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了客棧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剛一進門,宴傾身影一頓,滯在原地。


    她瞧著一樓不遠處坐著吃晚飯的男人,心中有些詫異。


    竟然不躲著了?


    顧千塵抬頭便看到了她,把早已準備好的一份碗筷往前推了推,對她勾了勾手。


    “這家店有瓦城最地道的牛肉湯,來嚐嚐。”


    瞧他那若無其事的樣子,宴傾將信將疑之間,猶豫的走了過去。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一甜點,顧千塵就著米飯吃的正舒坦,宴傾坐下之後,他便把湯往前推了推。


    “先喝湯,等會讓小二給你添點米飯。”


    宴傾也不是太餓,但他既然已經主動開口,便也沒拒絕。


    盛湯的時候沒忍住,宴傾沒抬頭悄悄看了他一眼,而後,顧千塵不緊不慢的迴望,很是從容。


    “這麽看著我作甚?”


    宴傾目光從他腫脹的眼皮上移開,笑著搖頭,“沒事。”


    小哭包,怪不得上午不出來,眼都哭的腫成這樣了。


    顧千塵忽然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湊近過去給她看。


    那張臉忽然懟了過來,宴傾都有點不太好意思了。


    她癟嘴,威脅的開口。


    “幹嘛?小心我說話的時候直接戳你肺管子。”


    顧千塵又是笑笑,和以前一般無二。


    “盡管戳,能傷到我便算你厲害。”


    喲嗬,這是一夜的功夫就恢複過來了?


    瞧他那肆無忌憚的夾菜往嘴裏丟的樣子,宴傾心中也如釋重負般的鬆了口氣。


    得知了他的過去之後,再次見眼前這位小侯爺,心中難免有些心疼。


    心情好了些之後,胃口也有了,宴傾跟著一起吃飯了。


    顧千塵似乎挺餓的,這幾個菜最後什麽也沒剩,他還額外添了兩碗飯。


    小二過來收拾碗筷的時候,他低聲道。


    “來我房裏。”


    啊?宴傾的腦中強勢擠進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帶顏色的畫麵。


    “給你補補功課,說一些我過去的事情,否則跟我迴京城,你可有的苦頭吃了。”


    哦,原來如此,想歪了……


    進屋之後,宴傾正打著嗝的時候,顧千塵已經開門見山。


    “我叫顧千塵,是京城勇毅侯府的小侯爺,起初沒想瞞著你的,我在外遊曆用的確實是鍾離慕這個名字,外祖複姓鍾離,我乳名阿慕。”


    原來如此,他外祖家就是定北王,確實能和這個姓氏掛上鉤子。


    不過,顧千塵說完這些之後,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處開口。


    空氣冷了一會,他黯然道。


    “就從天下四大異姓王嫡出子女入京為質說起吧。”


    宴傾喝了口茶水,安靜坐下,“好。”


    ……


    兩個時辰之後,顧千塵口幹舌燥的喝完了最後一盞茶,整個故事終於落下帷幕。


    從頭到尾橫跨了將近三十年的光陰。


    從異姓王與皇室之間的利益糾葛,講到了和善溫柔的母親被困後宅,以“溺亡”宣告結束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


    她還不足三十歲,還沒見到顧千塵長大,便在冬日裏死在了冰冷的湖水中。


    所以那日偶然聽聞湖邊女子溺水,顧千塵才會從居住的客棧裏探出頭去。


    那一眼望過去,彼時宴傾恰巧抬頭,看到了束著馬尾意氣風發的他。


    到如今證據在手,在外六年的遊曆生活終於可以結束。


    他是十八歲那年立下的軍功,中途返迴過一次京城,是去皇宮聽命領賞的。


    顧千塵幾乎是皇後和太後膝下長大的孩子,和宮裏的關係很不錯。


    他年少要離家去查母親的事情,皇後也沒有阻攔,隻囑咐了多加小心,放手讓他去查。


    如今的勇毅侯府已經物是人非,他這小侯爺的名號之所以大,便是世襲在身的緣故,還有皇宮大內的寵愛。


    話到此處,顧千塵便不再多言。


    皇後和太後看著他長大,充當的幾乎就是母親的角色,如今離家久了,倒還真有些想念她們。


    宴傾心中略微思考後,很是嚴肅的開口。


    “現在確實已經到了迴去的時候了。”


    可顧千塵心中還有個顧慮。


    “我在調查你的背景身世的時候,意外得知你是因父罪連累入的樂籍,家中所有親人都死在這一場災難中……”


    他猶豫,心中有些犯難。


    “你父親的罪是皇帝親自治的,站在你的角度來說,他其實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確定要跟我一起迴去?”


    宴傾驚詫莫名。


    “他參與謀逆,事情敗露被治罪不是應該的?大是大非麵前,身為子女也不能顛倒黑白吧。”


    這有什麽可恨的,原主的思想恨的都是做錯事的父親而已,因他連累,家中的人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總不能什麽事情都站在主觀角度吧?客觀事實在這擺著呢。


    罪也認了,犯錯的人已經受罰,過往的事情也並不是不能一筆勾銷的。


    這番話說出來輕鬆容易,做起來卻極其困難,身為這個軀殼裏的另外一個靈魂,與原主在這裏倒是有共情之處。


    不過有一說一,他這人還挺會換位思考的,甚至有些心細,還主動提前問起了這件事情。


    顧千塵則是被她這番話震的說不出話來。


    明明父親也不是個高官,她算不上世家出身的貴女,沒有因此享受過什麽尊榮,這麽多年來反而因父親的緣故流落,失去了一切。


    她這些年吃的苦顧千塵在調查過程中都知道了,身負美貌,懷璧其罪,一個女子在亂世中飄零何其不易。


    可她竟然能不摻雜任何情感,看得如此明朗。


    說實話,顧千塵自己都做不到。


    剛拿到畫押的證詞的時候,他情緒幾近崩潰,隻能用力維持著最後的理智。


    而經過了她的勸解和一夜時間的消磨之後,他並未合眼,算是真正想清楚這件事情了。


    在這方麵比起來,他自愧不如。


    有她陪伴,想來日後任何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過去的事情已經坦白,顧千塵揚唇一笑,恣意灑脫,對著她伸出手來。


    “說好了,陪我一起殺迴京城。”


    宴傾一陣熱血激昂,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手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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