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酉禾待在樹上,高高的,盡可能地嗅著園裏殘留的氣息。


    一點點……


    一點點……


    沒有了……


    沒有了……


    沒有了。


    林慕義的氣味完全消失了,連若隱若現都沒有了,在他跟甜酉禾說“玩完”後的第二天就完全消失了。


    甜酉禾不想跟林慕義“玩完”,他還有事要跟他說,他還要給人實現願望,再把喜訊告訴人。


    他十分有禮貌又軟磨硬泡好說歹說跟公園的一個小學生要了張紙,又借了個筆寫信,想給人道歉,以示誠意。


    丫的,筆是硬邦邦的,字是歪七扭八寒磣得很。


    “呀,你寫的鬼畫符,這也能是信?”小學生在一旁看甜酉禾寫東西,他是一個字都看不懂,不知道對方寫的啥,於是吐槽著,“你的那個她能看懂嗎?怕是拿到就撕了。”


    確實,甜酉禾都看不下去自己寫的玩意,但沒辦法,這字不是他的水平,可現在道歉要緊。


    他寫完了信,但卻寄不出去,他沒有錢,於是隻能自己當郵差,想著到時候人家收到信看不懂他也能現身真摯道歉。


    他變成一隻小貓咪,身上長了一些毛的,比他本體要見得人些的小貓咪。


    公寧街北路18號……


    公寧街北路18號……


    他帶著信,出了公園。


    他一條街一條街的找,他的鼻子派不上用場了……


    貓咪跑得快,跑得快的貓不出奇,跑得快的人像神經。


    他找不到公寧街北路18號,他不得不變成學生哥的模樣,一條街一條街問人,人間的禮貌,他兩百多年都沒去學,現因問路而通曉……


    還好,一個小時內,他問到了……


    他到達目的地,那裏是個破房子,不像是什麽學校。


    破房子的門牌號是用紅色和藍色的粉筆寫寫上去的,像小孩的筆跡,白色的牆角畫了小鴨和小雞,還有掉色的幾朵小紅花。


    鐵門緊鎖,裏麵的木門關得嚴實。


    不用說就知道裏頭沒人。


    “同學?你找人嗎?”


    一個大姨從對門出來,手裏拿著塊抹布,一瘸一拐。


    “你是?”甜酉禾上下打量著對方,覺得對方麵相看上去像是個好人,於是比以往要客氣些,“我找義義,這是他學校嗎?”


    “學校?怎麽可能呢,你找義義呀?”那大姨笑笑道,“你是他同學嗎?他上學去了,去了廣州,這是他家,不是學校,你要找他最早也得中元節嘍,他不在家了。”


    “這不是學校嗎?”甜酉禾“嘖”了一聲,“那我的信怎麽給他?你知道他的學校在哪嗎?我想去找他。”


    大姨看著甜酉禾正經模樣,疑惑道:“什麽信給他?這年頭誰還寫信呢?你沒他的電話?沒他的微信?怎麽說要寫信?我不知道他學校具體在哪,我記性不好,什麽大學我記了好幾次總是忘,或許你可以寫信寄到我這來,他家沒人在的,要不你放我這,我盡量保管,義義迴來了我給他,這還行些。”


    “放你那?”甜酉禾問一臉疑惑,“可這裏不是他家地址嗎?我直接交給他母親代保管也行,你知道他母親在哪嗎?我要把信給她。”


    “哎,”大姨歎氣道,“男的不著家,女的要工作除了孩子迴來了才在家住,如今孩子都上學,沒人在這了,他媽也找不著的,你與其寫一堆東西,不如自己等義義迴來親口跟他說些什麽吧,畢竟還很久,我也怕你放我這的信丟了,也怕我自己沒能耐給到人……哎,算了算了……”


