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掃應對,進退周旋之節,眾仙奉行而出。悟空到門外,又拜了大眾師兄,就於廊廡之間,安排寢處。次早,與眾師兄學言語禮貌,講經論道,習字焚香,每日如此。閑時即掃地鋤園,養花修樹,尋柴燃火,挑水運漿。凡所用之物,無一不備。在洞中不覺倏六七年。


    一日,祖師登壇高坐,喚集諸仙,開講大道。真個是――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妙演三乘教,精微萬法全。慢搖麈尾噴珠玉,響振雷霆動九天。說一會道,講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玄。


    這菩提祖師乃是準提所化,當年準提便在紫霄宮中聽道的人物,雖然在眾聖當中實力卻不是最高明的,但其勝在所學之廣,其師兄接引身化阿彌陀,演大乘佛理,準提與接引同氣連枝,集那佛道二法於一身,卻終是不合,後化出一身,名曰:菩提道人,將那原習道之身化出,以完此事。


    此中卻是有原因的,阿彌陀另立沙門,便要玄門斷開了聯係,準提自是跟著阿彌陀一起,但準提此人卻與阿彌陀不同,接引有大智慧,當年紫霄宮聽道也是如此,雖師從鴻均,習得那八百旁門之法,但卻是有大毅力之人,一心向佛,另悟他法,雖是旁門,脫胎與玄門大道,但終是不同,接引一身修為盡是佛法,便是證道法門也與玄門眾人大有不同。


    而準提卻是不同,準提雖然也是有大智慧之人,但其人卻是有些心性不定,倒非是說其心性不夠,定力不足,能成聖者,無不心誌堅定異常,針縫難找。隻是說準提這人心中執念太深罷了,為了西方大興,佛教興盛,準提心中牽掛太多,執念太深,一門心思挖空卻要興盛沙門為主,是以與眾聖相比,準提修真悟道的時間卻是少了些,不比他人沉穩。


    不過準提能成聖,也是有大智慧的人,眼看修為與眾人落下了一步,準提倒也心慌,最終另想他法,借與玄天論法之機,將佛道兩家大法融合,兩門同修,最終成就聖人之尊,便也看出準提的高明來。


    隻是這終究是取巧之法,以後接引另立沙門,自稱阿彌陀,準提自是跟隨接引,同入沙門,隻是他佛道兩家同修,身份卻是不好處理,最終化出兩座化身,一乃他那佛家金身,口稱“無量壽佛”,便是代表他佛家的身份,二來卻是他這“菩提祖師”的化身,如此一來卻是為了還道家因果的,另外便是用來教育那孫悟空而準備的,畢竟以後孫悟空要做一些事情,若由佛教中人來教,到時卻叫別人拿到把柄,這倒是不美了。


    孫悟空在旁聞講,喜得他抓耳撓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忽被祖師看見,叫孫悟空道:“你在班中,怎麽顛狂躍舞,不聽我講?”悟空道:“弟子誠心聽講,聽到老師父妙音處,喜不自勝,故不覺作此踴躍之狀。望師父恕罪!”祖師道:“你既識妙音,我且問你,你到洞中多少時了?”悟空道:“弟子本來懵懂,不知多少時節,隻記得灶下無火,常去山後打柴,見一山好桃樹,我在那裏吃了七次飽桃矣。”祖師道:“那山喚名爛桃山。你既吃七次,想是七年了。你今要從我學些什麽道?”悟空道:“但憑尊師教誨,隻是有些道氣兒,弟子便就學了。”


    祖師道:“‘道’字門中有三百六十旁門,旁門皆有正果。不知你學那一門哩?”悟空道:“憑尊師意思,弟子傾心聽從。”祖師道:“我教你個‘術’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道:“術門之道怎麽說?”祖師道:“術字門中,乃是些請仙扶鸞,問卜揲蓍,能知趨吉避兇之理。”悟空道:“似這般可得長生麽?”祖師道:“不能,不能!”悟空道:“不學,不學!”


    祖師又道:“教你‘流’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又問:“流字門中是甚義理?”祖師道:“流字門中,乃是儒家、釋家、道家、陰陽家、墨家、醫家,或看經,或念佛,並朝真降聖之類。”悟空道:“似這般可得長生麽?”祖師道:“若要長生,也似壁裏安柱。”悟空道:“師父,我是個老實人,不曉得打市語。怎麽謂之‘壁裏安柱’?”祖師道:“人家蓋房欲圖堅固,將牆壁之間立一頂柱,有日大廈將頹,他必朽矣。”悟空道:“據此說,也不長久。不學,不學!”


    祖師道:“教你‘靜’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靜字門中是甚正果?”祖師道:“此是休糧守穀,清靜無為,參禪打坐,戒語持齋,或睡功,或立功,並入定坐關之類。”悟空道:“這般也能長生麽?”祖師道:“也似窯頭土坯。”悟空笑道:“師父果有些滴?。一行說我不會打市語。怎麽謂之‘窯頭土坯’?”祖師道:“就如那窯頭上,造成磚瓦之坯,雖已成形,尚未經水火鍛煉,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濫矣。”悟空道:“也不長遠。不學,不學!”


    祖師道:“教你‘動’字門中之道如何?”悟空道:“動門之道卻又怎麽?”祖師道:“此是有為有作,采陰補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用方炮製,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並服婦乳之類。”悟空道:“似這等也得長生麽?”祖師道:“此欲長生,亦如水中撈月。”悟空道:“師父又來了。怎麽叫做‘水中撈月’?”祖師道:“月在長空,水中有影,雖然看見,隻是無撈摸處,到底隻成空耳。”悟空道:“也不學,不學!”


    祖師聞言,咄的一聲,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這猢猻,這般不學,那般不學,卻待怎麽?”走上前,將悟空頭上打了三下,倒背著手,走入裏麵,將中門關了,撇下大眾而去。唬得那一班聽講的,人人驚懼,皆怨悟空道:“你這潑猴,十分無狀!師父傳你道法,如何不學,卻與師父頂嘴!這番衝撞了他,不知幾時才出來嗬!”此時俱甚報怨他,又鄙賤嫌惡他。悟空一些兒也不惱,隻是滿臉陪笑。原來那猴王已打破盤中之謎,暗暗在心。所以不與眾人爭競,隻是忍耐無言。祖師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時分存心;倒背著手走入裏麵,將中門關上者,教他從後門進步,秘處傳他道也。


    當日悟空與眾等,喜喜歡歡,在三星仙洞之前,盼望天色,急不能到晚。及黃昏時,卻與眾就寢,假合眼,定息存神。山中又沒打更傳箭,不知時分,隻自家將鼻孔中出入之氣調定。約到子時前後,輕輕的起來,穿了衣服,偷開前門,躲離大眾,走出外,抬頭觀看,正是那――月明清露冷,八極迥無塵。深樹幽禽宿,源頭水溜汾。


    飛螢光散影,過雁字排雲。


    你看他從舊路徑至後門外,隻見那門兒半開半掩,悟空喜道:“老師父果然注意與我傳道,故此開著門也。”即曳步近前,側身進得門裏,隻走到祖師寢榻之下。見祖師蜷部身軀,朝裏睡著了。悟空不敢驚動,即跪在榻前。那祖師不多時覺來,舒開兩足,口中自吟道:主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幹!


