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右嘴角鉤著,吟道:“霓裳仙子,你終於來了。老夫可是等了你許久。”


    “等我?”冷念寒微微笑,轉身坐在側椅上,抬頭道,“我記得我與卞莊主可不是舊交。”


    “哦?”卞掣霜輕輕用杯蓋刮浮在杯中的香茗,淺品一口道,“霓裳仙子可是叫過我一聲‘爹’,難道仙子忘了?”


    冷念寒一愣,繼而嘴角也掛上了狡黠的笑,她格外冷靜,隻是眸子陰了下來:“原來卞莊主都知道。那麽說……”


    “不錯。”卞掣霜打斷她,道,“我一直知道你在府中,但我沒有聲張,我故意讓你看見我和唐逸安密交。而且……”他瞬時抬頭,嘴角的詭笑更深,“而且我還故意透漏給唐逸安,說做引的隻能是卞家人的血。”


    冷念寒依舊端坐在側椅上,隻是柳眉豎起來,涼涼地盯著他。


    “我就知道唐逸安不是真的安分聽我差遣,他隻是想從我口裏得到喚醒剛陽玉的秘密。所以,我便將計就計,設下這個局。哈哈哈,果然,霓裳仙子和玉麵神盜都沒讓我失望。”卞掣霜哈哈大笑,然後猛地抬頭,臉上頓時變得猙獰,“可你們都沒有算過老夫!你們不知道雲慧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血沒有任何用處。就算他玉麵神盜唐逸安再厲害,不也隻是徒有三物,而無法喚醒剛陽玉,還要因化腸綿而死。因為化腸綿根本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冷念寒捏著掌心,眸子盯著卞掣霜,問道,“那你七年前中化腸綿,為何沒死?”


    “為何老夫沒死?”卞掣霜猛地將手中的瓷杯摔到地上,瓷杯粉碎。他的臉瞬間寒意滿滿,起身漸漸逼近冷念寒,吼道:“那是因為我夫人以死相救!”


    他一說,冷念寒忽然記起,七年來確實似乎從未再見過天下第一莊莊主夫人,無論英雄會抑或群英典。


    她猶記得七年前她擋在卞掣霜麵前,向她替他求饒。


    冷念寒忽然明白一切,道:“原來你讓唐逸安幫你盜取軟凝瓶和鏡花雪月散,是為了讓你夫人起死迴生?”


    卞掣霜表情極度瘋癲:“是的,我要救活她!我不僅要救活夫人,還要讓你也嚐嚐嗜情之苦!”


    冷念寒斂住衣袖,側眼看著繼續發瘋碎語的卞掣霜,他依舊麵上癡狂地笑,道:“冷念寒,你以為素紗坊主公以幻意令掩蓋你的記憶,你便能逃得掉?”


    “你說什麽?”冷念寒聞言猛地迴頭。


    冷念寒還要再問,卞掣霜忽然眯著眼睛看著她,幽幽說道:“霓裳仙子難道不好奇為什麽你自己中了化腸綿卻還活著?”


    冷念寒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便不眨眼睛地看著他,等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要解化腸綿,是需要相愛之人換血吸毒的。而你的毒就是唐逸安幫你解的。”


    “唐逸安?”冷念寒忽然抓住了重點。


    卞掣霜卻抿唇不語,隻是笑得更加狡詐。


    冷念寒迴到素紗坊匆匆趕赴大殿,沒有任何跪拜,第一句話便是犯上質問。


    “為何要騙我?”


    “綠霓裳休得……“


    “罷了。”主公蹙眉攔住侍女,扭頭看看她,沉吟道,“受人之托,但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冷念寒反問,“隻有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都判斷不出什麽是為我好,什麽不是!”


    主公沒有說話,隻是暗自搖了搖頭,良久才問道:“那你想如何?”


    “恢複記憶。”冷念寒答得擲地有聲。


    主公沉默半晌,終是點了頭。


    幻意令解除,記憶便一擁而迴。


    她想起來她與唐逸安追追趕趕的三年,不僅他玩意闌珊,她也逐漸繾綣入意。


    她想起來在洛陽府後的一個月,那是她最快樂也是最難熬的時光。


    最快樂因為那時一直同他在一起,晨始暮至。最難熬便是她發現了自己居然已經不知不覺中,中下化腸綿。


    她想到了那是七年前的毒蠱。她七年前獨掃天下第一莊的之前,曾經以身試毒。她用盡全力克製自己的感情,同時盡全力解毒。一個月後,唐逸安康複,她便想就此離開,從此天涯各路。


    可哪知,她努力控製毒素,卻依舊毒發。唐逸安也知道了她身中化腸綿。他獨自一人去天下第一莊求解藥,卻空手而歸,他格外惆悵。她記得當時勸說他,可他卻在她沒防備的情況下點了她的穴道。


    她聽見他道,念寒,你不能死。我一定要救你。


    之後,她便昏迷了,然後便被唐逸安解毒送迴素紗坊。


    她知道,是唐逸安懇求主公封住她的記憶。她明白,卞掣霜告訴唐逸安如何化解化腸綿,無非是也想讓她切身體會那種自己愛的人為救自己而死的那種生不如死的心情。


    燭光嫋嫋,欲語纖長。


    冷念寒看著躺在石床上的唐逸安,忽然笑了。


    她想起那日在林中聽到他的簫聲,熟至骨髓,聞之如飴。她悄悄伸手探進他的衣服尋到那根簫。她蔥白的纖指玉色的簫麵上摩挲。


    冷念寒嘴角含笑,輕輕將玉簫放入自己懷中,俯身在他唇邊緩緩一印。


    大殿之前,素色白紗懸掛在大殿篳蓬,更加空洞、蕭零。


    主公猶豫了許久才問:“綠霓裳,你要清楚就算剛陽玉喚醒也不一定能起死迴生,你現在要是後悔還來得及!”