    甜酉禾猶豫片刻,剛想反悔將信交給大姨,隻見那大姨將手上的抹布晾到門口的水表上,然後擺擺手,“算了算了……”的說著,又一瘸一拐地迴了屋關上了大門。


    甜酉禾不好再說什麽,疑惑對方的話的同時又嗅到了那股子氣味……


    他靠近林慕義的家,看著上麵的手寫門牌,聞到了那股來著林慕義靈魂裏的死寂。


    他帶著信,隻得再次迴到公園的大樹上,又翻著七境全書。


    死寂,二十歲,氣味的消失與地域性……


    林慕義身上謎團實在太多了,甜酉禾有些迷茫了。


    為什麽餘臨溪的靈魂會來到這個地域與林慕義的靈魂融合,為什麽他隻能在公園裏才能嗅到林慕義的氣味,出了公園就不行,但是在林慕義受傷那天他又能聞到,同時在林慕義的家那,聞不到靈魂的氣息卻能聞到死寂……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麽呢……


    甜酉禾想幫林慕義實現第三個願望,他所認為,林慕義所有的不幸都歸結於他那個父親,可是……


    甜酉禾在這裏不能像在自己原來的世界裏一般,直接動手殺人,而且要是在這殺了人就等於勾了魂。


    不論勾了誰的魂,他來這的目的都算是達到,那他自己的三魂會立即被這個世界排斥遣迴道原來的世界,同時他在這給任何人留下的記憶也將被清空……


    這就意味著林慕義不會記得他,酉禾這個人,不複存在。


    他的三魂沒有任何能力,除了變幻和勾魂,沒有任何能力……


    可勾魂也要找到人,甜酉禾根本找不到人……


    他繼續逗留在這個世界,每天變幻著不同人的模樣,不停地問人找人,找林慕義的父親,想要勾魂。


    他隻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變成人去問話找人,爭分奪秒……


    青圭知道甜酉禾在那邊忙的事後隻是搖頭,同時道:你最好真的隻想這樣做,這一去去那麽久,別到時候強行讓自己留在那不迴來了,倒像是你被勾了魂。


    從林慕義離開到甜酉禾再次見到對方的時間裏,甜酉禾已經完美融入了這個世界。


    他每天找人,一個小時的時限過了,他便隻能以貓咪的模樣趴在林慕義家的牆角那停留。


    還別說,這個世界的門神居然能阻止甜酉禾進去林慕義的家。


    他每天趴在牆角,看著牆上的小孩畫,想著林慕義的模樣和他說給自己的話……


    天完全黑了,他就會迴到那個公園,那個當初與人相見的地方。


    想寫給林慕義的信,他裝在衣袖裏,想要跟人說的話在他的心底,他期待著下次見麵時,能親口說給對方聽。


    今天的他如往常一般問人,幾乎好幾條街的人都知道有好些個學生哥找著同一個人。


    “林慕義的父親?”一個大叔殺著魚,他費勁地將大魚從池子裏拽出,魚無水,玩命跳。


    大叔沒抓住,反而讓甜酉禾一個箭步過去逮到那“發狂”的魚,兩隻手將其死摁在地上。


    大叔拿了根棍子,衝著魚頭就是“砰砰”兩下。


    血流了出來,魚就不動了。


    大叔說著謝謝,單手將剛死的魚拖拽起放到稱上。


    “呦,十四斤二。”


    大叔又將魚放到案板上,他將一邊的紅色塑料小板凳拖到案板前,坐上去,開始殺魚。


    “過節嘍,那人應該會迴家,他可愛找人麻煩,平時整不死他兒子,這時候可要算賬。”大叔劃著魚鱗,同時又說,“你要找那個撲街幹嘛?你個小孩不讀書?那撲街欠你家錢了?你找他幹嘛?放棄吧,就當錢做慈善了。”


    “算賬?迴去了?”甜酉禾又問那大叔道,“你說的迴去,是不是說他迴公寧街北路18號?”


