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邊的婚房裏,一路小跑過來,二人勾著的頭發已經自動散開。


    宴傾卻扇之後,孫管家眼眶濕潤的看著端坐的二人。


    嬤嬤上前來,取了二人一人一小束頭發,以紅繩牢牢綁在一起後,封入錦盒之內,放在了枕頭下麵。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孫管家端來東西,笑著湊近道。


    “請新人共飲合巹酒。”


    一個小葫蘆被剖成了兩半,末端拴著一小截紅繩,裏麵盛著酒。


    宴傾抬頭喝的時候,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冰冷的流蘇劃過自己的耳側,視線的餘光裏,四目灼灼相對。


    某一刻像是控製眼淚的閘被打開了,莫名其妙便紅了眼眶,差點被酒水嗆住。


    這邊的禮儀完成之後,孫管家迅速的帶著所有人撤下了。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外麵正值傍晚,一抹殘陽掛在西方天空中,外麵天邊的漸變色好似織出的綢緞一般美麗。


    裴憬輕輕抬起手,撫上了她的發絲。


    從相識至今,好像已經過了漫長的半生。


    他原以為自己餘生都要活在權利的勾心鬥角中,孤身一人麵對全世界的冰冷,身邊不過有個孫管家照顧著罷了。


    起初對她好,不過是因為她與眾不同,而自己又有所需求。


    直到後來,見著她在冰冷與苦難中艱難前行,下意識便忍不住想拉她一把。


    這一把一旦拉出手,又想全心全意把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再受到半點折磨。


    從去年冬天寒梅大雪,一路走到現在梨花人群熙攘。


    春暖花開,也是娶她的年紀。


    裴憬沒有忍住湊近過去,在宴傾的唇瓣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不過片刻的時間就已離開。


    他柔聲道。


    “外麵的賓客太多了,我去隨意周旋一翻便迴來。”


    宴傾笑著拉住了他。


    “夫君,你先好好在外麵應酬賓客便是,我還得在這裏用飯呢,還給你準備了一些驚喜,等你處理完了所有事情迴來才能看得到。”


    裴憬像是掉進了蜜罐裏麵一樣甜,又親了幾口之後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人一走,悄悄躲在屋子裏留下來的嬤嬤,把剛熱好的飯菜端了上來。


    宴傾的肚子早就已經嘰裏咕嚕響了好幾次,早先看到地上那些花生紅棗,差點沒忍住伸手撿了吃。


    外麵的天色暗的出奇的快,嬤嬤把飯菜擺在桌子上之後,將屋子裏所有的蠟燭全都點了起來。


    屋內明晃晃的像白天似的,但就在如此環境下,那一對龍鳳花燭依舊燃燒熱烈的吸人眼球。


    在剛剛宴傾才意識到,裴憬心中一直以來有多在意這場婚禮。


    哪怕她一直以來都不太在意自己的名分,甚至省事點直接簡化流程也行。


    可她不要,和他不給,終究是兩個概念。


    裴憬十分在意這二者之間的區別,所以才有了今日這一場盛大非凡的婚儀。


    哎,他到底是個心思非常敏感的人,麵對這樣的男人,最不可做的一件事情便是無意識去傷他的心。


    她做起來可能並無深意,但裴憬心中難免掛記、思考許久。


    腦中思緒中斷,嬤嬤撤下食盒,宴傾徹底被桌子上飯菜的香味吸引了過去。


    嬤嬤把食盒放在一邊之後,又忍不住走過來。


    “大人之前就已經吩咐了,夫人如果覺得頭上的發飾有些重,不妨取下來,衣服若是也覺得繁複,也可以脫下來,反正沒外人瞧見,自己鬆快便好。”


    宴傾低頭一看,在新房裏麵大吃大喝就算了,總不能隻穿著中衣,頂著空無簪子的頭蹦噠吧?


    似乎早已看出她的猶豫,早在意料之中,嬤嬤又開口。


    “大人也吩咐了,反正夜裏入洞房的時候,首飾和衣服都是要拿下來的,現在取下來之後反正也不會見別人的,無妨!”


