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一天,蕭辰恩開車來到位於哈德遜河東邊的格林威治村。這片區域的建築繼承了濃鬱的歐洲風格,多是保存完好,有著百年曆史的房子,精致而古典。周邊沒有密集林立的高樓大廈,歐洲小鎮的別致風情在這裏靜靜徜徉。


    他將車停在一棟紅牆白窗的兩層樓房前。下了車後,他徑直朝院子裏走去。


    空氣清新,四周靜謐。綠植花草在無聲中進行生命的探索,遠處的鍾聲敲響了明天的希望。


    蕭辰恩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來到二樓走道盡頭的辦公室。門開時,他看到溫蘭正垂著頭,眉目緊鎖的看著手中的病曆。


    “溫阿姨!”蕭辰恩輕輕地喚了一聲。


    溫蘭聽到聲音,從病例中抬起頭來,嚴肅地臉瞬間舒張,笑成了一朵花。


    “辰恩來了,快進來。”她邊合上病曆,邊起身,繞到辦公桌前,“喝什麽?”


    “都可以!”


    溫蘭指著沙發:“坐!”轉身便去了飲水機邊,拿了茶包放進玻璃杯裏。


    “最近怎麽樣?”溫蘭將茉莉花茶遞過去,走到蕭辰恩對麵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標準的事業型女強人,利落的齊肩短發,高檔的白色套裝,精致的妝容。看人的時候,目光格外認真,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看透。


    安子勝不敢在她麵前撒謊,一旦撒謊基本上分分鍾便能被她拆穿。他原先是害怕和他媽媽待一起的,沒有自由。後來大了些,他發現,跟這位優秀心理醫生相處,有事絕不能藏著掖著,要暢所欲言,要大膽說出來。


    母子倆現在處得跟姐弟似的。兒子在老媽麵前沒什麽秘密可言。


    “還行。”蕭辰恩喝了口茶水,目光隨意掃過時,看到一邊櫃子上又多了好幾隻獎杯。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溫蘭起身去辦公桌邊拿了紙筆。


    迴來時,溫柔地說:“還記得我們很久以前做的情緒溫度計嗎?”


    記得!


    那是在他跳海前,溫蘭在紙上畫了一個有十個刻度的溫度計。她說:“我知道你不想告訴我現在的心理感受,沒事,你可以在這個溫度計上做記號,以表達你的情緒。這上麵的刻度最低為1,代表你感覺非常糟糕,可能有自殺的想法。中間是5,代表你感覺還不算太糟。最高為10,表示你非常愉悅。”


    那個時候,蕭辰恩毫不猶豫地在1和2之間做了記號。


    時隔多年,溫蘭再次拿出這個測試,蕭辰恩有些恍惚。


    當那副溫度計又一次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開始在腦子裏尋找幸福感。


    出人意料,卻在情理之中。他腦子裏首先跑出來的便是安若的笑臉。他此時的情緒其實並沒有多好,因為他連著幾天都在失眠中度過,白天又有高強度的工作,身體疲累,心情是低落的。


    但在這一刻,安若像是一個煙花引子,點燃夜空。絢爛的場景,溫暖的人和物隨之而來,占滿腦袋。


    ......


    他撿起筆,在8和9之間做了記號。


    溫蘭並不驚訝,微笑不減半分:“其實這個測試現在拿給你來做有些幼稚。因為你我都知道,你已經從陰霾裏走出來了。我隻是想表達一個事實:你看,人隻要往前走,便會變得越來越好。想開了,就是柳暗花明。”


    蕭辰恩沉默了一會,神色凝重:“我還想做一次催眠。”


    聞言,溫蘭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頓了片刻後,她問:“還想迴到車禍的時候。”


    蕭辰恩嗯了一聲,這是他的執念。


    時至今日,他都無法相信的一個事實:為什麽從醫院醒來時,他的爸爸就沒了?


    還有,明明他記不起那起車禍發生的過程,為什麽雷聲會讓他產生應激反應?


    溫蘭答應了他請求,她擅長於用催眠術治療患者的心理疾病,是業界中的精英人物。


    但是,這次的結果還是不理想,蕭辰恩依然沒能得到他想要的。


    “那名司機還有聯係嗎?”溫蘭突然問。


    “車禍後就沒見到過了,聽人說,是他救了我,送我去的醫院。”


    “他是車禍的見證者,或許他對當時情景的描述會幫助你記憶。不過......”溫蘭又搖了搖頭,“幫助不大,頂多能讓你聯想起當時的情景,但那隻是你想象的。”


    “當時的情景在我腦海裏是有畫麵的,但都是來自司機的講述,家人的轉述。”蕭辰恩喪氣地捏了捏鼻根,“總不能吃藥吃一輩子吧!可能隻有我記起那天的情景,我對雷雨的應激反應才會好。”


    辦公室裏突然靜了下去,白色的紗簾在風中搖曳。窗外的那棵山茶花四季翠綠,時間仿佛停滯了,又好像在默默前行。


    驟然震動的手機聲打破這短暫的沉默,溫蘭從矮桌上拿起手機接聽,是一通工作電話。


    說明完,她掛斷電話,抬頭問蕭辰恩:“能抽出一個月的時間嗎?”


