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小時過的很慢,至少沈遇是這麽認為的,她被安排坐在伴郎的桌子上,這桌除了其他三位她完全沒打過照麵的女伴在席上,八人的桌子上一半都是空的。她初時還能耐著性子刷刷手機,看看微博,時間一久,她徹底沒了耐心,江一過來敬酒時,她就跟著江一迴到他的桌子上,硬跟他身旁的人換了位置。


    婚禮主持人請的是蔣雨凡,他語速實在算不上快,以至於婚禮開場後二十分鍾,新娘才攙扶著父親的手臂,邁著一步一頓的步伐,淚眼婆娑地從門外進來。沈遇窺見到新娘薄紗後的麵容後,忽然撞了撞一旁的江一:“你見過齊木的老婆嗎?”江一正在紮餐盤裏的水果,聽見沈遇這麽一問,撂了叉子:“蠻熟的。”


    “怎麽樣一個人?”


    “傻大姐,人大大咧咧的。”


    “那她那個伴娘...?”


    “她老交那種很神奇的朋友,她本身人挺好,你別因為剛才那個女的對她有什麽成見。”


    沈遇眼睛一眯:“喲!我什麽都沒說你倒開始護起來了。”


    江一咧嘴訕訕地笑了笑,一如從前的油嘴滑舌:“我護著她幹嘛?我這不是怕氣著你,傷身體麽?”說完,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什麽,又說:“是不是想好怎麽對付那個女的了?”


    江一相對了解沈遇的個性,知道她是一個瑕眥必報,受不得氣的主,凡事若非有更大的潛在利益打動她,她斷然是無法忍氣吞聲的。


    沈遇翻了個白眼,拿起水果叉將麵前餐盤裏的西瓜紮的粉碎:“那肯定,她那麽刺頭,不教育她對不起她的表現啊。”


    江一的手搭在沈遇的背後拍了拍:“要不要我幫忙?”


    沈遇想起以前江一也沒少跟她打配合,臉上終於勾出今晚進場後的第一絲笑:“你把她手機拿了。”


    江一點點頭:“小意思,一準辦妥。”


    周瑾年給沈遇發微信讓她去化妝間時,台上正好是齊木和夏希晨的父母在致辭,齊木拿著話筒站在射燈下動情地聽著,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連身後站著的薑霧銜,這個平時沒正形的主,也跟著落下了幾滴鱷魚的眼淚。


    十分鍾之前,江一已經不負眾望地將黎蘇蘇的手機用他自己的手機偷換了出來,此刻黎蘇蘇的手機正靜靜地躺在江一的右手邊,沈遇摁了一下鎖屏鍵,上麵顯示出黎蘇蘇的照片。


    一張她穿著金棕色吊帶,笑的瞳孔發亮的照片,而身後是周瑾年的側臉。


    看來是張老照片了。


    沈遇咬牙起身,抓起那個手機輕輕放進盛滿紅酒的高腳杯裏,拿起一側服務員之前倒了沒喝的茅台,往喉嚨裏一澆,火辣的酒精從血液進入四肢百骸,燒的她冷白的皮膚淺淺泛紅。


    很快你就笑不出了,嗬嗬。


    沈遇在侍應生的指引下,左拐右拐來到了化妝間,跟她料想中的不同,化妝間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沈遇走進去,來到靠著衣架邊的沙發坐下,仰頭打量著衣架上掛著的禮服。


    一條galiahav的白色刺繡魚尾宮廷袖抹胸拖尾紗禮服裙,想來是等會吃飯之後新娘要換的敬酒常服,伴娘似乎都穿的是這個牌子的禮服。新娘剛剛穿著的婚紗是一條中規中矩的maison signiture繁星高腰紗,相較於那件,沈遇更喜歡掛在衣架上的這條。


    沈遇望著這條裙子,突然想起那時候她和白觀也去看過婚紗,當時雖然她更偏向於elie saab和zuhair murad這種高定異域夢境仙子重工風,但也同樣喜愛galiahav這個新晉設計感極強的個性品牌。


    她撫摸過垂墜在她手邊的蓬蓬紗袖,一時不由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真要穿上婚紗結婚的時候會是一副什麽樣子,她記得當時試紗的時候,秦熙在一旁看著她說她尤其適合蓬蓬紗拖尾的設計,拖尾的大擺襯得她贏弱腰線不盈一握,大氅的裙身設計以複古的風格擢取人們對於下半身的關注,從而補足了她上半身不夠偉岸的缺失。念及此,沈遇凝出一絲苦笑,也不知道曾經看中的ellie saab那條滿綴金線刺繡繁花的婚紗,最後被哪個幸運的女生買走,又穿著它走向了怎樣一段幸福而令人豔羨的旅程。


