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人群被緩緩安撫,嘈雜的聲音相互確認著沈洛弗的提議,最終有一位年長的老者站了出來,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既是如此,就讓天來決定,若你得以生還,便算贖清了你的罪孽。”


    “就這麽辦!”


    “就這麽辦!”


    眾人同意,沈洛弗方才直起了身子,露出了釋然的笑容,而另一邊的冥夜已經上前,拉著她的手將她拽了起來,要將她帶走。


    “跟我走!”冥夜顯然不管她與場下之人達成的協議,隻想將她的人帶走。


    “對不起冥夜,我不能跟你走。”沈洛弗想要掙開他的手,退到蘇辰的身邊。


    這是沈洛弗第一次站在蘇辰的身邊,突如其來的信任讓蘇辰第一時間擋在了二人的之間,抓住了沈洛弗的另一隻手。


    “她說了她不願意。”蘇辰對上冥夜的眼睛,強調著沈洛弗的話。


    “你也想看著她死嗎?”


    “我尊重她的決定,也絕對不會讓她有事。”


    二人針鋒相對,兩雙陰鷙的眼神在此刻格外相似,誰也不願意放手。


    沈洛弗轉了轉手腕,兩邊都不能掙脫,眼底浮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有幾分苦澀,又帶著幾分自嘲。


    最終抬頭看向冥夜,語音輕顫道:“冥夜,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那個時候,你也是從水裏救起我的,我相信,我不會死的……”


    沈洛弗的眸光微微閃動,眼底湧上幾分薄薄的涼意,她矛盾而清楚地明白,如今她的生機已經與那個堪比神明的男人,緊緊相連,所以,隻要她願意,她就一定可以活下來!


    手腕處的力道幾乎同時地減弱,蘇辰第一次聽到了他們的相見,腦海中的一個猜想猶如一道驚雷,在心底徹底炸開。


    冥夜鬆開了手,蘇辰卻加重了力道,不甘地將沈洛弗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兩日後,本王會在南月河畔舉行祭河儀式,以此決定此女的生死。”


    蘇辰麵向民眾大聲宣告,場下一片歡唿。


    “宸王殿下英明!”


    “宸王殿下英明!”


    台上的冥夜冷漠地聽著這一片片熱烈的歡唿,猶如一道道落在心尖的火石,滾燙得他的唿吸都暗暗紊亂。


    民眾被順利安撫,隻待三日後的祭河儀式,但對陰月教的憤怒也盡數轉移到了南月的水神像上。


    南境內對南月水神的質疑卷土重來,那些逝去家人的百姓成為了推倒水神像的第一人,沈洛弗不確定這之中有幾分修羅門的安排,但是蘇籌的目的已經達到,那些原本要被他犧牲的人也得以脫離苦難。


    短短數日,陰月教徒的屍體被掛在了南河四州顯眼的地方,原本基於南蘇信仰而成立的宗教,在此刻像極了人人喊打的邪教組織,陰月教的地位就此一落千丈,就連大祭司也背負了製造疫症,蠱惑人心,禍國殃民的罪孽。


    明日便是沈洛弗沉河的日子,在許清淩的治療下,沈洛弗身上的膿腫已消失得差不多。


    “琉璃,怎麽樣了?”許清淩換了藥,沈洛弗問起琉璃的狀況。


    “琉璃的情況有些複雜,雖然有修羅門主,但具體的情況,要明日才能知曉。”許清淩黯然迴道,眼底一閃而過一陣猶豫,最終繼續問道,“明日,你當真要以身祭河?”


    沈洛弗淡淡地笑了笑,“他們因為自己的信仰葬送了自己的親人,總要尋一個罪魁禍首,給那些死去的人一個交代,而且我也不一定會死,不是嗎?”


    “我從不覺得有人會為了不相幹的人做到這樣的地步,可我卻一下遇見了兩個。”許清淩感歎道,卻在想到自己之後,慚愧不已。


    “另一個人是孫大夫?”


    許清淩點了點頭,“師伯也是一種我不曾見過的人,跟著他救人的這些日子,我才突然明白學醫的初衷不應該在醫術本身,而在於人……我跟著師父十餘年,學習了他所有的本事。後來遇見王爺,一心都在天命之毒的解救之法上,可最後救了他的人卻不是我,我也曾答應過要救你的性命,可最後……怎麽看……我這一生都不像一個醫者。”


    許清淩的表情分外慚愧,眼底閃過許多的落寞。


    “不,你已經救了許多人,那日在祭台,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站在那裏質疑他們信奉已久的大祭司。醫者不僅可以醫人,亦可以救心,如今你都做到了。”沈洛弗將許清淩的神情一覽無餘,柔聲安撫道。


    “可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許清淩意外於沈洛弗對自己的安撫,怔怔地看向對麵的人。


    “可若沒有你,我便隻能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他們信任的是你和孫大夫這些日子的努力,並且願意在陰月教徒的劍下保護你。”