    悟空應聲叫道:“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祖師聞得聲音是悟空,即起披衣盤坐,喝道:“這猢猻!你不在前邊去睡,卻來我這後邊作甚?”悟空道:“師父昨日壇前對眾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後門裏傳我道理,故此大膽徑拜老爺榻下。”祖師聽說,十分歡喜,暗自尋思道:“這廝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悟空道:“此間更無六耳,止隻弟子一人,望師父大舍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罷,永不忘恩!”祖師道:“你今有緣,我亦喜說。既識得盤中暗謎,你近前來,仔細聽之,當傳與你長生之妙道也。”悟空叩頭謝了,洗耳用心,跪於榻下。祖師雲: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說。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賞明月。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此時說破根源,悟空心靈福至。切切記了口訣,對祖師拜謝深恩,即出後門觀看。但見東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顯明。依舊路轉到前門,輕輕的推開進去,坐在原寢之處,故將床鋪搖響道:“天光了,天光了!起耶!”那大眾還正睡哩,不知悟空已得了好事。當日起來打混,暗暗維持,子前午後,自己調息。


    卻早過了三年,祖師複登寶座,與眾說法。談的是公案比語,論的是外像包皮。忽問:“悟空何在?”


    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


    祖師道:“你這一向修些什麽道來?”


    悟空道:“弟子近來法性頗通,根源亦漸堅固矣。”祖師道:“你既通法性,會得根源,已注神體,卻隻是防備著三災利害。”


    悟空聽說,沉吟良久道:“師父之言謬矣。我嚐聞道高德隆,與天同壽,水火既濟,百病不生,卻怎麽有個‘三災利害’?”


    祖師道:“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再五百年後,天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喚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髒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再五百年,又降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熏金朔風,亦不是花柳鬆竹風,喚做鴰風。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知解。所以都要躲過。”悟空聞說,毛骨悚然,叩頭禮拜道:“萬望老爺垂憫,傳與躲避三災之法,到底不敢忘恩。”


    祖師道:“此亦無難,隻是你比他人不同,故傳不得。”


    悟空道:“我也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竅四肢,五髒六腑,何以比人不同?”祖師道:“你雖然像人,卻比人少腮。”原來那猴子孤拐麵,凹臉尖嘴。悟空伸手一摸,笑道:“師父沒成算。我雖少腮,卻比人多這個素袋,亦可準折過也。”祖師說:“也罷,你要學那一般?有一般天罡數,該三十六般變化;有一般地煞數,該七十二般變化。”悟空道:“弟子願多裏撈摸,學一個地煞變化罷。”祖師道:“既如此,上前來,傳與你口訣。”遂附耳低言,不知說了些什麽妙法。這猴王也是他一竅通時百竅通,當時習了口訣,自修自煉,將七十二般變化都學成了。


    忽一日,祖師與眾門人在三星洞前戲玩晚景。祖師道:“悟空,事成了未曾?”悟空道:“多蒙師父海恩,弟子功果完備,已能霞舉飛升也。”祖師道:“你試飛舉我看。”悟空弄本事,將身一聳,打了個連扯跟頭,跳離地有五六丈,踏雲霞去勾有頓飯之時,返複不上三裏遠近,落在麵前,帶手道:“師父,這就是飛舉騰雲了。”


    祖師笑道:“這個算不得騰雲,隻算得爬雲而已。自古道:神仙朝遊北海暮蒼梧。似你這半日,去不上三裏,即爬雲也還算不得哩。”悟空道:“怎麽為‘朝遊北海暮蒼梧’?”祖師道:“凡騰雲之輩,早辰起自北海,遊過東海、西海、南海,複轉蒼梧。蒼梧者,卻是北海零陵之語話也。將四海之外,一日都遊遍,方算得騰雲。”


    悟空道:“這個卻難,卻難!”祖師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悟空聞得此言,叩頭禮拜,啟道:“師父,為人須為徹,索性舍個大慈悲,將此騰雲之法,一發傳與我罷,決不敢忘恩。”祖師道:“凡諸仙騰雲,皆跌足而起,你卻不是這般。我才見你去,連扯方才跳上。我今隻就你這個勢,傳你個筋鬥雲罷。”悟空又禮拜懇求,祖師卻又傳個口訣道:“這朵雲,撚著訣,念動真言,攢緊了拳,將身一抖,跳將起來,一筋鬥就有十萬八千裏路哩!”大眾聽說,一個個嘻嘻笑道:“悟空造化!若會這個法兒,與人家當鋪兵,送文書,遞報單,不管那裏都尋了飯吃。”師徒們天昏各歸洞府。這一夜,悟空即運神煉法,會了筋鬥雲。逐日家無拘無束,自在逍遙,此亦長生之美。


    且不得那孫悟空在山中修習,那蓬萊島中的玄天卻是出關來了。


    蓬萊島,都天殿中。


    玄天睜開雙目,眼中似有混沌運轉,清濁不分,流轉不停,良久方休,稍停,玄天自語道:“如此,卻是已過數百年了,那猴子也應該下山來了吧,好在還沒有錯過好戲,隻是此事還得再安排安排。”


    頓了頓,又冷哼一聲道:“幸得我以前機靈,在那地星上安了大陣,不然又迴到上世的曆史中去了,這佛門果然盡是妖孽,接引,準提,本來看在當年論道的份兒上還想放過你們一馬,而今看來,卻是饒不得你們了。”


    卻是玄天發現那佛門在地星之上為爭道統,竟引那蠻夷亂華之事,幸得有那數十萬巫兵相助,這才沒有發生五胡亂華之事。


    隻是雖是如此,但玄天卻是將佛門恨上了,原本有些棋子安下了本來還不好用的,但現在玄天卻是決定了,該用還得用,不用就過期了。


    而後幾日,玄天召迴了在外修行的幾個弟子,一番叮囑之後,才將眾弟子放迴。


    那地星之上,原佛門欲借地星之力傳承佛門道統,以作為與東方幾聖相爭的本錢,卻不想最後為玄天早先時候的棋子所破,引來的蠻夷亂華不成,反倒是佛門弟子被驅逐出了華夏大地。


    而後原本安靜的儒門弟子卻一反常態,在佛道兩家相鬥兩敗俱傷的情況之下趁勢崛起,一舉將分裂的華夏國土一統,另立新君,國號為唐,時唐太宗年號,人還是李世民,也不知道是曆史的車輪在推動還是某人的力量在推動。


    地星之上的事情解決了,佛道兩家勢力基本上都被儒門給擠出去了,儒門靠著朝廷的支持占據了地星之上的氣運,將佛道兩家推迴了地仙界之內。


    地仙界內,蓬萊島手中的勢力卻也未閑著,儒、墨、法與兵家四家弟子卻也未閑著,當初玄天與老君結盟聯手,四家學說得以傳入東勝神洲,而今老君算計玄天,背棄結盟之事,玄天自然也不會甘心,四家弟子聯手,尤其是儒家,靠著百年來朝政上掌握的優勢大舉將發展勢力,一時間排擠道門在朝廷上的勢力,道門弟子受打壓的厲害。不過好在玄天還知道老君留手了,而且現在也不好內鬥來著,卻也並未鬧出什麽太大的事情,隻是打算給老君一個警告便是了。