    色鬼!宴傾心底咒罵他一句,卻非常老實的開始摘頭上的發冠了。


    今日的飯菜做的真香!宴傾湊近一聞,脫了厚重的外袍之後,拿著飯碗便開吃了。


    等吃了一半,宴傾忍不住盯著那一對龍鳳花燭看了起來,上麵雕刻的花紋可真是好看,手藝精細的程度無法想象。


    除了兩根蠟燭主體之外,周圍還插著交錯盤旋的龍鳳。


    嬤嬤收拾好屋子,看著床鋪又犯了難。


    “夫人,可要把床上這些花生之類的東西收走?”


    宴傾扭頭大概掃了一眼,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留著吧。”


    還得在屋裏等一段時間呢,上麵放著的東西就當小零食了,一會兒便吃完了,


    這邊飯菜也快吃完了,宴傾加快速度,心中美滋滋。


    聽別人叫自己“小娘”和“夫人”,感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那句“小娘”叫的再好聽,終究不如“夫人”這個稱唿來的穩重大氣,一聽起來便更有話語權。


    吃完之後,飯碗很快就撤了下去,宴傾將那些花生紅棗摞在了一起,坐在床邊,想著晚上驚喜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情也是臨時起意,她心想著,裴憬既然已經主動朝自己走出了這麽多步,她再怎麽說也該有些表示。


    對於感情一事,他的心中多少有些脆弱。


    對他的稱唿都已經叫慣了,夫君二字其實也沒多少新意。


    已經成婚的夫妻,女子總是這麽稱唿丈夫,再多不過“相公”、“郎君”,泯然眾人矣。


    捏了個花生,扔了三粒花生米到嘴裏,宴傾津津有味的思考著晚上驚喜的事情。


    外麵,煙花已起,隨著府中宅院落座的人開始吃喝,京城之中所有酒樓同時開宴。


    燈火升平,一城同慶。


    裴憬挑了幾桌去陪著喝酒,最後才特地去的劉衍那桌。


    和他喝完,劉衍不出所料的往前多走了一步。


    “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裴憬有些欣慰的點頭,“正有此意。”


    其實他不是很反感一個人心中有野心,身為男子,這是再也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尤其是劉衍這種原本就出生皇族的人,要說他心中半點對皇位的念想都沒有,裴憬才真覺得他虛偽了。


    有野心是一方麵,敢為自己的野心付出行動,又是另外一方麵的事情了。


    劉家的人大多平庸,先前劉彥明明有野心,卻選擇屈膝在裴憬身邊當一條狗。


    裴憬曾問過他是否對皇位心有所念,劉彥笑哈哈的搖頭,堅定否決。


    而眼下,到了拐角僻靜的地方,裴憬也問了同樣的話。


    “想要皇位嗎?”


    劉衍平靜注視著他,溫柔一笑。


    “想。”


    裴憬起了興致,“你膽子很大。”


    “大人早就知道我在長安城,還派人送了請柬給我,難道不就等著今日見麵詳談此事嗎?”


    在裴憬逐漸深沉的目光中,他麵色不變繼續開口。


    “我是五叔教大的,他找了借口要我留下來,這些日子縱觀局勢,你不要皇位,劉家除我之外,也沒人再能肩負重任了。”


    收到請柬的那一刻,劉衍才知道五叔為什麽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教育。


    高祖皇帝斬蛇起義立下大夏之後,劉家碌碌無為幾代,後輩終究需要有人擔起重任。


    如果說合適,劉衍認為五叔才是最好的那個人。


    可他將自己推了過來,態度已經了然。


    裴憬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劉衍繼續說下去。


    劉衍沉吟後便繼續開口了。


    “我自小得幾位叔叔寵愛,尤其父王離世之後,他們每個人都曾養育過我,如同親生。”


    “有五叔在,有朝一日我若登位,尊他們為親王皇叔,劉家不會有人起反叛之心。”


    裴憬又道。


    “我曾殺了你父王。”


    聽他又說起這個問題,劉衍失笑。


    “你心中總在掛念這事,可當年父王事敗是他自己無能、庸碌,你若不殺他,他殺你之後,大夏今日恐怕早已傾頹。”


    裴憬也苦笑。


    他自認為做了一堆壞事,到頭來人人都說他做的是好事。


    此事便說到此處,裴憬看了一眼滿院子喝的酩酊大醉的賓客,從袖中摸出一塊裴府的令牌給他。


    “我這幾天有些忙,你繼續在長安城內住上些日子,約莫再過十幾天,我們詳談此事。”


