯?”


    周瑾年尷尬地承認:“對,怕你到時候跟秦熙說李隨跟陳榮榮搞在一起是為了讓她上鉤。“


    沈遇聽完,鼻子裏氣勢洶洶地哼出一囪白氣,陰陽怪氣起來:“你們兩個人還挺團結啊。”


    周瑾年清了清嗓子:“要早知道告訴你以後,你會那麽受影響,我肯定不告訴你了,管李隨怎麽樣呢。”


    沈遇抬起腳上的板撞了他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怎麽就覺得我會不希望他們倆重新在一起?”


    周瑾年搖頭:“我沒這麽覺得。”


    沈遇不信:“那你怎麽覺得?”


    周瑾年歎了口氣,視線掠向越來越近的纜車停靠點,決定長話短說:“當時我隻是希望幫李隨促成現在的結果。我想到你做人做事最討厭別人瞞你,凡事要求特別真實,所以你多半會告訴秦熙。”說著,又頓了頓:“但秦熙不是你,她未必覺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好。”


    沈遇垂眸思索一會兒,勉強點頭認同了他的觀點,剛張嘴準備接著扯下去,就感覺到周瑾年將她卡在額前的雪鏡拉下來,順帶拍了把她的肩膀:“當心,要到了,豎好板。”


    周瑾年瞥向眼前皚皚的雪道,心底悄悄鬆了口氣,這纜車的速度控製得真不錯,到的時機剛剛好,他可不想無故受李隨牽連。


    沈遇果然被下纜車的緊張感分散了注意力,她咬著嘴唇屏息右腳使勁,左腳踏後,隨著纜車的慣性往外滑,可還是如周瑾年料想中那樣,摔了一個屁股蹲。


    “!”沈遇握住周瑾年朝她伸出的手,懊惱地起身。“就沒有幾次能站著下纜車!”


    周瑾年蹲下幫她將左腳鎖到雪板上:“你太緊張了。”


    “能不緊張嗎?五六年沒滑過了。”


    “你以前經常滑的時候也老摔。”


    “那不是…總之這種纜車設計就有毒,每次我都不能順利下來。”


    “多練幾次就好了。”周瑾年拍拍她的腿,抬頭看她,示意她可以往下滑了。


    沈遇看著眼前有些陡峭的雪坡,捏緊了手套,暗暗後悔自己選了高級道,應該先去中級道實試試的。抬腳將板子橫過來,屈膝向後卡了點雪,迴憶刹車的感覺,可是一時還是感到無比生疏:“我有點害怕。”


    周瑾年扣好自己的板,起身去握她的手:“沒事,我在你後麵,別怕。”


    沈遇心裏那點扭捏的惶恐,被他隔著手套送到掌心的力度驟然消解,人霎時又明朗起來,放開他的手,斜好板後,身體前傾,腳下鬆了力道,頃刻人就如一隻雪燕向下飛衝而去。


    周瑾年盯著她飛掠去的身影,速度之快都已經快看不見了,哭笑不得地鬆了板,朝下追去。


    不是才說害怕嗎?


    怎麽一點沒看出來。


    ……


    滑到天色漸晚,四人在白皚皚的天地間出了一身汗,才覺得肚子餓了。秦熙提議說想吃延邊菜,於是卸下裝備迴到車上後,李隨要司機介紹不錯的飯館,司機說了兩家,一家的主食好,一家的菜好,一行人合計一番決定去主食好的那家。


    四人哆哆嗦嗦下車,頂著刺骨的寒風進了飯店,一落座,秦熙和李隨就抱著菜單開始漫天點菜。周瑾年和沈遇還沒開口,就已經聽到他們幾乎炒了半本菜單,兩人無語的對視一眼,默契地放下菜單,各自抿了口熱茶。


    東北菜量大,他倆點的菜逐一上來後,一個桌子很快擺不下,服務員過來搬了旁邊的桌子拚過來,見他們不斷地喝著熱茶,隨口問道:“要喝酒嗎?”


    沈遇脫了手套之後渾身發冷,一聽頓時饞酒了:“有什麽酒?”


    “米酒,燒酒,白酒。”


    “要燒酒和米酒。”


    餃子和湯飯端上來後,秦熙拿筷子挑了點餃子醬送進嘴裏嚐,嚐完又拿起調羹喝了口湯,滿足之後,衝李隨翻了個白眼:“都跟你講了,肯定點多了,等會我還想吃打糕,這樣吃完哪還有胃?”


