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葉庭諾奮力掙紮著,血水“噠噠”滴在地上,黑衣人抬起頭看著穀渠,又看著餘臨溪,他施著法,還說著:“時候到了,該物歸原主了。”


    “住手!住手!”


    葉庭諾撕扯著自己的血肉,眼睛睜得通紅,脖子青筋四起。


    “你衝我來!住手!”


    “我沒想要你命,為什麽要衝著你?”黑衣人笑著,將餘臨溪直立懸浮著,他比著手勢,劍刃也直立懸浮起,直穿進餘臨溪的心口。


    “不——!”


    葉庭諾哀嚎著,隻見那劍刃不停在餘臨溪的胸口裏旋轉著,隻露出一小尖端滲著血。


    “不………不………嗚……”


    葉庭諾咬緊牙根,她疼得怒吼,藤蔓直扒著她的皮,她也要掙脫出去,救自己那被剜心的孩子……


    “沒用的。”黑衣人看都沒看,也知道葉庭諾在用力掙紮自殘。


    他擺出一副思考的模樣,憤恨道:“赤璋心躲哪去了,怎麽挖不出來?”


    他施著法,殘刃從餘臨溪的身體裏退了出來。


    他思索半刻,拿出自己的法珠,他默念著訣,讓殘刃上的邪氣更加,他的手在抖,隻因他那能夠隔絕殘刃邪氣的手套效力有限,那被邪侵的地方在邪氣的影響下傷痕更甚了。


    不過片刻,還是讓他看見了因“相感”而隱在餘臨溪心口偏左側的赤璋心發出了的微弱的藍光。


    他輕蔑一笑,殘刃發著紅光,再次衝向餘臨溪。


    隻聽“噗呲”一聲,人血飛濺,噴射在黑衣人的麵具上。


    “阿……阿諾……”


    黑衣人看著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女人,口吐鮮血,手臂上冒著白肉,劍刃將她紮穿,魂魄開始從傷口中跑出。


    劍刃掉落在地,紅光黯淡消逝。


    “不!不!不……”


    現在輪到黑衣人喊著不。


    “不……你……我……”


    他仰著頭,手足無措,看著不停滴血的女人,


    “我沒想你死,你……”


    葉庭諾扯出個詭異而又淒涼的微笑,無力說道:“你越不想,我偏就要……”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奔向自己的孩子,抱著他,直跌進一旁的無盡深淵。


    “不——!阿諾——!”


    黑衣人狂奔過去,他看著漆黑一片的穀底,再無葉庭諾的身影。


    “不……不是的……不是的……”


    他發了瘋似的吼著:“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殺你!我沒想……為什麽……為什麽……”


    “對,對,”他又說道,“你跟你哥一樣,死也不讓我得逞,死也不讓……你……”


    “嗬……哈哈哈……哈哈……”


    他踉蹌著,像蜉蝣般晃著自己的身子。


    他又突然摔倒在地,緊抓著地上的沙子。


    “麻雀!”他大喊道。


    隱身觀望許久的麻雀立刻現身站在黑衣人麵前。


    “去,”他指向穀底,“找到她的屍身,我不會放過她的,她別想一走了之,快去找,還有!”


    “還有那個小畜生!赤璋心還在他身上,給我找迴來,快去!”


    麻雀“啾啾”幾聲,就往穀底跳去,可它並沒有真下到穀底找人,而是停在黑衣人看不見的黑暗處的一根樹枝上。


    麻雀醞釀著情緒,生怕自己下去後見到可怕醜陋的東西,把自己嚇死,雖然它是妖,見過許多奇形怪狀的同類,但底下都是橫死鬼,他總覺得自己要比他們好些,要比大多數邪祟好些。


    他很是猶豫躊躇,待了個三四分鍾才肯靠著迴想自家主人對自己恩情,豁出去,下了去……


    天燭尋著味找著餘臨溪,他一時有些恍惚,怎麽味道還在嗚森?甚至還跑到的無盡深淵?


    天色已晚,他來不及多想,隻得跟著味道找人。


    他迴到無盡深淵,找到味道發源地,隻見一團藍光的四周爬滿了鬼,正在大快朵頤著什麽。


    “真的好運呀……”一個鬼邊吃邊說道。


    “是呀,好運好運……”其餘的附和著。


    “好吃嗎?”天燭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後,用著極其冰冷的語氣低吼,“好吃那我就讓你們吃個夠如何?”


