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汀蘭苑的時候已逼近晌午,上元節後春天便在來的路上,但現在的風中仍有些刺骨的冷。


    迴來的路上,府中的走廊上聽見了一陣辱罵的聲音,尋聲望去,見府中的幾個管事丫頭正在打罵一個小丫頭。那是個不過十二三歲的丫頭,本應該是長身體的時候,卻是骨瘦如柴、麵黃肌瘦,被那些蠻橫的管事丫頭欺辱,即使被打也隻能忍著疼痛,一口一個知道錯了,連一聲呻吟也不敢發出來。


    “那個丫頭是?”


    殊月聞聲望去,搖了搖頭,“現在這府邸是聖上禦賜的,也比原來的府邸大了許多,前些日子郡主夫人新買了些仆人,這丫頭該是新來的。”


    上官弗欲言又止,突然其中一人看見了她,驚唿了一聲“長小姐!”其餘的人也紛紛向她看來,停了手向她行禮。


    “這丫頭犯了何事?”既然都看見了,上官弗還是問了緣由。


    “迴長小姐,這丫頭是新來的,剛剛洗壞了長小姐的衣裳,我們隻是說了她兩句她便動手,打了我們還要逃跑。無規矩不成方圓,新來的不懂規矩,我們這些老人自然是要教教她的,以免日後壞了規矩,做了什麽衝撞主子的事。”其中一個丫頭迴話,一番話說得圓滿。


    地上的丫頭,身上的衣服已經在揉搡拉扯間淩亂褶皺,眼中含著的淚水卻不敢流下來。怯懦地隻是低著頭,跪在地上,不敢直視上官弗,生怕上官弗責備。


    這樣一個膽怯的丫頭,上官弗顯然不信方才那人的說辭,隻怕她們要讓她懂的不是國公府的規矩,而是她們自己的規矩。


    “一件衣服罷了,她年紀尚輕,又是剛到這府中,就饒了這一次可好?”上官弗的話雖是問句,但也不由她們拒絕。


    “既然長小姐發話了,奴婢們自當聽從。”方才迴話的丫頭迴道,轉過頭對一旁的丫頭道“還不快謝長小姐!!”


    “琉璃謝長小姐!謝長小姐!”那丫頭聽得上官弗並不責備,心中如同大赦,連忙磕頭感謝,


    “你叫琉璃?”這丫頭的名字,倒還不錯!


    “嗯”琉璃抬起頭,點了點頭,額頭上是剛剛磕紅的印子,臉上還有些方才因為拉扯留下的抓痕。本不想多管閑事的上官弗見了這慘兮兮的模樣,忍不住多說了句。


    “日後若是因為我的事,她們要責罰於你,你便親自來瀟湘苑找我受罰。”琉璃怔怔地看著她,不明所以,但是又似乎體會到了上官弗的心意,當下感激涕零地拜謝著,就連一向安靜的殊月也沒忍住多看了一眼。


    “奴婢,謝長小姐。”


    “咱們走吧。”但願自己不是害了她,上官弗心裏這樣想著。


    上官弗走後,身後的丫頭們迅速圍了上來,其中的目光不乏嫉妒。


    “別以為長小姐替你說了兩句話,你的身子板就硬了!你不過是個奴婢,過不了幾天,她就會忘記你是誰?忘記今天說過什麽!”其中一人憤恨道。


    “長小姐怎麽會替你說話呢?”另一人的語氣疑惑且帶著些許妒意,說著還掐了琉璃一把,琉璃吃痛地向後一縮。


    “你還躲!”


    “不過都是卑賤的身份罷了!當然會有感同身受的憐惜。在這國公府的後院裏,真正的主人是郡主夫人,她雖是小姐,卻毫無背景依靠,沒了國公爺的庇護,夫人若要對付她,誰能護得了她!”方才那名迴話的丫頭,譏笑道,一邊打量著跪在地上任人欺負的琉璃,如同在打量上官弗。


    “你這是什麽意思?”旁邊的丫頭們雖然一言一語的說著話,但還是有人聽到了她說的話。


    “沒什麽意思!”那丫頭奇怪地笑了笑。


    迴到院子的時候院裏的清月和明心兩個丫頭在院子裏有說有笑,雖然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麽,但是一見上官弗迴來,就立刻收了笑容,然後故作勤快,裝模作樣打掃院子。