    李隨瞥她一眼,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放在她盤子裏:“說的好像你沒點菜一樣的,而且你什麽時候吃完過桌上的菜。”


    “切,浪費不啦?”秦熙拿起酒杯喝了點米酒。


    李隨不以為然,挑眉道:“誰說浪費輪得到你說啊?好笑!”


    沈遇聽見他倆你來我往的挖苦忽然覺得莫名溫馨,似乎有一種生動的煙火氣在二人中間流竄,泛著淺黃色的溫暖光暈,讓人覺得歲月靜好。這兩人不在一起後於人前總劃清界限,像現在這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的場麵,很久都沒有展現過了,沈遇望著他們,不由得莞爾。


    李隨夾了一瓣蒜放進秦熙的碗裏,轉頭問沈遇:“沈遇你要不要臘八蒜?”


    沈遇沒來得及開口,周瑾年就幫她拒絕:“她不吃蒜。”


    “噢?”李隨的臉色變得不懷好意起來,目光投向周瑾年:“你確定她不吃?”


    沈遇端起碗去就李隨夾著油綠蒜瓣懸在空中的筷子:“額…我來一個。”


    “你…”周瑾年有點驚訝,沈遇以前是一個連丁點蒜蓉都碰不了的人。


    李隨得意的很,筷子還沒收迴去就插話:“你看吧,我就說她會要。”


    程阮有點無語,夾了一個白胖的餃子放進周瑾年碗裏,對他說:“我這幾年口味變了。”


    秦熙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凍壞了腦子,好像尤覺得沈遇說的不夠充分,半是拆穿半是補充道:“得了吧,就是當年吃了葉扶柳家保姆包的餃子,被逼著就了瓣臘八蒜,突然就對吃蒜開竅了。”


    沈遇抬起眼皮狠狠瞪向秦熙,媽的什麽歲月靜好,狗屁,這貨跟李隨在一起後,連話都開始不會說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沈遇邊瞪她邊訕訕找補:“...沒有,別聽她瞎說...”


    李隨是個頂炮仗的嘴,硬是不打算放過她:“我看你是在騙人!”


    沈遇嗓子眼裏憋了口氣,一個眼刀飛向李隨:“你不吃飯嗎?嘴巴就隻會在這兒叭叭說個不停!剛剛誰在那裏喊餓,說餓得要死要活的?”


    周瑾年倒表現得好像沒放在心上似的,伸手拍拍她的背,語氣溫和地開解:“吃個蒜而已嘛,不是什麽大事。”


    沈遇覺得那隻若有若無拍在背上的手陰森森的,背上不自覺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晚上迴到酒店,他倆圍在李隨和秦熙的房間裏幹掉五瓶燒酒後,她已經沒有神智去惦記周瑾年是否會記仇這件事了,她軟塌塌地靠在周瑾年的肩上迴到房間,酒精和房間的暖氣將她的臉頰熏的紅彤彤的,醉鬼似的賴在床上一動不想動。


    周瑾年沒有如往常一樣將她抱起來往浴室去,而是壓下來罩在她身上,抵著她額頭問:“你跟葉扶柳之間比你告訴我的要多吧?”


    沈遇遲疑了一會兒,懶懶地說:“沒有啊,都告訴你了。”


    周瑾年的食指繞著她頰邊垂下的發絲,不鹹不淡地揶揄:“不僅學會吃蒜,現在騙人也很會了?”


    沈遇冷不丁嗬嗬笑了幾聲,似是而非地轉移話題:“房間裏有股味兒,你聞到沒?”


    周瑾年怔了一下,輕輕哼了一下:“什麽味?酸味?”


    沈遇笑得更大聲了些,眼裏迷蒙倦怠,完全沒把他說的話當迴事,一派輕鬆地跟他打太極:“對啊。”


    周瑾年的手放下她的發絲,遊到她的腰際,捏了兩把:“嗬,你還有力氣諷刺我。”


    沈遇癢得難受,想逃卻掙不出來:“怎麽會!”


    周瑾年暫時性地饒了她,但手仍舊在腰側逗留:“你不說我來猜吧?你跟他是沒成,但他是你跟白觀分了之後唯一上心過的男人。”


    沈遇下意識覺得這是一個坑,想也沒想立即狗腿子似的搖頭:“不對。”


    周瑾年眯起眼,手上使勁:“不說?”


    沈遇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忙不迭地求他:“不是!不是!...別別別!!別!”


    周瑾年動作不停:“說不說?”


    沈遇頓時惱了,語氣變得既控訴又委屈:“說了又不信!你不都知道了嘛!”