    四 靈猴出山,殺魔盜兵


    這猴子天資縱橫,將那祖師所教之法行得個通透,不花千百載,便有那天下少有的神通,終是心性不定,注定有錯事。


    一日,春歸夏至,大眾都在鬆樹下會講多時。大眾道:“悟空,你是那世修來的緣法?前日老師父附耳低言,傳與你的躲三災變化之法,可都會麽?”悟空笑道:“不瞞諸兄長說,一則是師父傳授,二來也是我晝夜殷勤,那幾般兒都會了。”大眾道:“趁此良時,你試演演,讓我等看看。”悟空聞說,抖擻精神,賣弄手段道:“眾師兄請出個題目,要我變化什麽?”大眾道:“就變顆鬆樹罷。”悟空撚著訣,念動咒語,搖身一變,就變做一顆鬆樹。真個是――鬱鬱含煙貫四時,淩雲直上秀貞姿。全無一點妖猴像,盡是經霜耐雪枝。


    大眾見了,鼓掌嗬嗬大笑,都道:“好猴兒,好猴兒!”不覺的嚷鬧,驚動了祖師,祖師急拽杖出門來問道:“是何人在此喧嘩?”大眾聞唿,慌忙檢束,整衣向前。悟空也現了本相,雜在叢中道:“啟上尊師,我等在此會講,更無外姓喧嘩。”


    祖師心念一轉,暗道此事正合我意,轉麵怒喝道:“你等大唿小叫,全不像個修行的體段。修行的人,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如何在此嚷笑?”


    大眾道:“不敢瞞師父,適才孫悟空演變化耍子。教他變顆鬆樹,果然是顆鬆樹,弟子們俱稱揚喝采,故高聲驚冒尊師,望乞恕罪。”


    祖師道:“你等起去。”叫:“悟空過來!我問你弄什麽精神,變什麽鬆樹?這個工夫,可好在人前賣弄?假如你見別人有,不要求他?別人見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禍卻要傳他,若不傳他,必然加害,你之性命又不可保。”


    悟空叩頭道:“隻望師父恕罪!”


    祖師道:“我也不罪你,但隻是你去罷。”


    悟空聞此言,滿眼墮淚道:“師父,教我往那裏去?”


    祖師道:“你從那裏來,便從那裏去就是了。”


    悟空頓然醒悟道:“我自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來的。”


    祖師道:“你快迴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間斷然不可!”


    悟空領罪,“上告尊師我也離家有二十年矣,雖是迴顧舊日兒孫,但念師父厚恩未報,不敢去。”


    祖師道:“那裏什麽恩義?你隻不惹禍不牽帶我就罷了!”悟空見沒奈何,隻得拜辭,與眾相別。祖師道:“你這去,定生不良。憑你怎麽惹禍行兇,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你說出半個字來,我就知之,把你這猢猻剝皮銼骨,將神魂貶在九幽之處,教你萬劫不得翻身!”悟空道:“決不敢提起師父一字,隻說是我自家會的便罷。”


    悟空謝了,即抽身,撚著訣,丟個連扯,縱起筋鬥雲,徑迴東勝。


    此番卻是時候到了,祖師借此機將他退入門外,好歹以後悟空還得作些事情,關係甚大,若與他相聯,他倒承擔不起這因果才是。


    悟空身修那祖師所創的筋鬥雲之法,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原未修行之前,這迴家的路程隻怕少得不要個十數載之久,而今習了仙法,那裏消一個時辰,早看見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自知快樂,暗暗的自稱道:去時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輕體亦輕。舉世無人肯立誌,立誌修玄玄自明。


    當時過海波難進,今日迴來甚易行。別語叮嚀還在耳,何期頃刻見東溟。


    悟空按下雲頭,直至花果山,找路而走,忽聽得鶴唳猿啼,鶴唳聲衝霄漢外,猿啼悲切甚傷情。即開口叫道:“孩兒們,我來了也!”


    那崖下石坎邊,花草中,樹木裏,若大若小之猴,跳出千千萬萬,把個美猴王圍在當中,叩頭叫道:“大王,你好寬心!怎麽一去許久?把我們俱閃在這裏,望你誠如饑渴!近來被一妖魔在此欺虐,強要占我們水簾洞府,是我等舍死忘生,與他爭鬥。這些時,被那廝搶了我們家火,捉了許多子侄,教我們晝夜無眠,看守家業。幸得大王來了。大王若再年載不來,我等連山洞盡屬他人矣。”


    悟空聞說,心中大怒道:“是什麽妖魔,輒敢無狀!你且細細說來,待我尋他報仇。”眾猴叩頭:“告上大王,那廝自稱混世魔王,住居在直北下。”悟空道:“此間到他那裏,有多少路程?”眾猴道:“他來時雲,去時霧,或風或雨,或電或雷,我等不知有多少路。”悟空道:“既如此,你們休怕,且自頑耍,等我尋他去來。”


    好猴王,將身一縱,跳起去,一路筋鬥,直至北下觀看,見一座高山,真是十分險峻。好山――筆峰挺立,曲澗深沉。筆峰挺立透空霄,曲澗深沉通地戶。兩崖花木爭奇,幾處鬆篁鬥翠。左邊龍,熟熟馴馴;右邊虎,平平伏伏。每見鐵牛耕,常有金錢種。幽禽斯朔聲,丹鳳朝陽立。石磷磷,波淨淨,古怪蹺蹊真惡獰。世上名山無數多,花開花謝蘩還眾。爭如此景永長存,八節四時渾不動。誠為三界坎源山,滋養五行水髒洞!


    美猴王正默觀看景致,隻聽得有人言語,徑自下山尋覓。原來那陡崖之前,乃是那水髒洞。洞門外有幾個小妖跳舞,見了悟空就走,悟空道:“休走!借你口中言,傳我心內事。我乃正南方花果山水簾洞洞主。你家什麽混世鳥魔,屢次欺我兒孫,我特尋來,要與他見個上下!”


    那小妖聽說,疾忙跑入洞裏報道:“大王,禍事了!”魔王道:“有甚禍事?”小妖道:“洞外有猴頭稱為花果山水簾洞洞主,他說你屢次欺他兒孫,特來尋你,見個上下哩!”魔王笑道:“我常聞得那些猴精說他有個大王,出家修行去,想是今番來了。你們見他怎生打扮,有甚器械?”小妖道:“他也沒甚麽器械,光著個頭,穿一領紅色衣,勒一條黃絲絛,足下踏一對烏靴,不僧不俗,又不像道士神仙,赤手空拳,在門外叫哩。”魔王聞說:“取我披掛兵器來!”那小妖即時取出。那魔王穿了甲胄,綽刀在手,與眾妖出得門來,即高聲叫道:“那個是水簾洞洞主?”悟空急睜睛觀看,隻見那魔王――頭戴烏金盔,映日光明;身掛皂羅袍,迎風飄蕩。下穿著黑鐵甲,緊勒皮條;足踏著花褶靴,雄如上將。腰廣十圍,身高三丈。手執一口刀,鋒刃多明亮。稱為混世魔,磊落兇模樣。


    猴王喝道:“這潑魔這般眼大,看不見老孫!”魔王見了,笑道:“你身不滿四尺,年不過三旬,手內又無兵器,怎麽大膽猖狂,要尋我見什麽上下?”悟空罵道:“你這潑魔,原來沒眼!你量我小,要大卻也不難。你量我無兵器,我兩隻手彀著天邊月哩!你不要怕,隻吃老孫一拳!”縱一縱跳上去,劈臉就打。那魔王伸手架住道:“你這般矬矮,我這般高長,你要使拳,我要使刀,使刀就殺了你,也吃人笑,待我放下刀,與你使路拳看。”悟空道:“說得是。好漢子,走來!”那魔王丟開架子便打,這悟空鑽進去相撞相迎。他兩個拳捶腳踢,一衝一撞。原來長拳空大,短簇堅牢,那魔王被悟空掏短脅,撞丫襠,幾下筋節,把他打重了。他閃過,拿起那板大的鋼刀,望悟空劈頭就砍。悟空急撤身,他砍了一個空。悟空見他兇猛,即使身外身法,拔一把毫毛,丟在口中嚼碎,望空噴去,叫一聲:“變!”即變做三二百個小猴,周圍攢簇。


