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什麽是長生?師父為何要給我起這個名字?”


    幽靜的山道上,一個小孩子跟在一白發老者身後,雖然累得喘氣,但還是滔滔不絕地向師父追問著答案。


    白發老者終於耐不住一張小嘴追著叭叭,停下腳步,跟在身後的小長生沒刹住一頭撞在了白發老者的身後,吃痛地揉著腦袋抬起頭來。


    “師父,你停下來怎麽不說一聲,疼死我了。”


    白發老者低頭看著小長生,不禁露出寵愛的笑容,揉了揉小長生的頭發,意味深長地看向山間景色,“長生,是一種意義上的永恆,也可以是一種不死的能力,這是每個修行者追求的最終境界,更是成仙的最後一步。”


    “那師父是修行者嗎?”小長生認真地問道。


    他的父母在今天將他送給了這個白胡子的老頭,什麽都沒要,送走他的時候就像是在扔掉一件危險的東西。


    老頭給他取了一個新的名字,他不明真義,關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師父,他的滿心隻覺得好奇。


    “師父,你是修行者嗎?”他又問了一遍。


    “是。”


    “那師父可以長生嗎?”


    “……”


    白發老者沒有迴答,小長生又緊接著問。


    “可以永遠陪著我?不會像大虎小虎那樣死掉嗎?”


    白發老者終於正視了眼前的孩子,鄭重地迴他,“這一點,師父做不到,但是你已經做到了。”


    小長生撓著頭,露出大大的疑惑,“我不明白。”


    對麵的老頭神秘地笑著,“沒關係,從今天起,我會教你許多東西,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白發老者伸出了手,小長生疑惑地將手放在了幹癟卻溫暖的大手上,任由他牽著自己朝山的最深處走去。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開始明白自己與他人的不同,明白為什麽兒時的玩伴會一天天長大直到死去,明白為什麽村裏的大人都帶著畏懼的目光,並對自己避之千裏,明白為什麽喜歡與孩童玩鬧的自己永遠保持著一個孩童的模樣。


    原來他,可以憑借自己的心意控製生長的年齡,在那個炊煙嫋嫋的村落裏,因為無人靠近,他已經懵懵懂懂地做了一個數十年的孩童。


    無知的人們將他視為異類,不敢靠近,也不敢得罪,隻有村中的孩童天真地與他度過了一段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後,又在成長之中逐漸離去……直到這個老頭的到來,他們終於送走了這個,福禍不知的孩子……


    在往後的數年裏,他學會了長大,學會了所有凡人關於長生的追求之法,更學會了運用他足以比肩天道的能力,在宿命的命盤裏參透每個人短暫而又複雜的一生。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白發老者摸著他的頭頂喃喃道,失去力量的右手瞬間垂落下來,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老頭最終耷拉下了腦袋,坐化在他的麵前。


    他有些恍惚,卻又意料之中地接住了老頭的手,因為早在他學會推演他人命盤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今日的結局:他的師父會在帶走他的二十一年三個月零一日的早上,坐化於自己的麵前。


    他握著那隻幹癟蒼老的手,許久才覺得悲茫,老頭追求了一輩子的長生,終究在雙壽之年離世,而他卻輕易地擁有了這種能力。


    老頭走後,在他還沒有想明白他的長生意味著什麽的時候,卻發現了另一個令他困擾的事實,那就是他這漫長的一生如果不能一個人享受孤獨,就要不停地流浪。


    他不願意一直待在山裏,所以在老頭走後,他下了山,但他的長生在黯然流逝的時間之海中會為他帶來許多的麻煩。於是,他成為了一個遊走四方的術士,輾轉於不同的時間和地方,也因此讓他發現了關於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


    他偶爾也會在熱鬧的街角處擺開一張凳子做一個算命先生,去聽別人的故事賺幾個飯錢。有時遇上無禮的人,他便故意將一些事講得嚴重些嚇唬他們,蠻橫的人大半是無知的,還未發生的事情隻要是有損自己利益的,不管真假,都願意付出平生最大的誠意去規避它。然後他突然發現,那些希望得知命運的人,不過是在找一個人說自己想聽的話,有時候胡謅的卦象往往比真實的命運更加賺錢。


    但有一個人不一樣,那個人最不信的便是命運。


    他偶然獲得了一塊玉佩,因為玉佩的神秘能力,他輾轉了許多不同的世界,那些世界相似又不相似,他們運行著不同的天道,每一個都讓他的能力獲得了另一種程度的成長,甚至強大到了可以改變命運的地步。


    但最終在他認識了那個天生與他對立的人之後,他選擇了留下。


    那一天,長生正在街角的算命攤子上賺著飯錢,一個穿著綾羅錦緞的小少爺因為聽說了他的攤子最準,特意帶著仆人大搖大擺地趕走了其他的排隊的人,自己坐了下來。


    他將一錠銀子丟在長生的麵前,高昂著頭,裝作大人的模樣,拿著鼻孔看他。


    “他們都說你算得準,你給本少爺算算,本少爺什麽時候能中狀元。”


    長生拿起了銀子,打量著眼前的小屁孩,大概十歲左右的年紀,跟在他後麵的仆人懷裏還抱著他的書袋,應該是方才從學堂下來。


    長生笑了笑,覺得這是一門撞上門來的大買賣,“旁人找我算命隻問今日禍福,萬事是否順遂,小少爺一來便想知曉往後命運,這銀子隻怕是不夠。”


    “嘿,你個臭算命的,給你臉你還擺上譜了。”小少爺沒說話,身邊的仆人就先罵上了。


    “千金買命,萬金曉運,恕在下無能為力。”長生也不懼,當即將銀子推迴到小少爺的麵前。


    身邊仆從正要繼續罵他,小少爺反而攔下了他,朝著隨從擺了擺手,仆從就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來,正要打開選出一錠來,當下就被小少爺搶了過去,扔在了長生前麵的桌上。


    “這下夠了吧。”


    長生笑著將錢袋移到靠近自己的一側,空出中間的位置來,隨即拿起一旁的龜甲,隨意地搖動著,直到裏麵調出正反組成的銅板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銅板組成的卦象,像以往一樣解卦。


    “卦象所示,小少爺的命格是大富大貴之象,隻是……”


    長生又細看了看,像是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我是在問你本少爺什麽時候中狀元?”