    他的手從她的腰際撤離,撩起她的下巴,認真地看著她,開闊疏朗的五官裏多少表現出隱隱的委屈:“你以後別老騙我。”


    沈遇霎時心就軟了,這心一軟,嘴也跟著軟:“...以後不會了。”


    周瑾年露出一抹不達眼底的銳利笑容,點了點她的鼻尖:“我果然猜對了。”


    ”???”沈遇呆愣著反應了兩秒,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個蠢貨,臉色轉成豬肝色,也不管自己占不占理了,氣急敗壞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周瑾年!你是狗吧!”


    說起來,周瑾年其實對沈遇和葉扶柳的關係猜了個七八成。但鑒於他以往對沈遇了解所賦予的自信心,他並沒有過分在意他們兩個人的接觸。


    然而今天這一個臘八蒜的小插曲卻使他改變了這種看法,就他看來,沈遇是絕對不會為一個不喜歡的人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的,就算別人再怎麽推薦再怎麽吹捧,她隻會臉上笑嘻嘻,心裏嗤之以鼻,暗諷別人不會尊重人。可如果那個人是她誠心想靠近的,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可以從細節改變自己。有了這個認識,他頓時就覺得晚飯索然無味了,畢竟在他原本的設想中,程阮自他之後應該是隻有白觀一個人走進過她的心裏的,不成想還有另一個,這突然增加的人數,讓他原本很踏實的情緒出現了不可控的起伏波瀾。


    介意開始在心底泛濫,像是心湖中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慢慢地漾出淺淺波瀾,擾亂了一波寂靜。


    他不知道該如何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想聽她親口說,聽到她說謊否認時,希望她可以說實話,然而真當她承認了,那點強壓下的計較又翻卷上來,想想突然覺得心口發涼。


    雖然他知道他不應該計較,那幾年大家本就是橋歸橋路歸路,各自沒有交點地過著生活,她心裏有過誰那是她的自由,可一想到她那時心那麽寬,又忍不住感到不忿。


    “你不高興了?”沈遇罵罵咧咧地揍了他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他靜默得過久,仔細一瞧發現他神色不對,於是後知後覺地皺起眉,小心翼翼地問道。


    周瑾年略微低著頭,將輪廓隱藏在陰影中,淡淡地說:“還好。”


    看樣子是真生氣了,沈遇立馬伸縮自如地換了一張麵孔,嘴角扯出討好的笑,手搭上他的後腦勺一下下地撫著,像是在順毛:“你怎麽騙人呢?我跟葉扶柳都是過去的事了。”


    周瑾年扯過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指尖:“我知道。”


    沈遇順勢抬起他的下巴,讓他跟自己對視:“喲,不會吧,你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呀。”


    周瑾年垂下眼睫,按耐將要外化的情緒,口中說著和心裏半點不搭尬的話:“我怎麽會小氣。”


    “哎喲哎喲,我們瑾年還真生氣了。”沈遇醉態蒙昧地捧起他的臉,鼻尖磨蹭他的額頭,作勢就要去親他:“親一個,別生氣了。”


    這迴輪到周瑾年不適應了,麵對她這種坦坦蕩蕩的哄,他反而對自己方才的陰鬱情緒感到不好意思。


    唉,她總是這樣,所有的事都表現得光明正大,讓他沒有丁點辦法,想要發脾氣都沒有個由頭。


    別扭地瞪她一眼,慢吞吞地別過頭:“不親,一股蒜味。”


    沈遇的笑意凝固,麵泛菜色地撇了撇嘴,捂住嘴巴朝自己的掌心哈氣,隨後突然翻身起來,一溜小跑到廁所,沒頭沒腦地拿起牙刷擠了牙膏開始刷牙,邊刷邊大聲地衝外嚷嚷:“我忘了你不吃蒜!”


    周瑾年慢條斯理地從床上起來走到廁所看她:“我開玩笑的,我不在意。”


    沈遇聞言笑得眼睛眯成兩彎月牙,唇邊糊著一圈白沫就張嘴說話:“你是不在意葉扶柳還是不在意蒜味?”


    周瑾年走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摩挲:“都不在意吧。”


    沈遇掙開他的懷抱,撂下牙刷,捧起水往嘴裏漱了幾下後,湊到他鼻尖,大口唿了幾口氣:“還有味道嗎?”


    “沒了。”他搖頭。


    其實還有,但凡吃了生蒜刷牙是沒用的,生蒜進入胃部,氣息裏就會泛出那股嗆味來,他天生嗅覺敏感,若有若無的味道也可以聞得到,所以其實刷不刷牙都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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