    “那不然呢?”大叔已經把魚開膛破肚,“除了那他最多去的地方不是賭館就是洗腳城嘍。”


    周圍的聽客也附和著笑道:“小孩,是你家長被他欠錢你才這樣問人的嗎?可巧了,鬼節他家一定有人,你與其找那個撲街,不如去找他老婆孩子,他們才是有錢的呢。”


    甜酉禾聽了那些人的話,困惑的同時更多的是不安和擔憂,他難得說句謝謝,然後往林慕義的家趕。


    到了目的地,太陽還沒下山,但也已經快晚上七點。


    以往周圍人家的大門都是開著的,如今都緊關著,而林慕義家那一直關著的鐵門木門,現卻是開著的,門口停著熟悉的綠色摩托車,屋內卻傳出女人的哭泣聲。


    他明明是應該欣喜若狂的,可實際卻憂愁滿麵,他還沒往房裏望,門神便攔著他,聖光閃著他的眼,門裏又突然跑出個男人將他撞到一邊。


    “狗東西,看你媽呢!”


    男人渾身酒氣,手中拿著紅色的紙不停往兜裏塞,模樣看上去應是一表人才,但靈魂卻是肮髒不堪。


    甜酉禾不滿地微眯著眼,黑著臉,他上下瞟著人,對方的眉眼有點像林慕義。


    老子像兒子。


    甜酉禾嫌棄地問對方:“你是義義的父親?”


    “義義?”男人搖搖晃晃,將頭往門那探了探,然後笑嘻嘻道:“你找那個小畜生?他居然還有同學呢?”


    甜酉禾再次往屋裏望去,哪怕眼睛難受地要死,也想見林慕義一眼,然而他那滿懷期望的心瞬間跌到穀底,憤怒、哽咽,以及,懊悔、自責。


    男人上下瞄了瞄甜酉禾,大手伸手朝著甜酉禾的胸口就是用力一推,“切”了一聲,又咳了一口痰往旁邊的水溝吐去。


    “看看看!看什麽看?他被老子打死了,你看屍體呢看!”


    他笑著,跨上車就要走,甜酉禾睜大著那因聖光影響而通紅的雙眼,衝到那人車前,把住車把手,攔住對方,嘴角勾著詭異的笑,陰森森道:


    “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義義的父親,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看見林慕義躺在地上,整個人的臉通紅,頭發濕透,肩膀上的衣服也濕透,淺綠色的衣服成了墨綠,顯得人臉看上去紅得嚇人,嘴卻是死白。


    兩個女人抱著林慕義不停地給人擦著水漬,殊不知其中一個人的眼淚一滴一滴連貫著地往孩子的臉上落,怎麽擦都擦不完……


    “我不配當父親?”男人沒臉沒皮,露著泛黑的牙齒,嬉皮笑臉地對甜酉禾道,“對對對,我不配,你配,你是他爸行了吧?”


    話落,他便擰動車把,撞著人走。


    好在甜酉禾反應快,最終躲閃開來,不然被人撞著走沒傷又不死,就要暴露自己不是人的身份了……


    他進不去房子,在外麵焦急地看著兩個女人拖著林慕義一點點挪出衛生間,其中一個人跛著腳,是對門的那個大姨,另一個女人臉型跟林慕義的很像,想來是林慕義的媽媽。


    他的眼睛實在太疼,看不下去了。


    他轉過身,下定決心,他要為林慕義實現第三個願望。


    惡臭味不用細聞,飄散在空氣久久不能褪去。


    甜酉禾強忍著厭惡感,將自己那好久前寫的信放到林慕義家那鐵窗縫中,而“心中的信”是不能夠交給對方了。


    他變成貓,跟著氣味尋上那揚長而去的人。


    綠色的摩托車在一家小旅店門口停下。


    五彩的霓虹燈透露著風塵味。


    甜酉禾偷摸著尋著味道竄進旅店,然後便來到一間房門口。


    他拽下自己的一根貓胡須,吹了口氣,然後跳上把手,撬起鎖來。


    輕輕的一聲落鎖,他便跳下地,闖進那房間。


    惡心……


    反胃……


    空氣中都是腐臭味。


    ………………


    ……………………


    和諧和諧和諧!!!!!!!!!