    次日辰時未到,上官弗已在汀蘭苑等候多時,卻遲遲不見惠安與錦娘的影子,丫鬟進去稟報後出來也隻是讓她在外等候,然後便沒了下文。


    大概辰時三刻的時間,錦娘掀開了簾子,卻隻有她一人,並不見惠安,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頭,眼裏的輕視絲毫沒有隱藏。上官弗對上了她的眸子,沒有躲避,微微一笑,反應平淡。這樣的神情讓錦娘一怔,自見到她開始,這樣淡然的神情已不是第一次看見了。最開始她也權且以為是鄉下丫頭的無知,看不懂這府裏局勢,拎不清自己的處境。如今看來這樣的表情竟讓她有些莫名的心慌,似是看穿了一切,卻又什麽都不在乎。


    上官弗遲遲沒有移開的目光讓她覺得,居然讓她有些心虛。


    “長小姐久等了。”終究是宮裏出來的人,大風大浪都見過,又怎會畏懼這種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


    “無妨,隻是要麻煩錦姨了。”上官弗微微頷首算是向錦娘表達了尊敬之意。


    “小姐言重了。”上官弗的順從讓錦娘漸漸找到平時的傲氣,要知道在這府裏,除了國公爺與惠安郡主,就算是上官忻若與上官卿禾也會尊稱她一聲“錦姨”,這失而複得的大小姐也不例外,隨即撐直了腰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頗有教導手下丫頭的意識。


    “凡為女子,大理須明;溫柔典雅,四德三從;孝順父母,唯令是行;問安侍膳,垂手斂容;言辭莊重,舉止消停。這些也都是女兒家從小學習的規矩,想必沈姨娘也該教過小姐,如今上元佳節將近,奴婢也隻好先跳過一些步驟,先從宮廷的一些禮儀教起,還望小姐仔細聽聽……”


    錦娘突然提到了沈葉嫻,她這話的意思是她的德行是與娘親的教養相連的,若是她以後言行有什麽失德的地方,也當是沈葉嫻這個做娘親的教管不嚴。


    養不教父之過,她這話說得不假,那個女人確實不曾教養過她,若說今日自己的脾性是否與她有關,或許是有的吧。


    上官弗站在院子裏學習南蘇上下的禮儀,她很聰明,隻要是錦娘教過的,也都學得像樣。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與其說是學禮,還不說是折磨,錦娘以授禮之名,對她行戲耍之舉,汀蘭苑來來往往的丫頭婢子們都瞧得分明。


    原本以為如此便可結束了,但錦娘似乎並不僅限於此……


    一上午說了許多話,現下終於坐了下來,接過身邊小丫頭端來的茶水抿了一口,居高臨下地掃了上官弗一眼後,傲慢道:“雖然宮中禮儀繁多,但方才講了這許多已經足用了,現在就請小姐依次行一行這見麵之禮,查驗一下今日學習的成果。”


    錦娘將喝完的茶杯往旁邊一遞便有小丫頭上前接住,儼然一副主子的模樣,將下方的上官弗也當做了手下的丫頭一般訓導。


    話落隨手整理衣衫,端正了坐姿後,示意上官弗向前行禮,眼神盡是傲慢與譏諷之色,就像在調教府裏剛進來的小丫頭一般無二。


    錦娘身後的小丫頭忍不住笑出了聲,瞬間又用手掩住了口齒,眼中卻是散不去的譏笑。與之相反的是一旁淡定的殊月,似是早就知道錦娘要用此法羞辱她,以她與上官弗相處的這幾天來看,也知道她是個能忍的性子,無論是麵對府裏的不待見,還是院子裏丫頭的懶惰與背後的嚼舌,她都選擇了視而不見,或者說是忍氣吞聲。


    如今即使麵對這樣的情景,似乎也沒有了第二種可能性。


    上官弗站在原地,抬眼望著錦娘,沒有言語,眼神有些複雜。


    “小姐可是忘了方才奴婢所教與的細節了。”見上官弗遲遲沒有反應,錦娘不緊不慢地催促著,倒是樂於等待觀賞好戲,望著上官弗的眼睛裏多了分得意。


    “錦姨是想讓洛弗對著您行君臣之禮,還是主仆之禮?”上官弗緩緩吐出一字一句,眼神掃過錦娘臉上的每一分表情。


    聽得此言,錦娘與一幹丫頭皆是驚恐之色,要知道她這樣的要求本身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上官弗真的對著錦娘行了禮,真要追究起來,在場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幹係。