    “那我也願意。”冷念寒跪在殿前,隱隱的火光透過白紗打在她的臉上,她堅定地搖頭: “求主公成全。”


    主公看著她藕色手臂上已經出現的暗紅色印點,最終歎息。


    【相忘於陌路】


    一個月間,江湖上大事盡出。其中尤以剛陽玉被喚醒為最。


    再次相見,她依舊披一身綠色霓裳,他也仍是一襲曜黑長袍。


    他與她擦肩,迎麵而過。


    他未側目,未迴頭,逐漸走遠。


    可她,卻一直駐足,望他走遠。


    綠色霓裳隨風浮起,在一片素雪白衣之中少了一瞥驚鴻,卻空多了百轉迴腸。


    傾世為媒 文\/蓮沐初光


    【壹】


    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


    自打公子白走進酒館那一刻起,胭脂就上了心。五花馬,千金裘,換做哪個賊不會惦記呢。可是上前摸了一把,她才發現他竟然沒帶銀袋。


    這呆子,出個門也會忘記帶錢嗎?


    胭脂有些沮喪,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風情萬種地上了酒館二樓。


    彼時公子白叫了二兩桃花釀,一個人正喝得酣暢。她徑直走過去,拈起酒杯自倒一杯,膩著媚音問:“這位公子,你那五花馬賣嗎?”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不賣。”


    “這個價錢,都不行?”胭脂以手沾酒,在桌上彎彎曲曲地寫畫。若是換做旁人,怕是早就被她酥軟了骨頭。不料公子白見了,隻搖頭道:“白汙了一杯桃花釀。”


    胭脂氣得七竅生煙,正欲使出一記黑風掌打暈他了事,不料他卻問:“銀票還是銀兩?”


    形勢急轉,這樁買賣就這麽談妥了。


    她讓他隨她去一趟城西的府邸,好將那千兩的銀子取走,他竟也沒有半分的懷疑。看來真是個呆子,活該被她騙。


    就這樣走到石橋頭的藥坊,胭脂停了腳步,迴身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上次我欠這家掌櫃十兩銀子,今兒路過,正好還他。”


    公子白不疑有他,將五花馬往布坊門口一栓,悠哉地靠著一棵桐樹閉目養神。胭脂心裏樂開了花,走進店裏對藥方掌櫃說:“看見門口那匹五花馬沒有?那是我家相公的寶物,今兒換了你那株千年人參,也不算吃虧吧?”


    參行掌櫃將算盤打得劈啪響,最後同意了這樁買賣,撕去藥鬥子上的禦妖符,然後取出了一枚小腿粗的千年老參。


    掌櫃很迷信,所有珍稀藥材都用了禦妖符來鎮守。禦妖符具有強大的靈力,可以抵禦大部分的魑魅魍魎,唯一的缺點是隻能使用一次。如今,那張禦妖符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胭脂吹一口氣,就將它燒成了灰。


    不及掌櫃尖叫出聲,她一把奪過千年老參揣進懷裏,幻化成一縷輕風飛出了藥坊。


    站在雲端往下看,藥坊裏湧出了幾個店小二,扯住公子白說著什麽,群情激奮,大概是討這株千年老參的銀錢。爭執中,有殘雪從那棵桐樹的枝椏上落下,成了他墨發上的一點雪白。


    “誰讓你這麽呆的?”她格格笑起來。


    【貳】


    胭脂很快發現自己錯了。那人不是呆子,他會使用各種幻術,道行不淺。皇宮戒備森嚴,竟然也擋他不住。


    眼前白光一閃,他便穩穩地落在她眼前,一身雪白狐裘襯著朱紅的琉璃瓦,煞是好看。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小小樹妖,也敢興風作浪?”


    胭脂最恨別人叫她小樹妖,因為事實的確如此——她就是生在皇宮裏的一株合歡樹,左不過百餘年的修為,本應是混混沌沌的,隻因為曾被一縷幽魂附身,才早早開了心竅而已。


    “那人參就在我懷裏,你親自來拿就是了。”胭脂掩口而笑,斜躺在枝椏上,姿態撩人。。誰料他不識風情,二話不說就念起索妖咒來。胭脂見勢不好,忙用了一個遁地術。


    哪裏想到,他的動作比她要快上百倍,一個咒訣念出,那地麵便如金銀一般堅硬。胭脂揉著撞痛的額頭,拈指一算,大吃一驚:“你是仙?”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細長的俊目中的森寒猶如碎冰鋪陳。


    這分明是殺意!