    劉衍接到手中之後,抿了抿唇,抬頭看他,欲言又止。


    裴憬示意他有話直說。


    劉衍便道。


    “五叔一直惦記京城的一家果子鋪,往後我可能沒時間親自給他買了,我想迴去看看他。”


    劉衍將他視為親生父親,此番迴去算是拜謝養育之恩,這是身為子侄應該做的事情。


    裴憬頷首,“我不約束你的人身自由,這塊令牌隻是讓你自由出入裴府而已。”


    劉衍深深鞠躬作揖,“多謝。”


    起身之後,他溫柔一笑。


    “新婚燕爾,祝大人百年好合,與夫人白手偕老。”


    裴憬拍拍他的肩,算是謝過了,提了一壇酒出去會客了。


    今日沒有宵禁,城裏比大年三十當晚還要熱鬧,數不清的煙花在綻放,城中酒樓歌舞升平。


    婚房已經收拾好,宴傾吃了最後兩粒花生,洗了手之後走到了窗邊,輕輕推開了窗戶。


    外麵賓客的聲音已經小了許多,宴會應該已經快要結束了。


    風裏少了些冷意,迎麵吹拂過來還帶著陣酒香,一股淡淡的花香夾雜在其中,不易察覺。


    不遠處,段家二人安靜佇立,他們去而複返,來接段漾。


    宴傾往那邊看過去之後,段非晚率先走了過來,身後段桑榆緊隨其後。


    宴傾便也沒走,抬腳勾了個凳子過來,就在窗邊趴了下來等著。


    段非晚來了之後,下意識的便對她溫柔笑了笑,暖聲道。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往後你便嫁作人婦了,我們幾人到底是有血緣親情在的,斷絕關係之言未免說的太過火了。”


    宴傾笑了笑,沒說話。


    有時候她也挺佩服眼前這二哥的,這一張溫柔的麵具好像已經長在了他的臉上。


    她見過使臣朝見宴會那一日,他出手究竟有多麽狠辣和穩重,長著這麽一張書生般溫潤如玉的臉,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再往後看,大哥好歹是個真性情的。


    見宴傾不說話,大哥又冷了臉,卻是對著他身前的人說的。


    “她既然壓根不願意迴去,你又何必勸她?她不再願意當你手裏的棋子,但你想要的東西我都能給你,哪怕是替你打下大夏。”


    宴傾笑著問他。


    “哥,你既然知道我不願意當棋子,那你為什麽心甘情願的給他當棋子?”


    宴傾這話一出,兩人都肉眼可見的沉默了下來。


    古代常說太子立嫡長,皇位繼任也是這麽個道理。


    段桑榆兩個都占了,卻把皇位拱手讓給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在外又苦又累、常年奔波,圖啥?


    這兩人間不就那麽點皮肉關係,哎,順著邏輯關係都能捋出來,難以開口。


    一個身嬌體軟坐皇位,處理朝中文官諸事,一個甘願當棋子為他而戰。


    到頭來,其實大哥才是占據了主動權的那個,內部和外麵一旦出了什麽事,二哥還不得求著大哥幫忙?


    懶得看二人,估摸著這個時間裴憬也快迴來了,宴傾起身便準備關窗戶了。


    “既然並非同一姓氏,以後就當做沒有關係吧,後會無期,再見。”


    吱呀聲裏,窗戶緩緩關上。


    宴傾理了理鬢發,迴頭一看,嬤嬤已經把床重新鋪了一遍。


    屋內縈繞起了一股悠然香味,清淡而又勾人心,聞起來舒爽的很。


    宴傾尋著味道走了過去,揭開一個小蓋子,裏麵的香灰被香壓壓的平整。


    上麵的“囍”字香粉,應當是挪開的香篆留下的。


    旁邊的香插上,還有根細長的線香沒點燃,宴傾湊進去聞著一股淡淡的怪味,有些好奇的迴頭看向嬤嬤。


    “這是什麽?”


    嬤嬤已經把屋子裏都收拾好了,正要過來點起線香。


    “這是孫管家特地吩咐的,是今年朝貢的珍惜而又貴重的香料,旁邊這香先燃一會兒,線香才能點起。”


    宴傾對香沒有什麽研究,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嬤嬤點起之後便下去了,關門臨走之前,順帶囑咐了一句。


    “夜裏若是叫水,先拉了羅帳邊的一根紅繩就是,我會親自派人提前送過去的,不會叨擾大人和夫人。”


    啊這……宴傾小臉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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