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義~義義~”


    這是誰的聲音?


    這是甜甜叫他時發出的甜甜聲音。


    林慕義躺在一個十分舒適的環境,他不想睜眼睡醒,甚至在心中感慨:上天呀,請告訴我,我想知道我何德何能能擁有那麽個“甜心”。


    他的意識開始清醒,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被別人吸吮著發出“啵唧啵唧”的聲音。


    “嗯……”他慢慢睜眼,看見甜甜笑嘻嘻的臉。


    “醒啦?”甜甜用帕子擦著林慕義左半邊臉,自己則在舔唇,半眯著眼像隻食飽饜足的貓咪。


    好吧,他本來就是貓咪。


    自從昨日迴來,甜酉禾的眼睛一直保持著絢麗的色彩,瞳孔時而圓潤時而半豎,隻盯著林慕義瞅,那視線實在凝聚,要是甜甜是個放大鏡,那他發出的耀眼“光線”能把林慕義看得“燒穿”。


    “你在做什麽?”林慕義不明所以,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看了看眼前的風景。


    啊,是有錦絲瑩花樹的“小花園”。


    “我帶你來這曬太陽。”甜甜甜甜道。


    他將人抱起,用臉在人的頭頂磨蹭著,又邊走走邊說:“義義,你看那裏。”


    看哪裏?


    林慕義又打了個哈欠,隻會往前看去。


    他瞅見甜甜給他打的秋千上正坐著隻蛋蛋小貓咪,花花的身體簡直要在花團錦簇中與風景融為一體。


    蛋蛋小貓咪一直被林慕義養在顧襄送他的“醫囊”裏,幸好裏頭應有盡有吃喝不愁,是貓咪的異空間家園,若非如此,以林慕義這總是死睡連自己都顧不上的人來說怕是要把蛋蛋養死……


    說起“醫囊”,當初顧襄把東西送他時他還有以為是什麽紅繩鵪鶉玉掛墜,別人給他他還不好意思不敢收,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嚴顏岩用眼神詢問著對方的意見。


    嚴顏岩笑著從顧襄手裏拿過鵪鶉玉吊墜戴到林慕義脖子上,又道:“這個就是‘醫囊’,你家蛋蛋不但能在裏頭養傷還能在裏麵安家,顧襄他有好多這樣的玩意,這個就給你和你的蛋蛋啦,戴著吧阿,很方便不是?”


    林慕義脖子上“叮叮當當”的,為了避免掛著鵪鶉玉的紅繩與他脖子上的長命鎖“打架”,他就將鵪鶉玉直接塞到自己的裏衣,時不時拿出來還戴著熱氣。


    “你把蛋蛋放出來的?”林慕義問著。


    甜酉禾將人放在秋千上搖呀搖,迴道:“是呀,我把她放出來陪你,你看她是不是胖了很多?”


    蛋蛋順著林慕義的衣裳爬到他的懷裏,小爪子不鋒利,肚子吃得鼓鼓的,毛也要差不多長齊了。


    林慕義將蛋蛋抱起用臉摩挲著對方的身軀,滿心歡喜:“是呀,她長大了不少……”


    甜酉禾笑著,走到秋千後輕輕推著林慕義,又說:


    “今天是中秋,你姐姐他們在祭世茗的老祖,中午時會來陪你用膳,等到晚上了我們就一塊賞月,我給你做了冰皮月餅,有栗子餡、綠豆餡、紅豆餡,還有芝麻的,現在放冰窖裏呢,晚上我拿出來大家一塊嚐。”


    林慕義頓時臉色大變,僵硬住。


    中秋……已經是中秋了?!


    他都睡迷糊了,都忘了哪天是哪天了……隻聽人說快中秋快中秋的,到底不清楚快有多快……


    他支吾著問甜甜道:“現在……現在還是早上?中秋節的早上?幾點了?現在……現在幾點了?”


    甜酉禾想了一會,迴答說:“現在是巳時一刻,義義比前幾天有進步,不過睡了六個時辰就醒了。”


    甜甜的嘴太甜,旁人聽了隻怕會覺得是嘲諷,隻有林慕義知道甜甜是真心實意在誇他呢。


    “額……”林慕義往椅背靠,很是不安:隻怕不是進步,而是迴光返照……


    他迴想起上玄跟他說過他的生命貌似是會定格在中秋的某個時刻,是哪個時刻來著?