    胭脂嚇得不輕,想逃跑,卻被對方步步緊逼的殺咒牽製住魂魄。就在生死關頭,他停了手,低眸看她在自己手中掙紮:“你還有什麽遺願?”


    “遺願是要你死,你會願意嗎?”胭脂疼出了眼淚。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察出對方心神有所恍惚,忙虛晃一招,越上百尺空中,瞅準了皇上的寢宮一頭紮了下去。


    彼時正值侍衛交接,忽見半空紅光乍現,來勢洶洶,紛紛大叫:“有妖異,保護聖上!”


    紛亂嘈雜中,胭脂化為宮燈上的一隻螢蟲,抬頭望向宮頂,發現他已經不見。仙君不得幹擾人間,這是天條,想必他是有所忌憚的。


    夜深了,胭脂才敢迴到冷宮門前,那株合歡樹下。


    她將手撫上樹幹,那粗糙灰暗的樹皮便裂了開來,露出裏麵的一株如豆芽般的小幼苗。胭脂鬆了一口氣,他好歹還算手下留情,沒有直接劈毀了這株仙根。


    她的資質太差,若要成仙,隻能自己養仙根。可是這仙根忒難伺候,要用十年的雪水澆灌,百年的靈芝搗碎了做土料、千年的人參養著才行。


    胭脂從懷裏掏出那枚千年人參,小心翼翼地埋在仙根下的土壤裏。倏忽功夫,那老參便被吸收殆盡。


    “好吃好喝地供著你,你可要保佑我早日成仙。”她幽歎。


    驀然,靜夜中有一聲異響,似是書頁翻動的颯颯聲。


    胭脂警惕起來,忙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牆根下,不知是誰遺落了一本冊子,正被風吹得嘩嘩響。


    她來了興趣,上前撿起冊子,隻見封皮上書三個大字:司情簿。


    【叁】


    司情簿是司情天君的仙物,上麵記載著世間男女的情愛姻緣。胭脂聯想起白日情形,不由得暗暗吃驚:“他竟然是司情天君?”


    胭脂飛上枝頭,就著月光,一頁一頁地翻看起司情簿來。上麵的文字猶如鬼畫符,她看了一會兒就暈頭轉向,正索然無味時,忽見有一頁上寫著一個名字:合歡。


    與此同時,她也看到了那一頁下麵的另一個名字:琳琅。


    那一刻,猶如千軍萬馬撞進腦海,她頭痛欲裂,眼前天旋地轉。待頭腦清明些,她發現自己竟看懂了那些如同鬼畫符的文字。


    胭脂捏著書頁的手微微發抖。她早就該懷疑——作為一個道行尚淺的妖,怎會有名字,怎會懂得世事人情?


    原來,自己是沾了別人的光。


    這本司情簿,讓她記起了一些前塵往事。當她未成人形,隻是一株合歡樹時,她曾見過兩名女子,一個國色,一個天香。


    合歡和琳琅本是一同入宮的妃子。皇上對合歡的寵愛,讓琳琅很是嫉恨。後來,琳琅給合歡安了一個罪名,讓皇上將她打入了冷宮。合歡性格孤傲,在太監的催促下走到冷宮宮門口,抬頭望見這株合歡樹,忽然悲從中來,一頭撞死在樹上。


    她的鮮血漸漸浸入泥土。而她的幽魂,也在合歡樹上纏繞幾日才離去。然而,就因為這不解之緣,冤魂讓合歡樹妖懂了人間的悲歡離合,這才開了心竅,得以幻化成人。


    樹妖幻化成人,自然選擇了合歡的模樣。她給自己取了名字叫做胭脂,卻把合歡忘了個幹淨。   “合歡死了,那琳琅呢?”胭脂急忙又看司情簿,讀完那一段後,心情落入穀底。


    就在合歡死後,隻過了五年,琳琅也被打入冷宮。就在一個月前,胭脂還看到她從樹下經過,悲切地哭個不停。但是,她和皇上的情緣未斷,兩人很快就能再度重逢。


    “憑什麽?”胭脂莫名憤慨。是合歡開了她的心竅,她自然會和合歡同仇敵愾。當下未做考慮,她便抬手念咒,在司情簿上改改畫畫。


    她斷了琳琅的情,續了合歡的緣。


    【肆】


    翌日,胭脂正睡得香甜,忽覺懷中一空,忙睜開眼睛,發現公子白已站在麵前,翻看著那本司情簿,滿臉怒容。


    “小小樹妖,這司情簿也是你能動的?”看他的樣子,大概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


    胭脂嚇得魂兒飛了一半,威脅道:“你別為難我,我也不會將你丟過仙物的事情說出去。”


    這司情簿是上仙們的吃飯家夥,丟了是要剔出仙籍的。現在自己拿住了他的把柄,不怕他不放過自己。


    他聞言,臉色很差,但好在那股殺意漸漸消退了。胭脂大著膽子落在樹枝上,咕噥道:“就為了一株人參,至於嗎?我騙……還不是為了修仙?”


    “你為何要修仙?”


    “不知道,就是想修唄。”胭脂百無聊賴地玩弄著裙上的瓔珞,忽然覺察道一絲異樣,杏眼一瞪:“你幹嘛一直看我?”