    原來人得仙體,出神變化無方。不知這猴王自從了道之後,身上有八萬四千毛羽,根根能變,應物隨心。那些小猴,眼乖會跳,刀來砍不著,槍去不能傷。你看他前踴後躍,鑽上去把個魔王圍繞,抱的抱,扯的扯,鑽襠的鑽襠,扳腳的扳腳,踢打?毛,摳眼睛,撚鼻子,抬鼓弄,直打做一個攢盤。這悟空才去奪得他的刀來,分開小猴,照頂門一下,砍為兩段,領眾殺進洞中,將那大小妖精,盡皆剿滅。卻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又見那收不上身者,卻是那魔王在水簾洞擒去的小猴。


    悟空道:“汝等何為到此?”約有三五十個,都含淚道:“我等因大王修仙去後,這兩年被他爭吵,把我們都攝將來,那不是我們洞中的家火?石盆石碗都被這廝拿來也。”悟空道:“既是我們的家火,你們都搬出外去。”隨即洞裏放起火來,把那水髒洞燒得枯幹,盡歸了一體。對眾道:“汝等跟我迴去。”眾猴道:“大王,我們來時,隻聽得耳邊風響,虛飄飄到於此地,更不識路徑,今怎得迴鄉?”悟空道:“這是他弄的個術法兒,有何難也!我如今一竅通,百竅通,我也會弄。你們都合了眼,休怕!”


    好猴王,念聲咒語,駕陣狂風,雲頭落下,叫:“孩兒們,睜眼。”眾猴腳髹實地,認得是家鄉,個個歡喜,都奔洞門舊路。那在洞眾猴,都一齊簇擁同入。分班序齒,禮拜猴王。安排酒果,接風賀喜。啟問降魔救子之事,悟空備細言了一遍,眾猴稱揚不盡道:“大王去到那方,不意學得這般手段。”悟空又道:“我當年別汝等,隨波逐流,飄過東洋大海,徑至南贍部洲,學**像。著此衣,穿此履,擺擺搖搖,雲遊了八九年餘,更不曾有道。又渡西洋大海,到西牛賀洲地界,訪問多時,幸遇一老祖,傳了我與天同壽的真功果,不死長生的大法門。”眾猴稱賀,都道:“萬劫難逢也!”悟空又笑道:“小的們,又喜我這一門皆有姓氏。”眾猴道:“大王姓甚?”悟空道:“我今姓孫,法名悟空。”眾猴聞說,鼓掌忻然道:“大王是老孫,我們都是二孫三孫細孫小孫,一家孫,一國孫,一窩孫矣!”都來奉承老孫,大盆小碗的椰子酒、葡萄酒、仙花仙果,真個是合家歡樂!咦!貫通一姓身歸本,隻待榮遷仙?名。


    美猴王榮歸故裏,自剿了混世魔王,奪了一口大刀,逐日操演武藝,教小猴砍竹為標,削木為刀,治旗幡,打哨子,一進一退,安營下寨,頑耍多時。忽然靜坐處思想道:“我等在此恐作耍成真,或驚動人王,或有禽王、獸王認此犯頭,說我們操兵造反,興師來相殺,汝等都是竹竿木刀,如何對敵?須得鋒利劍戟方可。如今奈何?”眾猴聞說,個個驚恐道:“大王所見甚長,隻是無處可取。”


    正說間,轉上四個老猴,兩個是赤尻馬猴,兩個是通背猿猴,走在麵前道:“大王,若要治鋒利器械,甚是容易。”悟空道:“怎見容易?”四猴道:“我們這山,向東去有二百裏水麵,那廂乃傲來國界。那國界中有一王位,滿城中軍民無數,必有金銀銅鐵等匠作。大王若去那裏,或買或造些兵器,教演我等,守護山場,誠所謂保泰長久之機也。”悟空聞說,滿心歡喜道:“汝等在此頑耍,待我去來。”


    好猴王,即縱筋鬥雲,霎時間過了二百裏水麵。果然那廂有座城池,六街三市,萬戶千門,來來往往,人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悟空心中想道:“這裏定有現成的兵器,我待下去買他幾件,還不如使個神通覓他幾件倒好。”他就撚起訣來,念動咒語,向巽地上吸一口氣,唿的吹將去,便是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好驚人也――炮雲起處蕩乾坤,黑霧陰霾大地昏。江海波翻魚蟹怕,山林樹折虎狼奔。


    諸般買賣無商旅,各樣生涯不見人。殿上君王歸內院,階前文武轉衙門。


    千秋寶座都吹倒,五鳳高樓幌動根。


    風起處,驚散了那傲來國君王,三市六街,都慌得關門閉戶,無人敢走。悟空才按下雲頭,徑闖入朝門裏,直尋到兵器館武庫中,打開門扇看時,那裏麵無數器械,刀槍劍戟,斧鉞毛鐮,鞭鈀撾簡,弓弩叉矛,件件俱備。一見甚喜道:“我一人能拿幾何?還使個分身法搬將去罷。”好猴王,即拔一把毫毛,入口嚼爛,噴將出去,念動咒語,叫聲:“變!”變做千百個小猴,都亂搬亂搶,有力的拿五七件,力小的拿三二件,盡數搬個罄淨。徑踏雲頭,弄個攝法,喚轉狂風,帶領小猴,俱迴本處。


    五 悟空消猴命,東海取神兵


    卻說悟空迴了花果山內,見手群猴無甚兵器禦使,便使了個神通,將那傲來國內兵器給搬了個空,帶迴花果山內。


    那花果山大小猴兒,正在那洞門外頑耍,忽聽得風聲響處,見半空中,丫丫叉叉無邊無岸的猴精,唬得都亂跑亂躲。少時,美猴王按落雲頭,收了雲霧,將身一抖,收了毫毛,將兵器都亂堆在山前,叫道:“小的們,都來領兵器!”


    眾猴看時,隻見悟空獨立在平陽之地,俱跑來叩頭問故。悟空將前使狂風、搬兵器一應事說了一遍。眾猴稱謝畢,都去搶刀奪劍,撾斧爭槍,扯弓扳弩,吆吆喝喝,耍了一日。


    次日,依舊排營。悟空會聚群猴,計有四萬七千餘口。早驚動滿山怪獸,都是些狼蟲虎豹、?麂獐犭巴、狐狸獾?、獅象狻猊、猩猩熊鹿、野豕山牛、羚羊青兕、狡兒神獒各樣妖王,共有七十二洞,都來參拜猴王為尊。每年獻貢,四時點卯。也有隨班操演的,也有隨節征糧的。齊齊整整,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鐵桶金城。各路妖王,又有進金鼓,進彩旗,進盔甲的,紛紛攘攘,日逐家習舞興師。


    美猴王正喜間,忽對眾說道:“汝等弓弩熟諳,兵器精通,奈我這口刀著實榔?,不遂我意,奈何?”