    他皺眉沉思,突然腦子好像“叮”得一聲響。


    他想起了!


    巳時三刻!


    啊!那他現在真就是死到臨頭了?!


    林慕義的心開始“撲通撲通”狂跳,慌張得不得了但麵上卻不能顯山露水。


    他在內心狂吼怎麽辦怎麽辦,他現在該怎麽辦?他現在要怎麽把甜甜支開?


    他快死了,他不能不讓甜甜看見他的消失,雖然對方最終會將他遺忘,可他也依舊不想見對方在他離去的那一瞬顯露出任何悲傷之情。


    林慕義低頭再次沉思,眼裏餘光卻無意間掃過他那已經開始變成透明的指尖。


    臥槽!


    他嚇得身軀一抖,差點叫出聲。


    “怎麽了?”甜酉禾放輕推人的力度,忙問林慕義道,“是我搖得太高了嗎?義義被嚇到了嗎?”


    “沒,沒有!”林慕義突然大聲道。


    甜酉禾笑了笑:“怎麽中氣十足起來?”


    林慕義“嗬嗬”幹笑了兩聲,然後用著顫抖的聲音唿喚著對方:“甜甜……”


    “怎麽啦?”甜酉禾應道。


    “我……”林慕義手心冒汗,咽了口口水後狠下心道,“我肚子有點餓,你……你能不能弄點吃的給我?我……”


    林慕義突然就想了個十分刁難人的法子來讓甜甜離開,張嘴開口前還在心裏狂罵自己真是該死,怎麽可以如此為難人。


    他極力壓製著自己的心虛和不忍心,對甜酉禾道:“我想吃炸雞,一整隻的那種,你知道肯德基吧,要肯德基的那種炸雞,你給我做吧。”


    林慕義說完話就想給自己個大嘴巴,甜甜哪怕再技藝高超也不能“平地起高樓”,在百分之八十與古代無異的異世界別說做肯德基炸雞出來,麥當勞也不行呀……


    他已經想好了如果甜甜不給他做他就撒潑把人趕走,正醞釀著情緒想要飆演技,卻聽到甜甜笑笑說:


    “好,我給你做,隻是早上吃那麽油膩的不好,我再給你弄些涼茶來好嗎?”


    他邊說邊走到林慕義麵前,彎腰就要將人抱起,林慕義立刻蜷著手,像哆啦a夢似的推開對方慌張道:


    “做什麽?”


    “做炸雞呀。”甜酉禾說。


    “做炸雞你抱我做什麽?”


    甜酉禾眨了眨眼,理所當然道:“我得帶著你離開這呀,咱們去廚房,你坐我身旁,我得時刻看著你才安心呀。”


    “不用不用……”林慕義搖搖頭,連連拒絕道,“我就要坐在這,咱們又不是連體嬰,幹嘛要一直在一起呢?你做好好吃的就拿到這來,我要在這吃,我不想進廚房又是油又是煙的,我不要…….你……你自己去吧,我就在這等你,你自己去吧……”


    甜酉禾輕笑著,摸著林慕義的臉說道:“我不放心你呀,要是我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從這秋千摔下來可怎麽辦?你要是突然又不見了怎麽辦呢?”


    林慕義被人說了個正著,心裏咯噔了一下,欲哭無淚......


    他用兩個拳頭輕輕拽了拽甜甜的衣袖,然後便迅速背過手去,企圖用自己假裝出來的真摯眼神讓對方屈服:


    “大過節的我還能上哪去?你是白擔心……快去吧,我就要在這坐著嘛,你快去快迴不就是了嗎?快點……”


    甜酉禾就是不走,反而笑吟吟地看著林慕義:“當初在靈域你要我離開,多虧我留了個心眼管你拉勾要了個保證,現在你又催著我離開那我還要管你要個保證,怎麽樣?肯不肯?我管你要了保證了才敢離了你去給你做炸雞吃呢。”


    林慕義咽了咽口水,問對方道:“你要什麽保證?再拉個勾嗎?”