    “吃個夠?好呀好呀!”一隻鬼迴過頭,其餘的也都迴過頭看,隻見他們立刻嚇得四散開來大吼大叫,“天……天!”


    “天呀,是天燭。”天燭麵無表情,語氣裏裝著震驚,他又迅速打起響指,眾鬼腳下立刻燃起冥火,哀嚎聲綿綿不絕,求饒聲此起彼伏。


    天燭眯著眼,細看著那團藍光,是散魂。


    魂裏麵包裹著一個女人,他知道,那是餘臨溪的母親。


    女人懷裏抱著的孩子便是他要找的人。


    “哈……”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了看四周那被燒得扭曲的鬼。


    他到底是無能為力的。


    當初他的母親也是如此,用自己的散魂護著他抵禦周遭的惡鬼,自己的屍體差點被分食殆盡……


    他走上前去,隻是輕輕一碰,散魂完全消失,女人“嘩”的一下淪為白骨,也就懷中的孩子皮肉尚存。


    天燭隻得先將餘臨溪拿出女人的懷抱,他將人抱在懷裏,雪白的衣裳瞬間被腐血染紅。


    這裏不是人該待的地方,哪怕是死人。


    他想著,隻好先帶餘臨溪迴到自鏡光籠,再好來安頓女人的屍骨。


    “老大?這小孩是誰?”土豆看自己老大抱了個小孩迴來,忙問著。


    天燭將餘臨溪放在水晶案台上,血已經被他止住了。


    “他死了?”土豆問。


    天燭給自己換了身衣裳,又對土豆說道:“看著他。”


    土豆乖乖聽話,知道老大口中的“他”指的是誰,於是爬上案台盯著餘臨溪瞧,雖然它不知道一個死人有什麽好看著的,但還是聽話照做。


    天燭迴到發現餘臨溪和其母親死去的地方,要去收好餘臨溪母親的屍骨,誰知到了地,屍骨並不在原地,不知所蹤,天燭在四周找著,他的鼻子嗅不到死人的蹤跡,同時又想著自己不可能會找錯位置呀……


    因此他便跑到西邊石地區,對著那新增加的倀幽靈問道:“你們剛剛啃食的女人去哪了?”


    那些倀幽靈隻會發出“咿呀”聲,喊著自己“好慘好慘……”


    天燭氣不打一處來,本就心情不爽的他更加惱怒,他從手中幻化出一塊石頭,衝著那群倀幽靈扔去,石頭滾動著,頓時,整個無盡深淵的西邊燃起熊熊大火,不但倀幽靈遭殃,旁的靠近的鬼也發出連連歎息聲,四處流竄,整個西麵紅彤彤一片,甚是淒涼。


    他迴到鏡光籠,土豆有好好的看著人。


    “主人,他死了對嗎?”土豆迴過身來問。


    天燭丟了個小竹筒給土豆,對它道:“拿著這個東西,去西邊收那些倀幽靈的灰,然後扔在人間的糞堆裏。”


    土豆不明所以,問道:“主人,我沒有手,拿……”


    那小竹筒“啪”的一聲粘在了土豆身上。


    “隻要你想,它就可以被你拿著或扔掉。”天燭說。


    “可是主人,為什麽要將倀幽靈的灰扔在糞堆?倀幽靈有灰嗎?我又該怎麽收他們的灰呢?”土豆又問。


    “你去了就知道了,別問。”天燭說。


    土豆聽話照做,不再過問,“咕嚕”一聲下了地,“咣啷哐啷”滾去西邊。


    天燭看著案台上的人,麵無血色,他不知所措地拿起自己那才得來的藥草,想著自己想報個恩怎麽就那麽難,現如今還不能夠了……


    他能夠看見眼前人隻剩一副空身軀,魂魄不是往生去了,那就是留在無盡深淵,成為野鬼。


    他現在能做的,一是找到餘玄清母親的屍身,二就是在無盡深淵尋找可能成為野鬼的餘臨溪。


    現在剛過完“穀渠”,眾鬼怪躁動,隻怕他出去了又要跟那些鬼怪動手,耽誤功夫,因此想著不如等到明日再說。


    人才死,鬼魂還沒那麽快就成,最快也要到今早才能見著,因此他也不急著出去找什麽,而是要去拿瓶瓶罐罐的藥。


    他為救他自己的母親往生時曾學醫練丹,現這鏡光籠裏還有許多丸藥,他便通通抱到來,為的就是先治好餘臨溪的身子,畢竟餘臨溪若沒有變成鬼,他便要想方法去招魂迴體,可既然要招魂迴體,那這體便不能有任何損毀。