    公子白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


    “後悔昨天沒中了我的美人計?晚了!”胭脂開始趕人,“從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吧!”


    他卻不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特別像我認識的一名女子。”


    這種老套的搭訕,她已經見識了三百六十次。胭脂正欲開罵,忽然想到這些上仙在得道之前,都是凡人。說不定,自己的麵容真的和他的舊識有些像?


    她索性抹了把臉,變作琳琅的樣子:“現在不像了吧?”


    語畢,就見他臉色大變。


    身後傳來一聲顫音:“琳琅?”


    胭脂詫異,轉身看到一隊宮人,為首的年輕男人身穿明黃龍袍,正殷切地看著她。


    她明白過來,是自己變作琳琅的模樣,讓皇上認錯了人。


    可……


    她莫名記起那本篡改的司情簿。琳琅斷情,合歡續緣,如今合歡早已死去,難道是讓自己應了這讖語?


    可她是胭脂,不是合歡……


    胭脂正想得頭痛,手已被皇上牽起。“怎麽,見到朕歡喜得呆了?來,隨朕迴宮吧。”


    她暈暈乎乎地謝了恩,抬頭往上看去,公子白早不見了蹤影。


    【伍】


    胭脂被宮女擁進宮中洗浴,香湯氤氳,好不快活。


    隻是,這一切本不屬於她。


    她多了一個心眼,拐彎抹角地打探琳琅之前為何失寵。一個比較年長的宮女道:“娘娘,皇上迷戀丹藥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你以後就別勸他了,何苦呢。”


    原來琳琅失寵,是因為勸誡皇上不要修道?


    胭脂差點大笑出聲。自己在修煉仙根,皇上在修道,兩人正好誌同道合。勸誡皇上?她才沒那麽傻呢。


    夜深時分,胭脂躲開巡夜的宮人,偷偷潛入冷宮。她打定主意要留在宮裏,所以得把真正的琳琅處理掉,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當她找到琳琅之後,大吃一驚。


    沒想到,琳琅在惡劣的環境下早瘦成了一把枯柴,看見胭脂,她失聲驚叫:“合歡!你是合歡!鬼,來人啊,有鬼!”


    她連忙點住琳琅的啞穴,但已經是來不及。皇宮重地,就算是冷宮,也是有守衛的。胭脂將琳琅抗在肩上,聽到侍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犯了愁。


    她道行太淺,用隱身術隻能隱去一人。若是丟下琳琅出逃,勢必暴露身份。她舍不得剛到手的人參雪蓮。


    就在宮室房門被踢開的那一霎那,有人從後麵將她環住,接著身體便變成了一縷輕煙,周圍的景色瞬息萬變。


    她知道那個擄走她的人是誰,隻是來不及反抗。


    等她清醒,才發現自己置身郊外,正狼狽地坐在地上,腳邊是沉睡的琳琅,而公子白,就清清朗朗地站在麵前。


    他冷笑:“你假扮宮妃,惑亂宮廷,還想加害真正的妃子?”


    胭脂爭辯:“我不想殺琳琅,隻想把她送走……再說了,我改了你的司情簿,總要有人去斷了琳琅的情,續了合歡的緣!否則,人間秩序出現異狀,更是後患無窮!”


    “於是你就去續緣?”公子白冷笑,“還是你傾慕那個皇帝?”


    “這關你什麽事?”胭脂反駁,卻忍不住解釋,“我修煉的仙根需要用奇珍異寶養著。可宮裏放這些東西的地方都有禦妖符,我……”


    我隻能用這種方式去得到想要的東西。胭脂鼻子一酸,目光移往別處。


    他聽了,靜默不語,良久才道:“你走吧,我會把淑妃送往一個妥善的地方。”


    她驚得怔了半晌,想了一想,問:“你的舊識難道就是合歡?我和她,有那麽像嗎?”


    世上沒有掉餡餅這樣的好事。一個上仙,主動幫助一個妖孽,更是沒有道理。


    他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如果再高一點,瘦一點,美一點,就和她一樣了。”


    胭脂差點氣歪了鼻子,拈指念起禦風訣,打算迴宮。然而就在此時,她忽覺一陣天旋地轉。


    低頭一看,躺在地上的琳琅早已醒來,已經將一張禦妖符拍在她的腿上。


    “合歡!你何必陰魂不散?去吧,別再纏我!”琳琅怒吼。


    她無力反抗。從幻化為人的那天起,她就怕極了禦妖符。難道今日真的是她的死期?


    “胭脂!”有人在耳邊喚她,聲音裏裹挾著擔憂。不期然地,她倒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陸】


    悠悠蕩蕩,仿佛迴到了最初。


    記起最初,她不過是一株生在冷宮門前的合歡樹妖,吸取天地之精華,可惜天資太差,心竅不通。


    直到一日,一名宮裝女子來到樹下。


    那女子感慨說:“原來這裏有一株合歡,我也叫合歡……可是我又幾曾有歡顏?”說完,她哭了一會兒,便撞死在樹上。


    開了心竅的胭脂,時常能感受到合歡的悲傷,那讓她心緒不寧。後來,她索性強迫自己忘記合歡,直到看到了司情簿中的名字。


    她真的不想活得那麽悲傷啊。


    “你不是問我為何要修仙麽?”胭脂躺在公子白懷裏,虛弱地說,“是為了擺脫這種一張符就能把我打死的境地……”   “別說話,我已經用仙丹將你的魂魄凝住,還需要買一些藥材為你補元神。”他說。


    彼時夜空的雲朵散去,她仰麵就著清輝看著他深邃的眉眼,忽然覺得心安。


    他眼中的疼惜,是為了她麽?