    “跟我去趟瑞士,我的博士導師在那邊有個心理研究室。最近正在做一項重度應激障礙的綜合康複實驗,失憶也是其中的一個模塊。你的症狀不算重度,但病理頑固,我們可以去試試。”


    ==


    華燈初上,夜色朦朧。


    不知不覺,時光的車眨眼間開到了五月。有人驚覺時間在飛,有人惆悵時間如龜。


    安若盯著桌邊的紅酒,嘴唇下意識地抿了抿,“他都沒怎麽聯係我了。”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在那邊有人了?”


    安子勝嗬了一聲,身體前移動,湊近餐桌:“放心,他不是那種人。”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淩晨就給他發了信息,到現在都沒迴。”


    “他最近比較忙,估計也就這個月了,月底之前鐵定迴來。”


    安若這段時間挺難熬的,思念如潮水包裹,有些難受。


    因為時差,兩人的作息時間不一樣。加上蕭辰恩不愛打視頻電話,所以他們的聯係基本上都是靠發信息。安若前段時間看到他時,還是在公司視頻會議上。那一刻,她的眼睛突然有些泛酸,思念的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幾圈,被她強行扇了迴去。


    安若找服務員重新拿了一隻玻璃杯,抬手拿起紅酒,自斟半杯。


    “喂,幹什麽呢!老蕭的規矩忘了?”安子勝製止,伸手點了點另一隻玻璃杯,“喝你的橙汁,可別給我找事。”


    “山高皇帝遠,有什麽好怕的。”安若拿起酒杯,“何況他在地球的另一邊。”一口濃酒入咽喉,悵然隨之湧進心,“憑什麽要聽他的,我就要喝。”


    其實她並不愛喝酒,時至今日的人生裏,她喝酒的次數也就一隻手的數量,喝到醉態也就那麽一兩次。


    所以,蕭辰恩不準她喝酒,她言聽計從,並不留戀。


    但是,此時此刻,有種自虐式的心緒。喝,喝到不省人事,喝到不再想他。


    她頓了頓,拿起酒杯又喝了大口。


    安子勝正張嘴要製止他,餘光中一閃,有道人影漸漸逼近。


    他抬眼看去,等的人來了!


    張著的嘴瞬時向兩邊蕩漾開來,腳在桌底踢向毫不知情的安若。


    安若垂著眸子,收了收腿,還以為是安子勝伸展長腿時不小心。結果可還沒到兩秒,他又是一腳踢了過來。


    她莫名地抬頭,隻見安子勝覷她一眼,而後越過她,落在了她身後的方向。


    這眼神的意思顯而易見,她身後要麽有美女出沒,要麽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


    安若側過身,轉頭朝後麵看去。


    視線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擋住,修長的雙腿,揣在褲兜裏的雙手,熟悉的站姿......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咚了下,目光上移。


    餐廳幽靜,舒緩的鋼琴曲悠閑地流淌在室內的各個角落,時不時地撩起某些人的心弦。


    一室橙色暖光,男人的臉龐清爽俊朗。


    眉宇間少了冰峰尖銳的冷漠,嘴角微漾,猶如春天的花隨風飄進平靜的湖麵,蕩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漣漪。


    他瘦了,輪廓卻更顯精致流暢。


    近四個月的分離,導致安若一度認為蕭辰恩對他的愛隻是落花流水。在一起的時候,難舍難分。不在一起時,那份情誼便隨流水飄向遠方,消失殆盡。


    她直直地看了他半晌,迴過身來,不言不語地拿起筷子,夾了根花菜放進碗裏。


    安子勝朝蕭辰恩遞了個眼神,這......什麽情況?


    蕭辰恩慢悠悠地走過去,拉開安若身邊的椅子坐下。勾唇笑了笑,伸手去摸女孩的頭。


    “怎麽,不認識了?”


    寬大溫熱的手掌落在她的後腦勺,太久沒有過的肢體接觸,此時像電流般激起她整個神經的反應,戰栗發麻。


    她挑著碗裏的菜,頭也不抬地說:“嗯,不認識了。”


    蕭辰恩縮迴手,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她的側顏。白裏透紅的臉蛋,長而卷曲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唇。每一個部位都刻在他的腦海裏,現實與想象重合,心思湧動。


    “那我們再重新認識一下。”蕭辰恩含笑說。


    “不必了!”


    “有喜歡的人?”


    “不關你的事。”


    “......”


    做對麵看好戲的安子勝不懂這波操作,敲了敲桌麵,問道:“什麽意思,你們是在花式秀恩愛麽?”


    一個口是心非,一個故意挑逗。


    “行了,你倆別說話,趕緊吃飯。吃完迴去膩歪去,別在我麵前演戲。”


    安若生氣地看了安子勝一眼,人都迴來了,還在那裝不知道。你們倒是聯係的密切,友情價更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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