    他是這樣打算的,如果餘臨溪成了這無盡深淵的鬼,那他便要替餘臨溪找仇人報仇,助其放下仇恨往生,如果餘臨溪隻是死了,那他就要去學怎麽招魂複活餘臨溪,那怕對方的魂魄準備往生投胎了他也要撈迴來。


    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彌補。


    不是彌補餘臨溪,而是彌補自己的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自己母親死去的無能為力。


    餘臨溪如今遭遇的,於他當初遭遇的相比,隻怕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沒人幫天燭,除了餘臨溪,沒人幫餘臨溪,除了天燭。


    又是報恩,又是同情,又是彌補,又是可憐。


    天燭先是拿了套衣服,他忙著救命,原是要燒給自己娘親的衣服還沒燒,於是他便挑了件衣服改了改,給餘臨溪穿。


    母親會認可我這樣做的,她不會介意我拿一件給她的衣服改給這孩子穿。天燭如是想著。


    他伸出手去脫餘臨溪的衣服。


    上麵全是血,濕答答一片。


    他將對方脫幹淨了,就拿著一堆布和一大桶水來給餘臨溪擦身子。


    折騰了好一陣,餘臨溪身上才幹淨。


    天燭看著餘臨溪胸口處有一大片爛透了的傷口,雖他見過太多觸目驚心的傷痕,但如今見著餘臨溪身上如此,倒也感慨惋惜。


    他將自己找的藥悉數拿出,能口服的就塞到餘臨溪的嘴裏,隻能外敷的他便敷在餘臨溪的傷口處。


    他很是笨拙,因他根本不懂得醫人,他的這些藥做來是給鬼的,更準確的說話,是用在屍身上的。


    他打娘胎出來後便迅速學會站立,學會殺鬼,甚至殺人。


    他從殺了的人家中偷了許多書,他不認識字,又想從書中找法子讓自己那開始腐爛的母親活過來,於是便在人間和無盡深淵到處找可以教他認字的家夥。


    他的原身是隻貓,沒有毛,甚至可以說長得像個未發育完全的貓的胚胎。


    他原是要找人口中的大夫去救他娘,可人見到他都被他嚇跑了,甚至有幾個被他嚇暈死過去,他覺得實在麻煩,於是一邊找不那麽怕他的大夫,一邊自學醫術。


    可他不認識字,學不會,因此他又要找人們口中的教書先生教他認字,雙管齊下。


    可是找了好久,大夫找不來,教書先生也找不來。


    哪怕他把人扛了去也不能讓人下到無盡深淵,那是個要命的地方。


    他倒也不濫殺無辜,於是便打算將自己母親帶去給人看,可這一帶,他母親的身體就會散架,因此他也帶不過去屍,也不能將人帶來。


    他不停地尋找著,突然有一天意識到人找不著或許可以找鬼,大夫鬼找不著,認識字的鬼總有,於是他又找鬼教他認字。


    可是鬼也怕他……


    他殺了許多鬼,那些啃食他娘親軀體的鬼,他把他們都變成了倀幽靈,以至於其餘的鬼都怕死他了,都不敢說自己認字,怕在教學中一個不小心惹惱了他。


    天燭不能把那些怕事的邪祟再變成倀幽靈,這樣更沒有人敢教他認字。


    他找了許久,不知是哪天,總算讓他找著一個不怎麽怕他的。


    一個爛了半邊麵的女鬼,她肯教天燭認得字。


    天燭學東西很快,他看著那些醫書就去人間偷藥練丹,想要治活他的母親。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女鬼看天燭總製藥放在那屍體上,便曾忍不住問他。


    “我要治我母親。”他倒也老實迴答。


    “可是她死了。”女鬼看著那爛得手腳分離破碎的屍體,無奈道,“人死是治不活的,更何況你娘親是死在無盡深淵……”


    “我娘不是人,她是妖,是隻小貓,人死治不活,妖治得活。”天燭說。


    “你聽誰說的妖治得活?”女鬼問。


    “書上說的,書上的妖,被打了殺了還能活過來。”天燭說。


    “哎,”女鬼無奈道,“你看的是話本,娛樂的東西不能當真的。”