    沈遇歎了口氣,方才進來時的滿腔怒火被酸澀的苦味所代替,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覺得結婚也是一種人生可遇不可求的奢望了,那些年埋藏在心底的少女願望,早已被浮華的時光侵蝕得不再想起,作一個妄念看了。


    沈遇扭頭打量起鏡子中的自己,眼神依舊很銳利,隻是渾濁了很多,沒有那種純澈的感覺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沈遇收迴思緒,隨著腳步聲傳來的還有黎蘇蘇的聲音:“...你怎麽突然找我?你等會不是還要致辭嗎?我們倆是證婚人,一會還要上台呢。” “不急。”


    門被從外麵打開,率先邁進來的人是周瑾年,他朝裏麵瞥了一眼,見沈遇坐在沙發上後,吩咐黎蘇蘇鎖門。


    “幹嘛鎖門,你要跟我說什麽呀?”黎蘇蘇將門鎖摁下後,歡欣鼓舞地看向周瑾年,連嗓音都帶了激動,明顯地在隱隱期待著些什麽。


    “我有話跟你說。”沈遇見黎蘇蘇沒注意到自己,托著腮在沙發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臥著,主動開了口。


    黎蘇蘇的目光循著聲音落到沈遇身上,臉上燦爛的笑意霎時消退的無影無蹤,她下意識地看向周瑾年,不可思議地說:“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讓我見她?”“不然呢。”周瑾年輕輕地笑了笑,背抵在門上站著,斷了她的出路。


    黎蘇蘇沉默了一會兒,臉色顯見的有些難看,可氣定神閑的姿態不變,眼珠子轉了幾圈後,她忽然走到沈遇麵前,掬起一抹笑:“剛才我說的話是不是惹到你了,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做事想不到那麽多,你別往心裏去。”沈遇嘴角帶出一絲冷笑,抬頭直視著黎蘇蘇那雙滿含真情實意的杏眼:“那我非要往心裏去呢?昨晚你接電話的時候可不是想不到那麽多吧。”


    “我和周瑾年是朋友,聽見他手機響了,沒多想就幫他接了,接個電話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用對我充滿敵意吧,如果冒犯到你了,那我道歉。”黎蘇蘇垂著頭的樣子,軟下去的嗓音,若非嘴角噙著的挑釁弧度和字裏行間不時冒出的濃烈火藥味,怕是沈遇都要信了她的示弱。


    “我怎麽不知道他有你這麽個朋友?”


    “....或許是你平時管的太緊讓他沒有空間,他交異性朋友也不敢告訴你吧。不然昨晚怎麽沒叫你一起去呢?”


    程阮冷哼了一聲,從沙發上突然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一臉可憐而無辜的黎蘇蘇:“你看著也不小了吧,一把年紀還玩這種年輕人玩的茶藝,惡不惡心。”


    周瑾年站在門邊,薄唇上含著很淡的笑,饒有興味地聽著兩人的對話,靜靜地等待著沈遇叫他。


    “你怎麽那麽容易生氣?”黎蘇蘇抬眼看著沈遇,並不為她的咄咄逼人所懼。“我都給你賠禮道歉了,今天還是齊木和夏希晨的婚禮,你就別鬧了吧。”說完,又轉頭朝向周瑾年,越說越來勁似的,補充道:“你看周瑾年手上都給你摳出血了,我看著都心疼。”


    “她說她心疼你,你怎麽說?”沈遇抱胸盯著周瑾年,眼神中閃爍著淬了火的鋒芒。


    周瑾年對上沈遇的視線:“我不需要她心疼。”


    沈遇揚眉點了點頭,唇角勾出一絲譏誚,可惜了,黎蘇蘇從始至終沒搞明白,再高的茶藝敵不過兩性關係中的至高真諦——男人愛你。


    “你覺得我在鬧嗎?”


    “不覺得,正常情緒。”


    “那我讓你去抽她,你願意嗎?”