    來到石橋頭的藥坊,公子白上前敲門,胭脂忙拉住他的手腕:“你忘了?我那株千年人參就是從這家騙的!”


    若是被掌櫃看到她,還不立即再給她帖一張禦妖符?


    公子白卻溫聲道:“別怕,銀子我已經付訖,還用仙術修改了他們的記憶,他們不記得你是妖。”


    正說話間,藥坊的門開了,掌櫃夫婦果然已不認識她了,熱情地將他們請進屋裏。二月春寒,她裹著他的狐裘歪在榻上,感覺暖和得緊。


    掌櫃為她打來熱水,讚道:“娘子好福氣,你家相公真會疼人,抓藥這種事都要親曆親為。”


    她挑眉,抬眼望見公子白手執一豆燈火,站在藥鬥子前辨認著藥材,如墨長眉俊美飛入鬢角,忽然心念一動。


    她問掌櫃:“你認識我們?”


    “娘子說笑了,前幾日你還從我這裏買了一株人參,是你相公用一匹五花馬抵的。”


    哦,原來他用仙術修改掌櫃的記憶,偏偏留下了“那是我相公”這一個片段。


    胭脂將腦袋往狐裘裏縮了縮,偷偷地笑了。


    【柒】


    喝下他烹的湯藥,身子果然好了許多。當然,這也因為他在藥裏加了不少仙力。


    晨光微熹。胭脂睨了一眼微白的窗紙,對公子白意有所指地道:“我,不想迴去了。”


    他波瀾不驚地問:“那我把真正的淑妃送迴皇宮?”


    她被噎得張口結舌,半晌,還是不甘心:“你怎麽不問我的去處?”


    “問你?”


    “問我不迴宮,要去哪裏啊?”


    “好,那你不迴宮,想去哪裏?”


    她脫口而出:“在你身邊,與你偕老到白頭。”


    公子白愕然,然而眼眸裏的熱度是一點點升了起來。胭脂欣喜,上前:“公子白……”


    他恍若夢醒,忙後退一步,冷道:“你可記得你還要修仙,而我是司情天君?”


    “那又如何?”她愣住。


    “修仙之人,不可輕易動了凡心,”他道,“我是司情天君,隻司情,不用情。”


    胭脂並未料到,被他拒絕後的心竟是這般冷,冷到寒意遍布全身。她踉蹌幾步,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隻司情,不用情!難怪我天資這般膚淺!”


    她念動禦風訣,乘風刮出了藥坊,順便拿走了藥櫃上的一支上等老參。反正他還有狐裘可以抵債!


    可是,心裏為什麽這麽難受呢。


    胭脂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站在雲端哭起來。


    迴了宮,她化作琳琅的樣子,躺在牙床上裝病三天。期間皇上來看,她懶懶地起身,被他一把扶起:“愛妃身體不適,休要多禮。”


    皇上還帶了太醫來瞧,胭脂忙念了個障眼法的訣。妖,是沒有心也沒有脈搏的。


    太醫診完脈象,恭謹地說出了一些症狀,然後揮筆寫下藥方。不用說,定是世間最珍稀的藥材吧。


    可是不知為什麽,胭脂總會想起那一晚,公子白執著一豆燈火為她親自抓藥的情景。


    原來心病,是用最珍稀的藥也治不好的。


    熬了幾天幾夜,她終於忍不住,使人備了轎輦去了冷宮。又一次站在合歡樹下時,心境已是不同。


    “還有一個多月,合歡花就該開了。”她喃喃地說。


    語畢,另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花開了又如何?”


    她遽然抬頭,看到公子白立在合歡樹椏上,風姿超凡,而自己身邊的宮女都如木頭一般僵住。


    好厲害的定魂術。如果時光也能從此凝結不往,該有多好。


    “合歡花開,仙根便會生成,我從此可以和你平起平坐。”她始終忘不掉被他拒絕的挫敗。


    他心裏驀然升起一股怒氣。這些日子她在做什麽,他心裏了如指掌。當今皇上沉迷煉製丹藥,她在旁邊指點一二,頗得聖意。


    於是一句嘲諷就這樣脫口而出:“你還想著成仙?我還以為你舍不得這皇寵。”


    胭脂淒然一笑:“你以為我在乎皇上?”


    “難道不在乎?”


    她不答。那個將合歡逼死的男人,有什麽好愛的?


    他也默然,眼裏的傷痛漸盛。


    “就因為容貌相同,你當初才不忍殺我?”她啞然失笑,眼睛裏帶著淚光,“我猜,這傷痛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合歡?”


