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實果真如他所說這樣嗎?宴傾總覺得他在隱瞞什麽。


    四下無人,她貼著他的胸口靜靜開口。


    “阿傾想與大人交心,大人既然已經這樣說了,阿傾也想說說自己的看法。”


    “好。”


    得了他的允許之後,宴傾組織著語言慢慢開口。


    “大人並非沒有機會,一,您可以逼迫帝王寫下退位詔書,效仿三皇五帝時期堯舜禹禪讓,皇帝可以體麵退場,您也順理成章登上寶座,天下人誰敢有反心?”


    “二,讓自己的人假裝一家獨大,並且和自己明麵上對抗,可以是文臣武將,也可以是內監皇妃。


    在那人殺掉皇帝之後,以清君側之名發兵,打著興兵討伐、重整山河的旗號,同時讓人在民間為自己造勢,宣揚美名,等到大局已定,順理成章在自己人推舉下稱帝。”


    辦法多了去了,自古真正的有野心的人隻要想篡位,怎麽會沒有機會呢?


    裴憬心中到底還堅守著一道防線,並沒有喪失身為人臣的最後道德。


    裴憬沉默了很久,但並未鬆開宴傾,她就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對了。


    很久後,耳邊才傳來他一聲歎息,伴隨著如溪流般緩緩的聲音。


    “你知道嗎,先帝滅了我滿門,我是裴家唯一一個活著的人,當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留了我一命。”


    還有這等事?


    關於他的身世,原主記憶裏半點都沒有,也從未聽身邊有什麽人議論過。


    裴憬自嘲扯唇。


    “那年迴京,我本是複仇而來,要為裴家正名,真正大權在握時,我從沒掩蓋過野心,皇帝寫下一封罪己詔之後,我的權勢到達了如日中天的時候。”


    那時的裴憬堪稱一步登天,試問古今有哪個權臣在短短幾年內能做到他這般?


    他脅迫帝王越級封一品尚書令,把持皇帝後宮、兵權、朝堂等等。


    他威懾警告幾位王爺,徹底把控整個大夏朝堂。


    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金銀財寶數不勝數,大仇得報,官位封頂。


    裴憬在雪夜裏大醉一場,想求佛問天,前路何行?


    站在四下蒼茫的雪裏,他不知前路在何方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要做什麽。


    皇位嗎?他似乎並不怎麽在意。


    這是個人人都惦記的東西,玉璽上短短“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就讓古往今來天下英雄豪傑爭破了頭。


    裴憬拿起來看過,不過是塊玉,他棄之如敝履。


    望著華光溢彩的金燦燦皇帝寶座,裴憬嚐試著說服自己去爭奪,但是伸手一碰,那寶座冰涼無比。


    他止步於此多年,糾結蹉跎,到現在也沒真正下定決心。


    宴傾聽他說完這些話,愣在了他懷中,抬頭仰視他的時候,心中震蕩。


    他竟然對皇位不感興趣??


    宴傾心下疑惑。


    “那為何不還政於皇帝?”


    裴憬笑著把她重新抱進懷中,並未因她所談之事而生氣,反倒欣喜於她如此聰明。


    “到這裏,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裴家當年被滿門抄斬的原因,並非所謂殿前失儀,不過是先帝心情不好,我夫早朝因身體不適,恰好咳嗽了一聲。”


    就是那一聲,裴家千餘條性命便沒了。


    “啊?”


    宴傾下巴都快驚掉了,不會吧,哪有這麽離譜的帝王。


    裴憬繼續道。


    “本朝帝王亦是昏聵,畢竟是先帝一手教導出來的,他當年之所以留下我的性命,並非心生憐憫,而是刻意讓我嚐盡人間苦楚,故意折磨而為之。”


    他小小年紀便是那般心性,裴憬便知這又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那年科舉殿試,裴憬幾句求饒討好,皇帝便被哄的聖心大悅,足見是俗人一個,不過是出身高貴了而已。


    他的聲音融入了山間的風,說起話來帶著故事感,這是裴憬第一次對著孫管家之外的交心。


    “我入京那幾年,正是邊境蠢蠢欲動的時候,所以我最開始握在手裏的就是兵權,梁家聽我號令,不為皇帝隨意驅使。”


    “幾年時間,我上位後掌握大權,他國忌憚,到如今大夏邊境已經不可撼動。”


    宴傾沉思後,接上了他的話。


    “大人隻手遮天掌握天下兵馬,若非有你如此,敵軍鐵蹄早已紛遝而來吧?”


    此話裴憬不置可否,戰爭的事情誰說的定呢,或許他們也有些別的考慮因素。


    宴傾總算捋清,又掙紮出來仰頭看他。


    “那麽,大人一生所求不過兩件事:一,替裴家沉冤昭雪,二,大夏迎來真正開明的國君?”


    裴憬搖搖頭,宴傾疑惑,“我猜錯了?”


    “還有三,寒窗對酒聽雨雪,夏簟烹茶臥風月,看四季風雨,觀清風明月。”


    宴傾笑嘻嘻湊近,神秘莫測道。


    “大人可知風月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裴憬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不知,還有何意思?”


    “嘿嘿,男歡女愛不是又叫風月之事嗎?”


    說完,宴傾趕緊掙脫出去跑了,生怕又被他問及“整日看的都是些什麽東西”了。


    怎麽,一不偷,二不搶,好點色怎麽了?


    裴憬哭笑不得,已然習慣,攬著衣袍出去了。


    近日天暖,過幾日大理的人就要來了,估摸著得先迴府住一段時間了。


    不過沒走幾步,就見宴傾臉色不好的迴來了。


    裴憬趕忙走過去,拉住了她冰涼的小手。


    “怎麽了?”


    宴傾無語道,“劉彥來給你拜年嘍。”


    這個老色鬼,原主心裏還有幾分感激他收留,但宴傾可是半點好印象都沒有。


    這人也真夠絕的,聽說那一次被丟在皇宮門口,大半條命都沒了,差點就掛了。


    現在他居然還能厚著臉皮來,見著宴傾還敢說自己是來拜年的?


    拜年,拜什麽年?黃鼠狼給雞拜年?


    宴傾不傻,知道他還來見裴憬的目的,不就是惦記著他權力大想巴結嗎?


    他好歹是皇族之後,堂堂永安王,有封地不迴去,死乞白賴借病留在京城,不就想要皇位嗎。


    裴憬見她陰陽怪氣的樣子還挺可愛,推著她入了偏殿。


    “那你先休息著,我去處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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