    甜酉禾意味深長地盯著林慕義看,摸臉的手慢慢左邊挪,指尖摩挲著對方的唇,幽幽道:


    “這次拉勾不用手,改用舌頭如何?我要吻你,深深地吻你,答不答應?”


    “啊?”林慕義呆呆地望著甜甜已經湊過來的臉,在兩人的嘴巴隻差一毫米時反應過來,猛地對開對方。


    他忘了自己坐在秋千上,力的作用沒把甜甜推開,他自己倒驗了甜甜那句“從秋千上摔下來。”


    林慕義腦子有些短路不好使反應不過來,屁股在後,身體往前傾膝蓋就要著地,若不是甜酉禾眼疾手快的直接一個下蹲就把人扶住抱起身來,林慕義真就要大節下的給人行個大禮。


    “瞧瞧,這我怎麽敢走呢?”


    甜酉禾將林慕義整個人支棱起,拍了拍人身上的衣擺和淩亂的玉穗,又將被林慕義抖下地的蛋蛋從地上撈起放在自己肩頭。


    “還好嗎?沒傷到哪吧?”甜酉禾前後左右看著林慕義,見人一直蜷著手又問,“傷到手了嗎?我看看。”


    “沒有!”林慕義立馬緊張起來,將手縮到自己的衣袖裏,像二次元萌妹僵屍一般用衣袖捂著下半張臉。


    他知道自己必須轉移話題,不然讓甜甜看到他的手就更不好說清了。


    “親……”


    林慕義漲紅了臉,從唇齒中溢出字來:“我答應你……你親完就要走……”


    甜酉禾眼底瞬間有了光亮,不可思議地看著林慕義,他不過玩笑話,沒曾想對方真的答應,上揚的嘴角下去了點又上來了些,最終情難抑,徹底笑開了心,像朵月季。


    甜酉禾彎彎腰,盯著林慕義那害羞的臉溫柔地瞧,興喜地問:“我可以親你了,對不對?嗯?”


    林慕義軟軟地點點頭,不再捂臉,背過手去卻不敢看人,他又輕聲道:“你親完我就要去做好吃的……還有……”


    他瞥了甜甜一眼,又迅速轉移視線:“還有……你不能探我的內心……我知道你那個什麽‘進階版’,你不能對我用,這是侵犯我的隱私,不可以。”


    甜酉禾嘻嘻笑著:“那是自然,你都沒事瞞我,我當然不用嘍。”


    “你發誓,”林慕義還是擔心,怕自己功虧一簣,“你發誓你不用,不然我不讓你親。”


    “我發誓,”甜酉禾立馬舉起手起誓,“我要是借吻來探義義你的內心,我就……嗯……”


    他一臉笑意,歪歪頭瞅著林慕義講道:“我就每晚睡覺都被義義你踢下床趕出房,跪在地不敢起,想進門門打人,想爬窗窗撞人,待到清晨我的義義開門一瞅呀,就能見到我這個不守誓言的人凍成冰棍,給你負荊請罪~”


    林慕義聽著這誓言莫名覺得害怕,但見對方一副喜樣又覺得鬼怪好笑:


    “你這叫什麽誓嘛,快別說了。”


    他用衣袖裹著的手拉下對方發誓的手,嬌羞別扭,低著頭抿了抿嘴唇。


    甜酉禾再次撫摸上林慕義的臉,迫使對方抬起頭來直視他。


    林慕義緊張得大氣不敢喘,甜酉禾慢慢貼近,兩人鼻尖對著鼻尖,彼此忽扇忽扇的睫毛就要交織在一起。


    林慕義被甜酉禾放大的俊臉勾得神誌不清眼神迷離,對方的那雙眼長得極致,盯著他充滿占有欲的同時不失克製的柔情。


    甜酉禾低聲輕笑,嗓音充滿蠱惑:“義義今年多大啦?”


    “二十……”


    “二十啦~真好~”


    和諧和諧和諧……………


    也不知糾纏了幾時,待林慕義從情色漣漪中迴過神來,甜酉禾已經將他再次放到秋千上坐好,給人套了件外衣,又把蛋蛋放到對方懷裏。


    離開時又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對方的嘴角,又在那臉頰上親了一口,摩挲著人肩上的發須,千叮鈴萬囑咐:


    “乖乖在這坐好不要亂跑,我很快就迴來的,嗯?”