    公子白緩緩地點頭:“合歡是我的青梅竹馬,你……和她生前的麵容一模一樣。”


    他還未得道之時,就已經認識合歡。但他是蜀山道士,她是貴族之女,兩人無法結合。最後,合歡被選為秀女。臨入宮前,合歡告訴他,其實她一直都想做一名宮妃,享盡榮華富貴。


    於是,他心如死灰,徹底斷了情。


    雖然早已猜到這答案,但胭脂的心還是如墜冰窟。果然是合歡,果然是愛而不得,果然是拿她當愛人影子的戲碼。


    原來,他不是不用情,而是情已用盡。


    【捌】


    迴了宮,一個小宮女奉上湯藥,跪地道:“娘娘,皇上特意囑咐過,要娘娘喝藥。”


    胭脂接過來,一語不發地將湯藥倒入雕鏤花盆裏,用小花鏟撅了幾下才解氣。


    喝藥喝藥,都看不出她好好的麽?


    宮女們惶恐地跪了一地,她也不喊起,就那樣斜躺在美人榻上描畫著十指蔻丹。到了掌燈時分,皇上身邊的大公公諂笑著進來稟道:“娘娘,皇上今兒晚上在重華殿辦宴席,要您去呢。”


    胭脂這才懶懶地起身,讓宮女們伺候梳洗,到了重華殿。彼時皇上已經在上座,見了她,寵溺地道:“愛妃,坐朕身邊。”


    “皇上,這不合禮製,臣妾惶恐。”胭脂推辭,心裏忍不住厭惡。


    “無妨的。”皇上伸手來牽,不容她置喙。


    胭脂無奈,隻得坐了,強打精神看起歌舞。一個歌女身著紅綾,舞姿飄逸,邊舞邊唱著一首《江城子》:“吐尖絨縷濕胭脂。仙家說有瑞雲枝。向道相思,無路莫相思。枉繡合歡花樣子,何日是,合歡時。”


    歌聲曼妙,讓她醉了幾分,又記起了公子白。皇上瞧她出神,將一杯酒推至她手邊:“愛妃,今夜良宵,先與朕共飲一杯吧。”


    她謝了恩,舉起酒樽,仰頭將一杯桂花釀盡數飲下。一線清涼入喉,她頓覺幾分恍惚,目光旁移,竟瞅著殿下宮柱後站著一人,甚是眼熟。   此時,歌舞驟停。


    醉眼朦朧中,那人從宮柱後步出,一步步走上殿階。胭脂定了定神,才認出此人竟然是曾為自己診治的太醫!


    她一悚,迴頭發現皇上已經離座位十步開外,正一臉恐懼地望著自己。


    “國師,快收了這個妖孽!”皇上臉上的寵愛神色全無,指著自己的手顫個不停。


    太醫……竟然是國師?


    胭脂知道不妙,正想念訣,身體卻癱軟在地。不好,剛才喝的酒裏有玄機!


    她心中悲憤,看著國師執劍一步步逼近。隻聽他道:“你這妖孽,假扮淑妃,我為你診脈的時候就已經探知你的底細!”


    什麽?


    胭脂隻覺得渾身冰冷。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露出了馬腳嗬。


    皇上早就懷疑她的身份,所以才請國師假扮成太醫,探一探她的虛實。在確定她是妖的時候,命人每日奉上一碗摻了雄黃的湯藥。可惜,她是樹妖,不肯喝藥,私底下也不會吃宮中的膳食,所以皇上才會想出宴席勸酒這個招數。


    是她資質不夠,總是識不破人間的這些彎彎繞繞。


    劍聲破空而來。


    胭脂無力地躺在地上,看著向自己襲來的利劍,閉上了眼睛。


    “公子白……”


    【玖】


    胭脂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鎖妖鏈鎖在宮柱上,身邊空無一人。


    大殿裏一片狼藉,薄帷如孤魂,被夜風吹得飛來蕩去。這場景恐怖至極,她忍不住掙紮起來,但鎖妖鏈隨即發出刺目的藍色幽光,如蛇一般纏上她的身體。


    鎖妖鏈上有渙魂咒,以她的功力根本就抵擋不住。很快,胭脂的身體就如同火燒般煎熬,漸漸變成了一縷輕煙。


    千鈞一發,公子白從殿門外飛入,一掌劈開鎖妖鏈,接著盤腿而坐,伸掌用自己的仙力定住胭脂的妖靈。


    “集中精力吸我的仙力,否則你的妖魂將永無再生之日!”他向她吼,眼眸裏癡狂一片。


    她幽幽轉醒,低頭看了看自己近乎透明的身體,苦笑:“公子白,這一次,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合歡?”


    他不語,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於是她終於絕望。


    罷了,同樣的問題,問一千遍也是同樣的答案。


    然而,就在此時,一群人忽然湧進大殿,為首的正是國師。“司情天君正在凝聚妖靈,正是仙氣最弱的時候,快將他拿下!”國師猙獰的麵孔在麵前晃動。


    原來他們是將她做餌,引公子白上鉤!


    胭脂急道:“公子白,別管我了,你快走!”


    “我若離開,你立刻魂飛魄散。”他搖搖頭,繼續為她灌入仙氣。她氣結:“你是為了合歡,又不是為了我,何苦這樣!”