    錦娘的臉色頓時有些蒼白,殊月也不例外,似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明明是那樣平靜的語氣卻像一記重錘一錘一錘地砸在心坎上,重得不敢唿吸。


    沈洛弗眼中閃過一絲冷色,輕易就嚇成這樣,這些甘於踐守封建社會規則的人大多是出於骨子裏的壓迫和習以為常的畏懼,隻要稍稍利用一下他們的畏懼,便能輕易地戳破他們甘為守禮人的偽裝。


    “長小姐可誤會……”惶恐的錦娘正欲解釋,卻聽得上官弗不快不慢的語句繼續傳來。


    “錦姨隻說行禮,卻不說明白是何禮,又泰然安坐在上方,可是有意讓我行錯禮,犯下什麽過錯?或是有意……為難?”


    “……”上官弗突如其來的反擊讓錦娘措手不及,故作鎮定地擦了擦額頭微微的汗珠,“長小姐這是說的哪裏的話,奴婢不過是在考驗小姐今日上午學習的成果,小姐有何必把話說得這般極端。奴婢隻不過是個聽從吩咐的下人,小姐若是不想學習禮儀,便隻管跟郡主去說就是了,又何苦為難我這個奴婢呢。”


    錦娘終究是個語言的藝術家,一句話便化解了方才的險境,一番話說得理所當然,如此聽來倒是她上官弗不服管教的過了。


    身後的丫頭被錦娘這一番話折服得五體投地,麵上的驚恐之色頓時煙消雲散,恢複了最初的譏笑。錦娘委屈的神色裏也多了幾得意,終究是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又怎麽可能鬥得過自己。


    反倒是一旁的殊月竟然有些期待她接下來的反擊了。


    “原來你們也就這點本事。”上官弗像是終於等到她說出這句話,望著錦娘冷笑了一聲,“那就請錦姨告訴母親,我確實不願意學這規矩了,待父親迴來也有勞錦姨告知一聲。”


    抬眼望向了屋內始終沒有掀起的簾子,沈洛弗繼續道,“既然郡主不願意見我,我也就不留在此處討嫌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


    震驚之餘,殊月朝著沒有掀起的簾子後麵行禮告退,隨即跟著上官弗的身後離開汀蘭苑,剩下未緩過神的錦娘和幾個麵麵相覷的小丫頭。


    上官弗的腳剛剛邁出汀蘭苑,惠安便掀了簾子出來,錦娘方才緩過神,轉過身正欲對惠安說些什麽,惠安抬手打斷道,“我都聽到了……”


    上官弗今日的反應是惠安沒有想到的,她自進府以來一向都是能忍則忍,麵對忻若的挑釁和府中丫頭的不敬也都是選擇了沉默。本以為她要麽是個怕事的軟柿子,要麽,是個懂得隱忍,富有心機的狠角色,沒想到今日居然會直接與自己撕破臉。


    不過是向錦娘行禮而已,也不至於如此沉不住氣,非要與錦娘正麵衝突。要知道,光憑今日之事,她便能有好幾種方式,讓她這國公府長女的“聲譽”名揚在外。到時候,她在老夫人的眼裏,甚至上官晉洪的心裏……她就沒有想過這一層嗎?


    還是,她在賭,賭――“沈葉嫻”在上官晉洪心裏的地位!!!


    一想到這裏,惠安的心中大驚,長長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望著上官弗消失的方向,恍然大悟,一時之間,眼中竟籠上一層驚懼的色彩……


    上官弗,原來你是迴來討債的!!!!


    惠安的腦中突然生出了這樣的想法,整個人的臉色也更加不好了。


    錦娘一瞧見惠安這樣的神情便知道是因為沈葉嫻的原因,趕緊上前一邊勸慰著惠安,一邊將她扶進屋內。“這小妮子就是仗著國公爺對沈姨娘的愧疚才敢這樣不知天高地厚,郡主切莫動氣,這府中除了您不還有一位不待見她的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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