    四老猴上前啟奏道:“大王乃是仙聖,凡兵是不堪用,但不知大王水裏可能去得?”


    悟空道:“我自聞道之後,有七十二般地煞變化之功,筋鬥雲有莫大的神通,善能隱身遁身,起法攝法,上天有路,入地有門,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水不能溺,火不能焚。那些兒去不得?”


    四猴道:“大王既有此神通,我們這鐵板橋下,水通東海龍宮。大王若肯下去,尋著老龍王,問他要件什麽兵器,卻不趁心?”


    悟空聞言甚喜道:“等我去來。”


    好猴王,跳至橋頭,使一個閉水法,撚著訣,撲的鑽入波中,分開水路,徑入東洋海底。


    正行間,忽見一個巡海的夜叉,擋住問道:“那推水來的,是何神聖?說個明白,好通報迎接。”


    悟空心思單純,隻道:“吾乃花果山天生聖人孫悟空,是你老龍王的緊鄰,為何不識?”


    那夜叉聽說,急轉水晶宮傳報道:“大王,外麵有個花果山天生聖人孫悟空,口稱是大王緊鄰,將到宮也。”


    東海龍王敖廣即忙起身,心道果是此主,原是那玄天聖人已遣人指點過龍王,教他依著玄天給的台詞所做,四海依附蓬萊島之下,俱不敢悔言,隻道此正主來了,按命所為便是了。


    趕緊與龍子龍孫、蝦兵蟹將出宮迎道:“上仙請進,請進!”直至宮裏相見,上坐獻茶畢,問道:“上仙幾時得道,授何仙術?”


    悟空道:“我自生身之後,出家修行,得一個無生無滅之體。近因教演兒孫,守護山洞,奈何沒件兵器。久聞賢鄰享樂瑤宮貝闕,必有多餘神器,特來告求一件。”


    龍王見說,隻道不好推辭,即著鱖都司取出一把大扞刀奉上。悟空道:“老孫不會使刀,乞另賜一件。”龍王又著?太尉,領鱔力士,抬出一扞九股叉來。悟空跳下來,接在手中,使了一路,放下道:“輕,輕,輕!又不趁手!再乞另賜一件。”龍王笑道:“上仙,你不曾看這叉,有三千六百斤重哩!”悟空道:“不趁手,不趁手!”龍王心中恐懼,又著?提督、鯉總兵抬出一柄畫杆方天戟。那戟有七千二百斤重。悟空見了,跑近前接在手中,丟幾個架子,撒兩個解數,插在中間道:“也還輕,輕,輕!”老龍王一發害怕道:“上仙,我宮中隻有這根戟重,再沒什麽兵器了。”悟空笑道:“古人雲,愁海龍王沒寶哩!你再去尋尋看。若有可意的,一一奉價。”龍王道:“委的再無。”


    正說處,後麵閃過龍婆、龍女道:“大王,觀看此聖,決非小可。我們這海藏中那一塊天河定底的神珍鐵,這幾日霞光豔豔,瑞氣騰騰,敢莫是該出現遇此聖也?”龍王道:“那是大禹治水之時,定江海淺深的一個定子,是一塊神鐵,能中何用?”龍婆道:“莫管他用不用,且送與他,憑他怎麽改造,送出宮門便了。”老龍王依言,盡向悟空說了。悟空道:“拿出來我看。”龍王搖手道:“扛不動,抬不動!須上仙親去看看。”悟空道:“在何處?你引我去。”龍王果引導至海藏中間,忽見金光萬道。龍王指定道:“那放光的便是。”悟空撩衣上前,摸了一把,乃是一根鐵柱子,約有鬥來粗,二丈有餘長。他盡力兩手撾過道:“忒粗忒長些,再短細些方可用。”說畢,那寶貝就短了幾尺,細了一圍。悟空又顛一顛道:“再細些更好。”那寶貝真個又細了幾分。悟空十分歡喜,拿出海藏看時,原來兩頭是兩個金箍,中間乃一段烏鐵,緊挨箍有鐫成的一行字,喚做“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心中暗喜道:“想必這寶貝如人意!”一邊走,一邊心思口念,手顛著道:“再短細些更妙!”拿出外麵,隻有丈二長短,碗口粗細。


    你看他弄神通,丟開解數,打轉水晶宮裏,唬得老龍王膽戰心驚,小龍子魂飛魄散,龜鱉黿鼉皆縮頸,魚蝦鼇蟹盡藏頭。悟空將寶貝執在手中,坐在水晶宮殿上,對龍王笑道:“多謝賢鄰厚意。”龍王道:“不敢,不敢!”悟空道:“這塊鐵雖然好用,還有一說。”龍王道:“上仙還有甚說?”悟空道:“當時若無此鐵,倒也罷了,如今手中既拿著他,身上更無衣服相趁,奈何?你這裏若有披掛,索性送我一副,一總奉謝。”龍王道:“這個卻是沒有。”悟空道:“一客不犯二主,若沒有,我也定不出此門。”龍王道:“煩上仙再轉一海,或者有之。”悟空又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千萬告求一副。”龍王道:“委的沒有,如有即當奉承。”悟空道:“真個沒有,就和你試試此鐵!”龍王慌了道:“上仙,切莫動手,切莫動手!待我看舍弟處可有,當送一副。”悟空道:“令弟何在?”龍王道:“舍弟乃南海龍王敖欽、北海龍王敖順、西海龍王敖閏是也。”悟空道:“我老孫不去,不去!俗語謂賒三不敵見二,隻望你隨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老龍道:“不須上仙去。我這裏有一麵鐵鼓,一口金鍾,凡有緊急事,擂得鼓響,撞得鍾鳴,舍弟們就頃刻而至。”悟空道:“既是如此,快些去擂鼓撞鍾!”真個那鼉將便去撞鍾,鱉帥即來擂鼓。


    少時,鍾鼓響處,果然驚動那三海龍王。須臾來到,一齊在外麵會著。敖欽道:“大哥,有甚緊事,擂鼓撞鍾?”老龍道:“賢弟,不好說!有一個花果山什麽天生聖人,早間來認我做鄰居,後要求一件兵器,獻鋼叉嫌小,奉畫戟嫌輕,將一塊天河定底神珍鐵,自己拿出手,丟了些解數。如今坐在宮中,又要索什麽披掛。我處無有,故響鍾鳴鼓,請賢弟來。你們可有什麽披掛,送他一副,打發出門去罷了。”敖欽聞言,大怒道:“我兄弟們點起兵,拿他不是!”老龍道:“莫說拿,莫說拿!那塊鐵,挽著些兒就死,磕著些兒就亡,挨挨兒皮破,擦擦兒筋傷!”西海龍王敖閏說:“二哥不可與他動手,且隻湊副披掛與他,打發他出了門,啟表奏上上天,天自誅也。”北海龍王敖順道:“說的是。我這裏有一雙藕絲步雲履哩。”西海龍王敖閏道:“我帶了一副鎖子黃金甲哩。”南海龍王敖欽道:“我有一頂鳳翅紫金冠哩。”老龍大喜,引入水晶宮相見了,以此奉上。悟空將金冠、金甲、雲履都穿戴停當,使動如意棒,一路打出去,對眾龍道:“聒噪,聒噪!”