    林慕義點點頭,目送著甜酉禾的一步兩迴頭。


    他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已經透明了兩節。


    他什麽也留不下,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他而消失。


    還有多少時間呢?


    他不知道。


    他現在的心情猶如離開學隻有一天然而作業一點沒動而慌張焦急,可是無論再怎麽努力補就是補不完,心情從欲哭無淚到心如止水最後隻能認命愛咋咋地


    他隻有腳尖能微微碰到地,沒有甜甜推他蕩秋千,他便隻能靠著自身重力在秋千上輕輕晃呀晃。


    上玄告訴過他,他走後,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就會轉移,曆史不會改變,但人們的記憶會將他抹去,將他的功績冠上別名。


    冠上誰的名呢?


    不知道呢。


    林慕義頭枕上秋千的靠椅,手掌心搭在蛋蛋身上。


    蛋蛋小妮子乖乖巧巧,跟他主人一樣愛睡覺。


    她盤著身,黃色的花紋占大多數,看上去像天上斑駁的月亮,又像地上笑笑的擲杯筊。


    林慕義縮著身軀,他有點發冷,明明今天有大太陽。


    陽光透過本就晶瑩的錦絲瑩花樹樹葉不停發生折射,打在林慕義身上波光粼粼。


    在林慕義小的時候,他母親很愛在夏天拿大紅桶裝滿水放在大門口,然後再在桶上套上塑料袋。


    烈陽透過塑料袋加熱桶裏麵的水,隻有母親無須觸碰就能確定桶裏的水已經完全變熱,可以用來洗澡。


    林慕義很愛將巴掌放在塑料袋上,燙手的同時又覺得好玩。


    他也愛蹲下身用自己還短的手臂去環住桶身,用手掌“噗噗”拍著,聽那被困在桶中的水發出“嗡嗡”聲響。


    如今的他不需要動手,“嗡嗡”聲已經響起,那是耳鳴。


    耳鳴蓋過風吹鈴鐺的“叮鈴”,林慕義覺得自己變成了塑料桶,他的皮膚表層是熱,但他並不覺得。


    甜甜的外衣被暖陽喚起藥香,熟悉又安心的氣息包裹著林慕義。


    他發現自己的腿像焰火般冒出星星點點,他還有心情感歎挺美。


    從下往上,他的身體正一點點消失,悄無聲息。


    蛋蛋還在睡,真的太好了。


    沒有人,沒有物,沒有任何會因他的離去而悲傷。


    他仰起頭,想要看樹,竟恍惚……


    是太陽下山了嗎?


    時間過去的怎麽能那麽快呢?


    他看見了落日紅,周圍的一切也都是紅。


    上一次他眼前一片紅還是故意給人剜心的時候。


    可他現在卻因這顏色覺得喜慶熱鬧,想著離去也能是件喜事。


    林慕義不禁笑了笑,誰料這一笑,牙沒笑掉魂笑掉。


    他像過年雞一般,被師傅拿上砧板利落的劃開肚皮,然後將心肝脾肺腎一手心全都掏出去。


    他立馬筋疲力盡,隻有身體這副支架在硬撐著他坐起。


    他的頭耷拉在靠椅,還好半仰著能看見那不可思議。


    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七、十八……


    十八朵白色的花骨朵竟突破喜色,赫然出現在錦絲瑩花樹上。


    怕是人越是要死腦子就越清楚,林慕義記起顏岩那時帶他來園子裏坐時告訴他的四百年才開十八朵的錦絲瑩花。


    林慕義眨巴著眼,感慨自己何其榮幸能見到百年之景。


    花骨朵慢慢張開花瓣,那是生命的勃勃生機。


    林慕義慢慢閉上雙眼,那是生命的與世長辭。


    “焰火”璀璨,稍縱即逝。


    蛋蛋突然沒有了依托落在秋千上,她“喵”了一聲,迅速睜開眼站起身來警惕地四處張望。


    她要望得什麽?她也不知道。


    秋千慢慢晃,晃著過去,晃著如今。


    錦絲瑩花園裏異常安靜,明明風在吹,鈴在動,可就是了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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