    “願意。”


    “那你去吧。”


    黎蘇蘇活了三十年,頭一次覺得人生失算到一種失控的地步,男人沒有留手的巴掌抽在她臉上的時候,她是懵的。皮膚上傳來的刺痛感和火辣辣的灼燒感讓她的淚腺比嗡嗡作響的腦子先一步反應過來,但這一巴掌似乎並沒有讓身後的女人滿意,在她呆愣的期間,身後又響起了聲音:“還有另一邊,抽腫為止。”


    隨著身後冷冰冰指示落下的是一聲聲震痛耳膜的巴掌聲和刮在她臉上越來越麻木的痛感。


    “...你打我?”黎蘇蘇不可置信地捂著腫起來的麵頰,哆嗦著身子看向周瑾年,這個她遇到後就再也放不下了的男人。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平日裏溫和的如同一縷抓不住清風的周瑾年會對女人動手,他從來都是教養得宜,行止紳士的,怎麽可能?


    黎蘇蘇一雙眼睛瞪的老圓,寧願自己在做夢。


    沈遇用力扳過她抽搐的肩膀,讓她麵對自己,滿意地檢視過那張指印交錯的臉:“別惦記不屬於你的東西,懂嗎?”


    “別以為憑著自己那點心眼,就能把所有人都當傻子。你不笨,別人也不蠢。”


    沈遇抬起手,想再給她補一下,但看見那張濕淋淋,妝容糊得亂七八糟的臉,心裏覺得有點惡心,嫌棄地扁扁嘴,走到化妝鏡前的桌上扯了一張餐巾紙遞給周瑾年:“擦擦手,別搞髒了。”


    黎蘇蘇的眼眶像忘了擰緊的水龍頭,淚液如兩條水流衝刷在她腫脹的臉頰上,沈遇赤裸裸的羞辱像耳鳴似的不斷在腦海中迴響,她的嘴唇顫抖著,模樣狼狽得一塌糊塗,視線卻依舊挪不開似的還停留在周瑾年身上。


    麵對現實吧,她對自己說,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經說明一切。


    但心裏仍舊殘存著一絲矯情的希望,渴望他能給予丁點的關懷與安慰也好,哪怕是一個愧疚的眼神。


    而可惜的是。


    沒有。


    她怔怔站在原地半晌,等來的是他寫滿冷漠而略帶憐憫的眼神,其中的憐憫摻雜著嫌棄,是那種高姿態俯瞰弱者的情緒,比臉上的腫痛感更加刺痛她的感官。


    周瑾年仔細擦完手,將紙巾揉成一團,丟進腳邊的垃圾桶裏,見黎蘇蘇遲遲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的嘴唇掀起,淡淡地吐出一句:“你走吧,我跟齊木打好招唿了,說你會提前走。”邊說邊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姿勢如同給一條流浪狗指明方向。


    “我不走,你打了我,我為什麽要走?”委屈塞滿身體,爆發的那刻消滅了理智,黎蘇蘇激動地嚷嚷著,作著毫無用處的掙紮,似乎要以此來討個說法。“就這樣讓我走當什麽都沒發生嗎?”


    “你要不甘心就報警吧。”周瑾年眉尾微微挑了挑,不容置疑地說:“然後把這個婚禮攪個天翻地覆。”


    周瑾年說完從化妝台上又抽了張紙巾,隔著餐巾紙將黎蘇蘇推到門邊,迅速擰開門把手,在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把她推了出去,爾後再將門帶上摁鎖,動作一氣嗬成,幹淨利落,不帶絲毫遲疑。


    沈遇斜倚在牆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周瑾年:“不心疼麽?好歹是你前女友。”


    周瑾年抿唇笑了笑,望著她的視線聚起含混的溫和:“不過是做個選擇,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麽,有什麽好糾結。”


    沈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眯眼打量起周瑾年,突然覺得今天盛裝之下的的他尤為迷人,一身深棕絨麵雙排扣後開叉西裝,內搭一件同色係馬甲,外襯黑色緞麵領結配錫器灰胸花,腳蹬一雙尖頭係帶棕色皮鞋。配上他精致的五官,如同一片深秋的紅楓,吐露著濃稠的豔麗,綻放著矜貴的優雅。她素來認為男人貴在氣質,然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東西是需要經曆與眼界堆砌的。再好的皮囊缺失了氣質也如同一幅沒有點睛的美人圖,美則美矣,卻失了靈魂。而周瑾年恰好將氣質這塊拿捏的死死的,那種渾然天成的矜貴氣,是旁人站在他身邊高下立現,相形見拙的。


    沈遇咬著唇想,也難怪黎蘇蘇今天這麽張牙舞爪了,他確實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魅力,讓女人想將其占有,為之神魂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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