    四海龍王甚是不平,南海龍王憤道:“此等潑猴哪兒的天生聖人可言,直是頑劣。”此話倒叫其他兩龍王讚同。


    卻聽此,東海龍王笑道:“此乃老爺安排,吾等隻需按此做了便是。”說罷向那三海龍王細細將玄天聖人的安排說出,眾龍不知所意,隻道聖人神通非凡,非是他等凡人可辯,隨後便細細商議進表上奏不題。


    你看這猴王,分開水道,徑迴鐵板橋頭,攛將上來,隻見四個老猴,領著眾猴,都在橋邊等候。忽然見悟空跳出波外,身上更無一點水濕,金燦燦的,走上橋來。唬得眾猴一齊跪下道:“大王,好華彩耶,好華彩耶!”悟空滿麵春風,高登寶座,將鐵棒豎在當中。這些猴不知好歹,都來拿那寶貝,卻便似蜻蜓撼鐵樹,分毫也不能禁動,一個個咬指伸舌道:“爺爺呀!這般重,虧你怎的拿來也!”悟空近前,舒開手一把撾起,對眾笑道:“物各有主。這寶貝鎮於海藏中,也不知幾千百年,可可的今歲放光。龍王隻認做是塊黑鐵,又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那廝每都扛抬不動,請我親去拿之。那時此寶有二丈多長,鬥來粗細;被我撾他一把,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急對天光看處,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你都站開,等我再叫他變一變著。”他將那寶貝顛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時就小做一個繡花針兒相似,可以繕在耳朵裏麵藏下。眾猴駭然叫道:“大王!還拿出來耍耍!”猴王真個去耳朵裏拿出,托放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做鬥來粗細,二丈長短。他弄到歡喜處,跳上橋,走出洞外,將寶貝擅在手中,使一個法天象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聲:“長!”他就長的高萬丈,頭如泰山,腰如峻嶺,眼如閃電,口似血盆,牙如劍戟。手中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把些虎豹狼蟲,滿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頭禮拜,戰兢兢魄散魂飛,霎時收了法象,將寶貝還變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複歸洞府,慌得那各洞妖王,都來參賀。


    此時遂大開旗鼓,響振銅鑼,廣設珍饈百味,滿斟椰液萄漿,與眾飲宴多時。卻又依前教演。猴王將那四個老猴封為健將,將兩個赤尻馬猴喚做馬、流二元帥,兩個通背猿猴喚做崩、芭二將軍。將那安營下寨,賞罰諸事,都付與四健將維持。他放下心,日逐騰雲駕霧,遨遊四海,行樂千山。施武藝,遍訪英豪;弄神通,廣交賢友。此時又會了個七弟兄,乃牛魔王、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獼猴王、犭禺狨王,連自家美猴王七個。日逐講文論武,走?傳觴,弦歌吹舞,朝去暮迴,無般兒不樂。把那萬裏之遙,隻當庭闈之路,所謂點頭徑過三千裏,扭腰八百有餘程。


    一日,在本洞分付四健將安排筵宴,請六王赴飲,殺牛宰馬,祭天享地,著眾怪跳舞歡歌,俱吃得酩酊大醉。送六王出去,卻又賞?勞大小頭目,尚在鐵板橋邊鬆陰之下,霎時間睡著。四健將領眾圍護,不敢高聲。隻見那美猴王睡裏見兩人拿一張批文,上有“孫悟空”三字,走近身,不容分說,套上繩就把美猴王的魂靈兒索了去,踉踉蹌蹌,直帶到一座城邊。猴王漸覺酒醒,忽抬頭觀看,那城上有一鐵牌,牌上有三個大字,乃“幽冥界”。美猴王頓然醒悟道:“幽冥界乃閻王所居,何為到此?”那兩人道:“你今陽壽該終,我兩人領批,勾你來也。”猴王聽說,道:“我老孫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不伏他管轄,怎麽朦朧,又敢來勾我?”那兩個勾死人隻管扯扯拉拉,定要拖他進去。那猴王惱起性來,耳朵中掣出寶貝,幌一幌,碗來粗細,略舉手,把兩個勾死人打為肉醬。自解其索,丟開手,輪著棒,打入城中。唬得那牛頭鬼東躲西藏,馬麵鬼南奔北跑,眾鬼卒奔上森羅殿,報著:“大王,禍事,禍事!外麵一個毛臉雷公,打將來了!”


    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來看,見他相貌兇惡,即排下班次,應聲高叫道:“上仙留名,上仙留名!”猴王道:“你既認不得我,怎麽差人來勾我?”十王道:“不敢,不敢!想是差人差了。”猴王道:“我本是花果山水簾洞天生聖人孫悟空。你等是什麽官位?”十王躬身道:“我等是陰間天子十代冥王。”悟空道:“快報名來,免打!”十王道:“我等是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悟空道:“汝等既登王位,乃靈顯感應之類,為何不知好歹?我老孫修仙了道,與天齊壽,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為何著人拘我?”十王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敢是那勾死人錯走了也?”悟空道:“胡說,胡說!常言道,官差吏差,來人不差。你快取生死簿子來我看!”十王聞言,即請上殿查看。


    悟空執著如意棒,徑登森羅殿上,正中間南麵坐下。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來查。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裏,捧出五六簿文書並十類簿子,逐一查看。?蟲、毛蟲、羽蟲、昆蟲、鱗介之屬,俱無他名。又看到猴屬之類,原來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蟲,不居國界;似走獸,不伏麒麟管;似飛禽,不受鳳凰轄。另有個簿子,悟空親自檢閱,直到那魂字一千三百五十號上,方注著孫悟空名字,乃天產石猴,該壽三百四十二歲,善終。悟空道:“我也不記壽數幾何,且隻消了名字便罷,取筆過來!”那判官慌忙捧筆,飽掭濃墨。悟空拿過簿子,把猴屬之類,但有名者一概勾之。螟下簿子道:“了帳,了帳!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界。那十王不敢相近,都去翠雲宮,同拜地藏王菩薩,商量啟表,奏聞上天,不在話下。


    這猴王打出城中,忽然絆著一個草紇?,跌了個蝤踵,猛的醒來,乃是南柯一夢。才覺伸腰,隻聞得四健將與眾猴高叫道:“大王,吃了多少酒,睡這一夜還不醒來?”悟空道:“醒還小可,我夢見兩個人來此勾我,把我帶到幽冥界城門之外,卻才醒悟。是我顯神通,直嚷到森羅殿,與那十王爭吵,將我們的生死簿子看了,但有我等名號,俱是我勾了,都不伏那廝所轄也。”眾猴磕頭禮謝。自此,山猴多有不老者,以陰司無名故也。美猴王言畢前事,四健將報知各洞妖王,都來賀喜。不幾日,六個義兄弟,又來拜賀,一聞銷名之故,又個個歡喜,每日聚樂不題。


    六 猴子上天宮


    卻說那猴子被人勾入地府,惹下禍事,卻借機消了猴類的壽屬,又打了地府神兵,惱了地府中人,想那地府中人無非便是那巫族餘脈與那蓬萊島中人,都是有些大法力在的,若非先前早有人暗中打過了招唿,隻怕以那猴子那點兒修為還真難從地府中走出去。


    蓬萊島中,都天殿內。


    玄天一如既往的坐在那蒲團之上,也不知道為什麽,以前成聖以前倒還經常外出走走,看看天地間的東西,賞風景之類的事倒也做過不少,但成聖之後卻是有些變了性情,也不覺得外出走走有什麽好了,平日裏除了為島中眾生靈講道之外倒也很少出去了,多半則是坐在蒲團之上,元神寄托虛空,神遊太虛,參悟天道至理。


    或許真是聖人了,眼中萬物如螻蟻,不值一看。


    下麵跪拜著兩人,一人身著龍袍,金光燦燦,腰間一根金帶相束,頭頂金冠,龍須纏繞,麵紅齒白,生的倒是一幅好賣相;另一人身著玄黑色長袍,雖無金色威儀,卻又透著一股逼人的氣勢,頭頂一黑色束發生冠,麵色也是黑乎乎的,二人都安靜的跪拜在玄天麵前,不敢稍有異動。


    玄天道:“都起來吧。”


    二人聞聲先是拜了一拜,再緩緩起身而來,這一看,若是有要在旁,卻是要讓人吃了一驚。


    此二人不正是那東海龍宮內的龍王與那地府秦廣王麽?