    許清淩目中愕然,殊不知是驚喜,還是愧疚,她太過清楚她們之間的糾葛,若非是因為自己偷取了她的命格,她便不會有這殘喘的半生,和那親緣錯亂的宿命。


    沈洛弗此刻的安慰在她聽來就像是虧欠者的恩惠,無法承受。


    “是我,又欠了你一次。”


    許久,許清淩沉重地歎道。


    再抬眼時,蘇辰已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


    隨著她的眼神,沈洛弗也發現了蘇辰,像是等待了許久的模樣。


    許清淩釋然地站起身,柔聲道,“我先走了。”


    話落,許清淩已轉身離開。


    蘇辰走了過來,像是匯報一般說道。


    “明日,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不會有事。”


    “多謝宸王殿下。”沈洛弗站起身麵向蘇辰迴道,客氣而又疏離。


    蘇辰的內心猶如亂麻,白日她與蘇籌的對話,讓他控製不住地去想他們的第一次相識,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緣故。


    他的心頭一陣酸苦,萬般思緒湧上心頭,讓他控製不住地去猜,去想,終於在頓了頓後鼓起勇氣問道,“你與蘇籌是怎麽認識的?”


    沈洛弗緩緩抬眼,蘇辰眼底瘋狂湧動的情意卻讓她為之一震,時至今日,她已不能忽略,蘇辰已經對她產生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情意。


    “是不是在齊郢山的刺殺發生之後?”蘇辰又問了一遍,卻害怕起了她的答案。


    “不錯,當初我跌落山崖,是他們救了我。”沈洛弗直視著他的眼睛,迴答了他的問題。


    蘇辰慌亂地笑了笑,苦澀得浸染著他的內心深處,“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錯過了。


    “蘇辰?”沈洛弗輕喚了他的名字。


    蘇辰迴過神來,很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經心的,可是心底卻揪成了一團,淡淡地問道,“你對他了解多少?”


    聽著蘇辰的問題,沈洛弗的眸光一閃,一股哀傷的情緒徑直撞進了她的心底。


    蘇辰的喉嚨上下滾動了兩下,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問出這句話的是由於什麽樣的初衷,是想了解他們之間的過往,還是想要借此提醒她蘇籌的陰暗?


    良久,沈洛弗都沒有迴答,又像是她自己也無法迴答這個問題。


    一切似乎已經盡在不言中,蘇辰隻覺得一陣窘迫,他已徹底淪為了一個外人,隻能找補一般及時道:“你不必告訴我,我與他之間,也隻有至死方休。”


    蘇辰的眼神變得陰暗,可是話剛出口他便後悔了,他該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在她麵前說出這句話?這句話就像是在逼著沈洛弗做出一個選擇,可是他連這個資格都沒有。


    他眼底的傷感在此刻顯而易見,讓沈洛弗突然想起雲薑講述的那些故事,在故事裏,他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怨恨者。


    “蘇辰,我想有件事你應該知道……”沈洛弗明白方才那句話的意義,也不願他們兄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怨恨著,“當年蘇籌並沒有殺你的母妃,柏妃是因為自己對蘇籌母親的愧疚,自焚而死。這件事如果我不說,他恐怕永遠也不會告訴你,因為連他自己都將自己視作了當年那場舊事的罪人,你的恨,隻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蘇辰的麵色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陰沉了下來,眼神也冰冷得可怕,隻以為是對麵的人在騙自己。


    “你在說什麽?你以為你這樣說,我便能與他握手言和嗎?”


    蘇辰黯然地輕笑一聲,全然不信沈洛弗帶來的說辭,沒想到她竟為了蘇籌來騙自己,腳下的步伐也朝著沈洛弗靠近,直視著眼前的人。


    迎著蘇辰懷疑的目光,沈洛弗仰著臉沒有絲毫退卻,一心講述著當年的真相。


    “當年柏妃去釋放蘇籌的時候,故意先你一步到達騅雲山,分明便是另有打算。而她帶去的那四名心腹,隻要他們仍然在世,你去細問便會知道,當年那場火災的真正起因,是你母妃帶去的南疆火蟲。是她自己將自己燒死在了蘇籌的麵前……”


    蘇辰不願相信地搖著頭,迴想起當年所盤問的四名侍衛的證詞,從頭至尾也隻是一句不慎走火,當初他以為他們是受了蘇籌的恩惠或是脅迫,不敢道出實情,加上蘇籌當時並不反駁的態度,他早已認定了是蘇籌所為。


    如今卻有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恨錯了人,而那個人也樂於被他怨恨著,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凝視著沈洛弗的蘇辰眼中盡是懷疑,良久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嘲笑,“嗬嗬……我不會相信的……”


    蘇辰低垂著腦袋,慌亂地轉過身,仰天大笑著離開,“哈哈哈哈……這簡直太可笑了……哈哈哈……”


    沈洛弗注視著蘇辰破碎的背影,心底一陣心疼,眼底也漸漸湧上了一層霧氣,他們兄弟二人,難道真的隻有至死方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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