    “我是為了你!”他吼道,眼神無比篤定。


    胭脂怔住。


    就在這一晃神的功夫,國師在他身旁作了縛仙大法,用縛仙繩緊緊捆住。


    胭脂哭啞了嗓子,但是一切已無轉圜的餘地。


    【拾】


    胭脂被關在宮室裏整整三天。宮室的四角都貼著禦妖符,她逃不出去。


    第四天早晨,宮室的門終於開了。皇上站在門口,得意地看著她:“愛妃,朕想和你做個交易。”


    她惡狠狠地盯著他:“看清楚我這張臉,我不是你的愛妃!還有,快放了公子白,否則私扣上仙,你罪該萬死!”


    皇上絲毫不以為忤,道:“我知道,你是變作合歡的樣子。”抬手一揚,一幅畫咕嚕嚕滾到她的腳下。


    胭脂展畫,看到畫上之人正是公子白。


    “這是合歡收藏的畫!他和我的宮妃有私情,早違反了天條!我扣了他,又如何?”皇上道,“若不是從合歡宮中發現這幅畫,朕怎麽舍得將她打入冷宮?”


    胭脂寒聲問:“那你想怎樣?”


    皇上眯著眼睛看她:“我要你幫我挖了他的仙根,然後我們一起成仙。”


    “我憑什麽信你?”


    “就憑你沒有選擇。”皇上道。


    胭脂淒然大笑,笑出了眼淚。


    “好。”


    胭脂被押著走進法場。公子白被鎖仙繩困住,坐在法場中央,盯著她道:“你來了。”


    他仿佛已經洞悉自己的目的。


    胭脂走到他對麵坐下,低聲對他道:“等下我使用一個障眼法,交出一株仙根,他們必定會認為你仙力盡失,對你疏於防範。到時候,你一定要逃。”


    他微微一笑:“好。”


    胭脂這才安了心,在國師的念訣聲中,開始運行法術。


    法場開始運作,一股力量源源不斷地注入她的體內,猶如醍醐灌頂。胭脂猛然睜開眼睛:“公子白,夠了!”


    公子白淡然微笑。“胭脂,拿著我的仙根和仙力,去替天行道。”


    國師察覺到異樣,起身拔劍奔來。胭脂遽然迴身,快速地念出一個殺訣。料想不到的是,那平常的殺訣竟有非凡的殺力,皇上和國師瞬間口吐鮮血,癱軟在地上。


    身後,公子白已經倒在地上。失去仙力的上仙,隻有死路一條。


    胭脂忙不迭地從袖中拿出那株仙根,哽咽著道:“公子白,你快吃,這是我種的仙根……”


    他輕輕地別過臉去。


    “胭脂,”他輕聲說,“我們之間有一個,必須應劫,灰飛煙滅。”


    什麽?


    胭脂睜大眼睛,難以置信。“騙人,都是騙人的!我改了司情簿,才應該應劫!”


    “傻瓜,司情簿本來就是注定要被改掉的,”他無力地笑了笑,“合歡續緣,續的不是她和皇上的緣,而是你我的情。”


    在胭脂的驚詫中,公子白強撐著力氣,緩緩說出了關於合歡的一切。


    當時,直到做了司情天君,他才明白合歡隻是他命中注定的情劫,注定不得善終。於是愧疚之情讓他夜不能寐。


    玉皇大帝得知他動了凡心,勃然大怒。各位神君苦苦相勸,玉皇大帝才給了他一次改過的機會。


    原來,合歡的魂魄在樹上纏繞了幾日,一半魂魄被陰差索去,一半魂魄依附在合歡樹上。所以,胭脂也代表著公子白的另一個情劫。玉皇大帝承諾,隻要他能收了胭脂的妖魂,度了這次情劫,就可以繼續做司情天君。


    而她無意中修改了司情簿,也續了她和他之間的情緣。隻要他能將那情絲斬斷,隻要這世上再無合歡的一絲痕跡,那麽他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上仙。


    可他明知道那不過是一縷魂魄,就是下不了手。


    還是因為忘不掉吧。忘不掉一顰一笑醉春風,到最後一花一葉皆卿顏。前世他給不了她幸福,今生他願意用一切去祭奠。


    “胭脂,你終於可以成仙了。”公子白淡笑著伸出手去,輕撫她的臉龐,蒼白的臉色無損他的絲毫風華。


    “不,我不要成仙!”胭脂心神俱裂,將頭埋進他的胸前,“公子白,我隻要你……”


    可是他再也聽不到她的哭喊聲。公子白的身體,漸漸透明,最後在她的淚眼中,幻化成煙。


    【尾聲】


    四月,合歡花開。


    人人都道,那宮裏的合歡樹,已經成了合歡仙。隻是,讓人嘖嘖稱奇的是,那合歡花的顏色再也不是往年的妖嬈豔麗,而是如雪般潔白。


    就好像是,有人一夜青絲如雪。


    也好像是一句承諾——與你偕老到白頭。


    花間一山鬼 文\/木頭弦


    1


    即墨養了一隻小山鬼。


    這隻山鬼是即墨在窗外抓到的,據她說,她是來報恩的。隻是小山鬼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報恩的樣子。


    不過她很好養,所以即墨就當自己養了一隻寵物。


    即墨每天早上都要練劍。第一縷晨光照亮大地的時候,即墨的晨練就開始了。


    即墨練劍的樣子非常帥氣,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一舉一動都帶著光亮。


    即墨家裏的小妖精們都趴在圍牆上唧唧喳喳:“公子好帥啊!”