    二人相貌皆未變幻,一身偶爾的靈力波動也顯示出二人的身份,隻是從氣勢上卻分毫不見那龍宮與地府中的窩囊樣兒,雖然在玄天麵前不敢擺出什麽氣勢來,但倒底是久經年月的上位者,多年的修養是怎麽也改不了的。


    玄天道:“那猴子的事情你們可辦好了?”


    二人對視一眼,道:“迴稟老爺,那孫悟空的事情已是妥當,完全按老爺所指示的來辦,屬下不敢有半點不妥。”


    玄天點點頭,道:“以你二人的能力,此事定然無甚不妥之處。”頓了頓,又道:“此番倒是有些委屈你們了。”


    二人一聽大驚,連忙拜倒,口中稱道:“屬下不敢,老爺於我等有大恩,老爺交代之事,屬下自然盡心辦好就是,豈敢有甚委屈之說?”


    玄天揮手扶起二人,道:“此話卻是不消說了,以你二人的地位,做此等弱事自然有些委屈。雖然,以那猴子的出身來說,卻與你二人這番倒也無什麽不同,隻是此番卻是要看一場好戲,爾等還需將這戲繼續唱下去才行,不然,這戲可就不好看了。”


    二人一聽,心中自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老爺所說,二人自不敢違命,照做便是,稍候向玄天辭退而去。


    卻說那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便是那昊天上帝是也,一日,駕坐金闕雲宮靈霄寶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際,忽有丘弘濟真人啟奏道:“萬歲,通明殿外有東海龍王敖廣進表,聽天尊宣詔。”玉皇傳旨,著宣來。敖廣宣至靈霄殿下,禮拜畢。旁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玉皇從頭看過,表曰:水元下界東勝神洲東海小龍臣敖廣啟奏大天聖主玄穹高上帝君:近因花果山生、水簾洞住妖仙孫悟空者,欺虐小龍,強坐水宅,索兵器,施法施威;要披掛,騁兇騁勢。驚傷水族,唬走龜鼉。南海龍戰戰兢兢,西海龍淒淒慘慘,北海龍縮首歸降。臣敖廣舒身下拜,獻神珍之鐵棒,鳳翅之金冠,與那鎖子甲、步雲履,以禮送出。他仍弄武藝,顯神通,但雲:‘聒噪,聒噪!’果然無敵,甚為難製。臣今啟奏,伏望聖裁。懇乞天兵,收此妖孽,庶使海嶽清寧,下元安泰。奉奏。


    聖帝覽畢,傳旨:“著龍神迴海,朕即遣將擒拿。”老龍王頓首謝去。下麵又有葛仙翁天師啟奏道:“萬歲,有冥司秦廣王齎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表文進上。”旁有傳言玉女,接上表文,玉皇亦從頭看過。表曰:幽冥境界,乃地之陰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陰陽輪轉;禽有生而獸有死,反複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數,不能易也。今有花果山水簾洞天產妖猴孫悟空,逞惡行兇,不服拘喚。弄神通,打絕九幽鬼使;恃勢力,驚傷十代慈王。大鬧森羅,強銷名號。致使猴屬之類無拘,獼猴之畜多壽,寂滅輪迴,各無生死。貧僧具表,冒瀆天威。伏乞調遣神兵,收降此妖,整理陰陽,永安地府。謹奏。


    玉皇覽畢,心道:果是此猴。心思一轉,傳旨道:“著冥君迴歸地府,朕即遣將擒拿。”秦廣王亦頓首謝去。


    大天尊宣眾文武仙卿,問曰:“這妖猴是幾年產育,何代出身,卻就這般有道?”


    一言未已,班中閃出千裏眼、順風耳道:“這猴乃三百年前天產石猴。當時不以為然,不知這幾年在何方修煉成仙,降龍伏虎,強銷死籍也。”


    玉帝聽罷,看了看下麵眾臣子,問道:“那路神將下界收伏?”


    言未已,班中閃出太白長庚星俯伏啟奏道:“上聖三界中,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奈此猴乃天地育成之體,日月孕就之身,他也頂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龍伏虎之能,與人何以異哉?臣啟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聖旨,把他宣來上界,授他一個大小官職,與他籍名在?,拘束此間。若受天命,後再升賞;若違天命,就此擒拿。一則不動眾勞師,二則收仙有道也。”


    玉帝聞言甚喜,道:“依卿所奏。”即著文曲星官修詔,著太白金星招安。


    金星領了旨,出南天門外,按下祥雲,直至花果山水簾洞,對眾小猴道:“我乃天差天使,有聖旨在此,請你大王上界。快快報知!”


    洞外小猴,一層層傳至洞天深處,道:“大王,外麵有一老人,背著一角文書,言是上天差來的天使,有聖旨請你也。”


    美猴王一聽,心道:吾那老師雖然不許我布他名諱,也不許我稱他弟子,但終是老師恩高義重,這地界雖然來得自在,但卻無甚名聲,吾有那老師所授神通,乃是天下少有的大神通,必要創出一番名聲才是,好教老師亦知我未曾落他麵皮。思罷,喜道:“我這兩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卻就有天使來請。”叫:“快請進來!”


    猴王急整衣冠,門外迎接。金星徑入當中,麵南立定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聖旨下界,請你上天,拜受仙?。”


    悟空笑道:“多謝老星降臨。”教:“小的們!安排筵宴款待。”


    太白金星道:“聖旨在身,不敢久留,就請大王同往,待榮遷之後,再從容敘也。”


    悟空道:“承光顧,空退,空退!”即喚四健將,分付:“謹慎教演兒孫,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卻好帶你們上去同居住也。”四健將領諾。這猴王與金星縱起雲頭,升在空霄之上。卻正是那:高遷上品天仙位,名列雲班寶?中。


    那太白金星與美猴王,同出了洞天深處,一齊駕雲而起。


    原來悟空筋鬥雲比眾不同,十分快疾,把個金星撇在腦後,先至南天門外。


    正欲收雲前進,被增長天王領著龐劉苟畢、鄧辛張陶,一路大力天丁,槍刀劍戟,擋住天門,不肯放進。


    猴王心中一惱,怒道:“這個金星老兒乃奸詐之徒!既請老孫,如何教人動刀動槍,阻塞門路?”正嚷間,金星倏到,悟空就覿麵發狠道:“你這老兒,怎麽哄我?被你說奉玉帝招安旨意來請,卻怎麽教這些人阻住天門,不放老孫進去?”


    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來未曾到此天堂,卻又無名,眾天丁又與你素不相識,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見了天尊,授了仙?,注了官名,向後隨你出入,誰複擋也?”