    她老實告訴天燭道:“我不怕你惱,也不怕你把我變成倀幽靈,但我要告訴你,很抱歉,你的娘親確實死了,而且身體殘缺,用邪術還魂也不能了,她活不過來了,如若你想見她,不如去嗚森找找她,她許是帶著怨氣離世的,又是妖,你阻止了這裏的鬼分食她的軀體和靈魂,那她的鬼魂可能就在嗚森遊蕩著,若是沒有,你不如去找人間的法士道士招得魂來,或許還能見上一麵說得上一句話呢。”


    “你沒騙我?”天燭說。


    “我不敢騙你。”女鬼說。


    天燭思索片刻,對她道:“目的。”


    他雖然紅彤彤小小一隻看上去沒什麽威脅,但也板著臉,嚴肅道:“你告訴我這些的目的是什麽?”


    女鬼輕笑著,她靠近天燭,俯在其耳側小聲說著話。


    天燭聽著,神情淡泊,那女鬼說完話後他倒點了點頭,說著:“可以,我暫且信你,如若是真,我會幫你。”


    就這樣,天燭開始去嗚森找自己母親的靈魂,許是母子連心,他像是有預感一樣,一找便找著了,他開心地衝上前去喊娘,可對方根本不搭理他。


    他很是懊惱,不是懊惱自己的母親不理他,而是懊惱自己怎麽沒早點來嗚森找自己娘親的遊魂。


    他的母親不理他,他也不介意,依舊自顧自地跟在他母親身邊說著自己的思念,他有好幾籮筐的話要說,可是一旦太陽升起,他的母親就會消失不見蹤影……


    他會站在原地等呀等,等他的母親再次現身,他再繼續說著自己的思念。


    “你這樣不行的。”女鬼道。


    天燭許久才迴到無盡深淵,見著半邊臉的女鬼,跟她分享著自己找到母親的喜悅,卻換來對方的歎息:


    “你這樣不行的……你這是在浪費時間,你娘親根本聽不見你說的話,她比我還慘,成了低等遊魂,沒有意識……她不該如此的,你得想辦法讓你母親往生的,在她要往生時,你就可以跟她說話了,那一刻她是有意識的,你說的她都聽得見、都知道,這才是你要做的事,而不是跟在遊魂旁做著無用功。”


    “你為什麽知道那麽多?”天燭懷疑道。


    “看書。”女鬼說。


    “話本是娛樂的東西,不能當真。”天燭道。


    “不是話本,是書,有用的書,你若不信我拿給你看,這書還是你從上頭帶來的,你看。”


    女鬼果真遞來一本書,書皮泛著輕微的金光。


    天燭接了過來,看著書的模樣,並沒有任何印象。


    他翻著書看,見裏頭果真有寫著這世間鬼怪邪祟的生死形態,輪迴往生。


    他竟也不覺有疑,甚至感慨:書真是個好東西。


    他看著書上的說的,便要去做,說幹就幹。


    他按著書上說的,將他娘親的屍體火化了,骨灰裝在一個壇子裏。


    他不敢放在無盡深淵,也不敢放在嗚森,於是天天帶在身上。


    他知道要讓自己的娘親往生,首先便要讓自己母親沒有仇恨。


    可怎樣才能讓自己母親沒有仇恨呢?他想著自己看過的書,腦海裏冒出了“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八個大字。


    話本裏的人都是殺仇人報仇的,這樣就沒有怨恨了不是?她娘親也就沒有仇恨了不是?


    他想到了那些欺辱自己母親,害死他母親的人,於是便憑著自己那靈敏的嗅覺,尋著記憶中的氣味,找上了自己的仇人。


    起初他還不確定,生怕殺錯了人,因他也看話本說過“冤有頭債有主”,於是倒不敢輕舉妄動。


    可巧就巧在,“做了虧心事,怕死鬼敲門。”


    他那可怕的模樣剛在一人眼前出現,那人便大喊大叫道:“鬼呀!鬼呀!是她迴來了!迴來了!”


    天燭覺得有趣,又在村子裏多露麵,增加準確度,倒還真讓他看見了幾個熟人。


    害死他娘親的始作俑者。


    是了,是他們了。


    天燭確切無疑,開始瘋狂殺戮……


    言歸正傳,以前瘋狂殺人的天燭現在正絞盡腦汁救人。


    他的藥隻給過一“人”用,就是他娘,可當時他娘已死,他的藥到底有沒有用,或者說是否有那麽些許作用,哪怕不是讓人起死迴生,治治小傷口?


    天也不知道,天燭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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