    “好有仙氣!”


    “哎呀,帥死了!”


    ……


    小山鬼也掐著隱身術在偷窺。呀,上踢的動作好帥!呀,後翻的樣子好帥!呀,摔倒的姿勢也好帥!


    小山鬼愛屋及烏,覺得即墨做什麽都好看。小山鬼白嫩的小臉紅了。


    即墨長劍離手,五體投地地趴在地上,怔忪的目光黏在那朵一閃而過的雲朵上。那上麵是——


    站起身後,即墨召來了小侍:“你去沐家問問,她是不是迴來了?”


    小侍出去了,即墨也收起長劍離開。


    小山鬼在他身後咬著指甲,這是即墨一百年來第一次沒有練完劍法,他怎麽了?


    小山鬼偷窺了即墨一百多年。


    一百年前即墨還是一個清秀的妖族少年,現在他已經成為了清俊的即墨公子。小山鬼沮喪地看著自己肉肉的小手掌,但她卻一直沒有變迴一百年前的模樣。


    想到這裏,小山鬼不由得有些恨族長,她明明早已成年,但卻因為他又變成了幼生態。但想一想,又不是那麽恨了——若不是族長,她也不會遇到即墨。


    小山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解開隱身術後又變得活蹦亂跳。她飛迴即墨的院子,在即墨走進的一瞬間歡脫地撲了上去:“即墨即墨,你迴來啦!”


    即墨就蹲下來,把她抱了進去。


    端出一碟梅花糕,一碟桂花糕,小山鬼坐在他懷裏啃梅花糕把糕餅屑弄得他全身都是。即墨把餅屑弄幹淨,把桂花糕送上:“你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小山鬼頓時癟了嘴,她可憐兮兮地說:“即墨,你嫌棄我了嗎?”


    “沒有啊。”


    “怎麽沒有!”小山鬼憤憤地指控,“今天你迴來了沒對我笑,我吃梅花糕吃噎到了你也不給我喝酸梅汁,以前你都會幫我把酸梅汁準備好的……你肯定是嫌棄我了!”


    嗬嗬,原來是少了她的酸梅汁啊!


    即墨取來酸梅汁給小山鬼順氣,小山鬼氣鼓鼓的,卻痛快地一飲而下。即墨遲疑了一下,說:“小山鬼,我給你找個女主人吧?”


    小山鬼頓時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2


    每個少年的心中,都藏著一段美好的初戀。初戀的美好在於,它停留的時刻永遠純真美好。


    即墨的心裏也藏著一個火紅的身影。


    他永遠記得沐嬈被迫離開時,從雲車的窗戶裏伸出腦袋,含著淚水對他揮手:“即墨你等我!我會迴來,你等著我迴來找你!”


    那時,即墨很想把沐嬈攔下。他想對她說,不要去學什麽妖術了,你就在這裏,以後我保護你。


    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這麽做。


    因為他覺得沒有誰有資格阻攔別人去努力,即使是以愛情的名義。


    但現在,她迴來了。


    即墨看著前方,似乎看到了那個他思念了百年的妖。她眉目中帶著倔強,總是不服輸地什麽都要和他比。即墨淡淡地微笑著,自言自語道:“這次,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他好看的眉眼裏凝聚著堅定的光。


    這道光芒太過堅定,小山鬼死死抓著即墨胸前的衣服,難過地把整張臉都埋在了他的懷裏。不要哭,她才不哭咧。


    第二日,即墨去了沐家。


    沐嬈說:“好久不見。”即墨也說:“好久不見。”


    沐嬈一身紅衣,行動爽利。是記憶中的眉眼,記憶中的倔強表情。


    即墨貪婪地看著她,眼珠子一動不動。


    小山鬼牽著即墨的衣角,站在一邊心裏微酸,他從未這樣看過她……


    即墨跟著沐嬈進了屋,小山鬼獨自失落地站在青石小路上。


    這也是即墨第一次留下她一個人。


    晚上即墨抱著小山鬼迴家,微笑著說:“小山鬼,她一點都沒變。”


    小山鬼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哦”了一聲。


    即墨又說:“小山鬼,讓她做你的女主人會很好的,對不對?”


    小山鬼沒有出聲,一動也不動的,即墨猜,她是睡著了。


    從那天起,即墨每天都會出去找沐嬈。他不再練劍,也不再喂小山鬼吃梅花糕,但是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小山鬼戳了戳自己癟癟的肚子,蔫蔫地對自己說:“這樣很好,我早該減肥了。”


    一個月後,突然有一天即墨沉著臉迴來。他不再出門了,也不出去練劍,一個人關在屋子裏誰也不理。


    夜裏小山鬼溜進他的房裏,問他:“你怎麽了,沐嬈不想做我的女主人嗎?”


    問這句時,小山鬼心裏很掙紮,她從心底抗拒著“女主人”這三個字。


    而即墨也沒有迴答她。


    他掙紮了好久,低聲對她說:“小山鬼,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山精?”


    山精,是山鬼一族獨有的珍寶,能幫助妖精很容易地渡過仙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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