    隻想知曉答案的小少爺,並不在意富貴一事,若說富貴,他現在已然富貴,隻是被家裏的人逼著讀書,一定要考取功名這件事讓他頭疼不已,若是早些知道結果,也不用再白白浪費時間。


    長生又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小少爺猜出了答案,激動道,“是不是本少爺根本就中不了狀元?”


    長生有些意外,正欲補充道,“雖然從卦象上看是這樣,但是……”


    話還未說完,對麵的人就激動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我就知道,我沒這個命,爹爹舅舅都是都護將軍,我怎麽可以是個掉書袋子的呢……”


    小少爺自己越說越起勁,全然不管長生在這次起卦之中是否發揮了作用,或是說了什麽,隻在得到這個答案之後就高興不已,“你是本少爺遇到的第七個算命的,在你之前個個都說本少爺有王侯將相之才,能中狀元,隻有你說我不會。唐則,拿銀子來。”


    小少爺習慣性地伸出手要錢,身旁的唐則為難又嫌棄地揣著書袋,提醒道,“少爺,哪還有銀子,都讓你給出去了。”


    話落那小孩才注意到自己的袋子正在長生的手上,“今日的錢沒了,但本少爺說賞一定賞,等我明日下學路過你這兒,一定給你。”


    小少爺有些尷尬,但講究說到做到的他當即做出承諾。


    啥也沒幹的長生哭笑不得,這個世界的小孩兒這麽好糊弄嗎?


    話音剛落,街道上便傳來一道嚴厲的訓斥聲,“學堂現在就下學了?”


    坐在麵前的小孩兒頭也沒轉,當即就害怕地縮下了桌子,鑽到了長生的身後,遮擋著臉。


    “別以為你躲在人後麵,我就不罰你了。”


    那人語氣更加肅穆,那小孩才從長生身後出來,長生正被這小孩弄得摸不著頭腦,隻得順著聲音抬眼去看來人。


    那人朗目星眉,雙眼炯炯有神,直視著他身後的小屁孩,負手而立,棱角分明的輪廓,剛毅自然,更重要的是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常人不能及的氣息,長生一時之間不免多看了一眼。


    “還不快過來!”那男人厲聲道。


    小少爺低著頭,已改方才的傲慢機靈,犯了錯一般走到那人身邊,乖乖挨罵。


    “讓你去學堂,你卻逃課來與這江湖術士扯閑,當真是皮癢了。”


    “舅舅,我錯了……”


    “迴去再跟你算賬。”


    那男人教訓著小少爺,餘光瞥見了桌上的錢袋,又看了一眼長生後陰陽怪氣地感歎道,“小孩子的錢果然是好賺。”


    長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輕笑道,“小公子所求不多,確實平白浪費了在下的能力,但我見公子氣宇不凡,正好有一卦可言,公子可有興趣一聽。”


    那人本欲帶著人離開,聽了長生的話又轉過身來,偏著頭看向他,並不說話,隻等著長生說出那句話來。


    “公子有帝王之相,有大業可成,亦有眾叛親離。”長生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並未移動分毫,坦然自若地看著眼前人。


    那人看向長生的神情終於鄭重了些,微眯了眼警惕地打量著對麵的人,反問道,“先生一不起卦,二不問我生辰八字,便能知曉天理命數?”


    那人的語氣不屑,但長生並未生氣,反而笑著搖了搖頭,自信道,“我看公子,一眼即可。”


    那人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長生攤子旁邊駐立的一杆布帆後笑了笑,上麵寫著隨意的五個字:不準不要錢。


    “嗬,偏偏我這人最不信的就是命定之數。”


    隨即轉過身,大步離開,幾步之後一錠銀子被穩穩扔在長生的麵前,“我叫蘇權,我會親自來拆你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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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命算無遺策,堪比神明,可有算過自己的命運?”


    迴憶之中響起那個人的聲音來,帶著百般的懷疑,千般的揣測,萬分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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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什麽是長生?我還是不明白……”


    兒時的聲音也在宋曲生的腦海中響起,宋曲生終於從地上坐了起來,三酉趕緊上前去攙扶他。


    宋曲生勉強地站了起來,看了三酉一眼問他,“三酉,你知道什麽是長生嗎?”


    三酉搖了搖頭,眼裏隻有關切和心疼的神情。


    宋曲生笑了笑,推開他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搖搖晃晃地下了台子,自問自答道,“那是,一種無關日月的孤獨,和絕對的狂妄而不自知。”


    “主人。”


    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三酉意識到,他的主人正在以一種常人不能見的方式死去。


    “自以卦象起,萬般皆是劫,逢時三百載,得遇一人,一夜生華發,一夜絕人跡,一夜斷長生,是為法相歸一。”


    宋曲生的聲音在幽暗的過道裏聲聲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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