    悟空擺擺手,脾氣犯了,氣道:“這等說,也罷,我不進去了。”


    原是為招安猴子而來,又豈肯他離去?連又用手扯住道:“你還同我進去。”將近天門,金星高叫道:“那天門天將、大小吏兵放開路者。此乃下界仙人,我奉玉帝聖旨,宣他來也。”


    那增長天王與眾天丁俱才斂兵退避。猴王始信其言。同金星緩步入裏觀看。真個是――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隻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兩邊擺數十員鎮天元帥,一員員頂梁靠柱,持銑擁旄;四下列十數個金甲神人,一個個執戟懸鞭,持刀仗劍。外廂猶可,入內驚人:裏壁廂有幾根大柱,柱上纏繞著金鱗耀日赤須龍;又有幾座長橋,橋上盤旋著彩羽淩空丹頂鳳。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霧蒙蒙遮鬥口。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宮,乃遣雲宮、毗沙宮、五明宮、太陽宮、化樂宮……一宮宮脊吞金穩獸;又有七十二重寶殿,乃朝會殿、淩虛殿、寶光殿、天王殿、靈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壽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煉藥爐邊,有萬萬載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聖樓前,絳紗衣星辰燦爛,芙蓉冠金璧輝煌。玉簪珠履,紫綬金。金鍾撞動,三曹神表進丹墀;天鼓鳴時,萬聖朝王參玉帝。又至那靈霄寶殿,金釘攢,彩鳳舞朱門。複道迴廊,處處玲瓏剔透;三簷四簇,層層龍鳳翱翔。上麵有個紫巍巍,明幌幌,圓丟丟,亮灼灼,大金葫蘆頂;下麵有天妃懸掌扇,玉女捧仙巾。惡狠狠掌朝的天將,氣昂昂護駕的仙卿。正中間,琉璃盤內,放許多重重迭迭太乙丹;瑪瑙瓶中,插幾枝彎彎曲曲珊瑚樹。正是天宮異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無。金闕銀鑾並紫府,琪花瑤草暨瓊葩。朝王玉兔壇邊過,參聖金烏著底飛。猴王有分來天境,不墮人間點汙泥。


    太白金星領著美猴王,到於靈霄殿外。不等宣詔,直至禦前,朝上禮拜。


    悟空身性跳脫,且出身地位不低,又仗那神通自傲,兼不識那天界禮數,見金星禮拜,也不自知,挺身在旁,且不朝禮,但側耳以聽金星啟奏。金星奏道:“臣領聖旨,已宣妖仙到了。”


    玉帝垂簾問曰:“那個是妖仙?”


    悟空卻才躬身答應道:“老孫便是。”


    仙卿們都大驚失色,怒道:“這個野猴!怎麽不拜伏參見,輒敢這等答應道‘老孫便是’卻該死了,該死了!”


    玉帝簾內暗笑一聲,卻傳旨道:“那孫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禮,且姑恕罪。”


    眾仙卿叫聲:“謝恩!”


    猴王見眾仙家吼聲,心中不爽,便要發潑,卻有一旁金星輕聲道:“快快謝恩,玉帝乃三界之首,不可怠慢了。”猴王心念金星與他有禮,卻是不好迴駁,適才朝上唱個大喏。


    玉帝宣文選武選仙卿,看那處少甚官職,著孫悟空去除授。旁邊轉過武曲星君啟奏道:“天宮裏各宮各殿,各方各處,都不少官,隻是禦馬監缺個正堂管事。”玉帝傳旨道:“就除他做個弼馬溫罷。”眾臣叫謝恩,他也隻朝上唱個大喏。玉帝又差木德星官送他去禦馬監到任。


    當時猴王歡歡喜喜,與木德星官徑去到任。事畢,木德迴宮。他在監裏,會聚了監丞、監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員人等,查明本監事務,止有天馬千匹,乃是:驊騮騏驥,輳?纖離;龍媒紫燕,挾翼??;??銀忑,禰?飛黃;轔騍翻羽,赤兔超光;逾輝彌景,騰霧勝黃;追風絕地,飛?奔霄;逸飄赤電,銅爵浮雲;驄瓏虎?剌,絕塵紫鱗;四極大宛,八駿九逸,千裏絕群。此等良馬,一個個嘶風逐電精神壯,踏霧登雲氣力長。


    猴子終是猴子,不知別人算計,隻道這天官好做,高興不已。


    七 猴子稱大聖


    這孫悟空倒底是猴子心性,不知這天庭內中貓膩,得了這弼馬溫的職位倒是高興不已,查看了文簿,點明了馬數。本監中典簿管征備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馬匹、紮草、飲水、煮料;監丞、監副輔佐催辦。弼馬晝夜不睡,滋養馬匹。日間舞弄猶可,夜間看管殷勤,但是馬睡的,趕起來吃草,走的捉將來靠槽。那些天馬見了他,泯耳攢蹄,都養得肉肥膘滿。不覺的半月有餘。


    一朝閑暇,眾監官都安排酒席,一則與他接風,一則與他賀喜。正在歡飲之間,猴王心中忽轉,停杯問曰:“我這弼馬溫是個什麽官銜?”


    眾曰:“官名就是此了。”


    悟空又問:“此官是個幾品?”


    眾人心中好笑,隻道:“沒有品從。”


    猴王一聽卻不知眾人為何而笑,隻道:“沒品,想是大之極也。”


    眾人心中更是好笑道:“不大不大,隻喚做未入流。”


    猴王奇道:“怎麽叫做‘未入流’?”


    眾人道:“末等。這樣官兒,最低最小,隻可與他看馬。似堂尊到任之後,這等殷勤,喂得馬肥,隻落得道聲‘好’字;如稍有些?羸,還要見責;再十分傷損,還要罰贖問罪。”


    猴王聞此,不覺心頭火起,原以為自己的官有多大,卻不想是一馬夫之職,咬牙大怒道:“這般藐視老孫!老孫在那花果山,稱王稱祖,怎麽哄我來替他養馬?養馬者,乃後生小輩下賤之役,豈是待我的?不做他,不做他!我將去也!”忽喇的一聲,把公案推倒,耳中取出寶貝,幌一幌,碗來粗細,一路解數,直打出禦馬監,徑至南天門。眾天丁知他受了仙?,乃是個弼馬溫,不敢阻當,讓他打出天門去了。


    須臾,按落雲頭,迴至花果山上,隻見那四健將與各洞妖王,在那裏操演兵卒,這猴王厲聲高叫道“小的們,老孫來了!”一群猴都來叩頭,迎接進洞天深處,請猴王高登寶位,一壁廂辦酒接風,都道:“恭喜大王,上界去十數年,想必得意榮歸也?”猴王道:“我才半月有餘,那裏有十數年?”眾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覺時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請問大王,官居何職?”


    猴王一想起那事兒,心中頓時又怒,搖手道:“不好說,不好說!活活的羞殺人!那玉帝不會用人,他見老孫這般模樣,封我做個什麽弼馬溫,原來是與他養馬,未入流品之類。我初到任時不知,隻在禦馬監中頑耍。及今日問我同寮,始知是這等卑賤。老孫心中大惱,推倒席麵,不受官銜,因此走下來了。”眾猴道:“來得好,來得好!大王在這福地洞天之處為王,多少尊重快樂,怎麽肯去與他做馬夫?”教:“小的們!快辦酒來,與大王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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