    她將房門帶上,“嘭”的一聲。


    甜酉禾再次跟上男人,為追上那男人極速的車,他開始變成魂飄著。


    剛好用魂,勾魂。


    男人騎車哼歌,在大馬路上左拐右拐。


    甜酉禾看著車把手上搖搖晃晃響著鈴的小貓裝飾品,就想到了林慕義。


    這是林慕義的車,他很愛惜這車。


    甜酉禾不能讓林慕義的車因男人而毀了。


    他得讓男人停下車,將人帶到隱僻之地,再讓人徹底“神隱”,這樣就不會帶累其他人,帶累林慕義。


    他想到便開幹,可巧他還剩有十多分鍾變出人的時間。


    他站在馬路一側,衝著要飛馳過來的男人招手:“停車!停車!”


    他大喊著停車,要把人攔下來好拖走動手。


    男人哪管得別人,嗤笑著啐了一口,故意歪著車往人眼前湊,然後又拐彎往別處去飛馳而去。


    甜酉禾不依不饒,再次趕到人前頭,又站在馬路邊,大喊著停車。


    男人以為自己喝了酒眼花,怎麽見著一個人喊停車又來了一個人喊停車,他再次湊過去想啐人一口,結果才接近人就被對方的模樣嚇了一跳。


    這他媽的不是剛才那個喊停車的嗎?!怎麽那麽快跑自己前頭喊停車?!


    他喊了一聲“臥槽!”立馬打彎往前駛去,油門加到最大。


    甜酉禾煩躁的同時又覺得可笑。


    他再一次趕到人前頭,隻是這次不站在馬路邊,而是站在馬路上。


    他就不信了,這次那人還敢不停,難道是要跟他這不是人的家夥媲美,壞到要撞死人去?


    “停車!”


    甜酉禾揮著手,就是要人停車。


    “你大爺的!”


    男人滿臉飆汗,瞪大著雙眼,直接撞向甜酉禾。


    對方人沒飛,男人的魂倒是要嚇飛了。


    “鬼啊——!”


    男人大喊大叫,車開得飛快。


    甜酉禾望向闖過自己身體遠去的男人,想著虧得自己不是人,不然那人真就豬狗不如要撞死他了。


    他冷笑了幾聲,不想耽誤功夫,想著車毀了就毀了吧,最重要的是人一定要有事。


    他變成魂,趕上對方。


    男人大口喘氣,接連闖了好幾個紅燈。


    正當甜酉禾醞釀好情緒飄在人頭頂上要念咒勾魂,男人卻來了個急轉彎往一條十字路口駛去。


    “嘖,”甜酉禾真的要被煩死,他再次追過去,同時謾罵道,“你丫的就不能直著開車嗎?拐來拐去簡直自己找……”


    甜酉禾口裏的“死”字還沒出口,從右邊大道衝出來的大貨車閃著燈光,倒把“死”給帶了來。


    男人再次闖起紅燈,隻是這成了他的最後一次。


    亮黃的燈光打在他蠟黃而驚恐大張著嘴的臉上。


    巨大的碰撞聲在甜酉禾麵前響起。


    還是那句話,虧得他不是人。


    他眼看著兩車碰撞,綠色的小車瞬間支離破碎,大貨車“吱呀哢嚓”發出撞擊聲、刹車聲……


    當撞擊停止時,兩車已經離甜酉禾幾十米遠。


    甜酉禾跟上去,防護欄的碎片散得滿地都是,紅色的液體拖了幾米,然後又淅淅瀝瀝成點滴布了幾十米。


    大車底下最多血跡,帶著肉泥,車輪那貌似還卡著碎了的半個腦袋。


    甜酉禾不想帶累任何人,但還是事與願違,他去大貨車的駕駛座那看司機,想著司機或許能留點完整的。


    說來也怪,甜酉禾飄呀飄,這飄飄那飄飄,在車禍現場往前幾十米飄,往後幾十米飄,往左幾十米飄,往右幾十米飄,三百六十度地毯式飄,男人的屍泥他都看了上百次了要,可就是沒看見大貨車的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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