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內亂?”


    蘇複深吸數口氣,麵色複雜地看向常戚與斷天狼問道。


    斷天狼將目光投向常戚,在常戚主動說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藏著這麽大的事。


    但秉持少知少錯的原則,他也沒有深問,他知道這是蕭立淵擔心萬一,會將他這個逐北大將軍給牽連下去。


    所以此刻,對淮南軍消失一事,他也很是好奇其中詳細。


    常戚目光陷入了迴憶,雖然他也是從自己摯友口中所知其中經過,但那後半場的清理,畢竟是由他親自參與其中。


    所以,他很能體會劉壽戰死時的那種感受。


    “淮南軍副統領齊左鼓動淮南軍將士叛亂,趁劉壽外出巡視之時,將其死忠盡誅。”


    “待其迴營,便是舉全軍之力以死迫之。”


    “劉壽不從,力戰而亡,隨後便是淮南軍屠羊舌附屬部族,攜其殺戮威勢,欲破燕山關!”


    蘇複身體微晃,但斷天狼卻忍不住罵出聲來,不是罵那些叛軍,而是罵劉壽這迂腐之人。


    “劉壽真是自有死因,入一群豺狼之中,竟然試圖以溫情訓之,身為一軍大將,不坐鎮中營,竟然帶隊外出巡視。”


    “此等人!”


    “竟可為一軍之統帥!”


    每個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同為一軍統帥的斷天狼是完全無法理解劉壽這種過分老好人的性格的。


    軍隊之中,講究力,威與德三者並舉,且分先後。


    有能力者,自可控軍若覆掌之易、


    身懷威勢者,亦可使軍如臂使。


    前麵兩者加上為將之德,皆可成世間名將,唯有後者,單出必死。


    何為軍?兵戈也,煞氣充盈,哪怕菩薩親至,亦反受其害,何況凡人乎?


    斷天狼沒想到,如此簡單的道理,劉壽卻難以理解,導致如此大禍臨身,更差點將大周帶入動亂之中。


    蘇複定了定神,他去過江南,了解江南,不說死者為大,隻從實際角度出發,他也需要為劉壽說兩句。


    “劉壽將軍是死在江南,而不是其能力有問題!”


    斷天狼皺眉,他最煩老好人和稀泥了,這可是邊境,身在軍中,怎能如身居朝堂一般,萬事不明,以模糊界限而皆大歡喜。


    蘇複沒有在意斷天狼眼中的情緒,摩擦著手中玉牌,自顧自地說道:“朝廷對江南府是如何控製的,大將軍,常將軍應該明白。”


    “弱其兵權,散其鬥誌,以宗族血脈為枷鎖,將淮南軍死死限住。”


    “堵住悠悠眾口的同時,還不給江南府軍權之實。”


    說到這,蘇複微微一頓,盯著常戚道:“殺他們,很簡單吧!”


    常戚沉默半晌,隨即點了點頭,那淮南軍的軍士實在是弱得不像話了。


    蘇複低頭,看向玉牌之上的字,他沒見過劉壽,但在江南府中,他又不可不去了解他。


    蘇複不相信,能讓那許多兵士家人信任,能讓太叔嶽寄以厚望的人,會是斷天狼口中的“廢物”。


    “淮南軍有限的悍勇兵士,應該都隨著劉壽一同死去了,留下那些……屠殺自己袍澤的廢物,自然顯得他們弱了!”


    蘇複將目光定向斷天狼,很是直白問道:“大將軍若在江南府統領淮南軍,該如何強兵呢?”


    斷天狼目光數變,看著蘇複的臉,雖然與蕭立淵兩樣,其話語依舊顯得稚嫩,但斷天狼竟好似看見了蕭立淵站在自己身前。


    對於蘇複的問題,他自然有無數方法,他自信自己能做得比劉壽好。


    可……那是他在逐北軍戎旅數十年之經驗,劉壽他……到底不過一書生,初入江南府執掌淮南軍,他的眼睛隻能看到他以為對的東西,然後久久為功。


    這多年的習慣下,他忘記了最不應該忘記的軍中忌諱。


    他抱以“德行”去麵對自己的將士,可最後所得,竟是以下犯上的謀殺。


    的確……劉壽不應該是廢物。


    的確是江南府誤了他!


    “是我想窄了,劉壽他……對得起他父親之名,無愧太叔都禦史的教誨!”


    斷天狼很是直白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蘇複心中情緒稍緩,對常戚道:“帶我去看看接應齊左他們的人吧。”


    “我倒要看看……她的手,伸得有多長。”


    常戚點了點頭,帶著蘇複一起走過遠比周圍茂盛的草地,踩踏著深埋地下的屍骨,來到一座由數十兵士看守的房子內。


    伴隨著“吱呀”的開門聲,陽光搶先進入昏暗的房子內,照亮裏麵那個像是冬眠之後幹瘦的魁梧男人。


    似許久不見陽光,羊舌熊羆一雙眼睛不住地泛淚,但他卻強撐著不閉上眼睛,看著門口緩步走來的三個身影。


    不等羊舌熊羆適應那強烈的陽光,一道稍顯稚氣的年輕男子聲音便傳入他耳中。


    “你接應齊左等人,是奉誰的令?”


    “是誰與漠北皇庭暗通款曲?”


    羊舌熊羆努力地眨著眼睛,但長久的黑暗讓他著實難以恢複視力。


    “沒有奉誰的令,就是我個人和齊左有些生意來往罷了。”


    “至於誰與我皇庭有染……嘿嘿,那可太多了!”


    羊舌熊羆的眼淚不斷泛出,他迫切想要看到身前這三人的模樣,他被柴虜和恭刃影二人挾持至此,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找他問話。


    他知道,他能活著,就是在等身前這幾人到來。


    蘇複不為所動,看著眼前人那副淒慘模樣,他沒有試圖嚴刑逼供,這種人,是撬不開嘴的。


    “我是蘇複。”


    看著羊舌熊羆孜孜不倦想要看清自己的模樣,蘇複很是平靜地滿足其願望。


    羊舌熊羆身體一震,強行睜著的眼睛也終於長閉起來。


    “原來是駙馬當前,難怪,難怪!”


    “看來又是大周贏了,這大周的天還是由蕭丞相撐著!”


    蘇複並不以羊舌熊羆的話自喜,他說出自己的身份,隻是為了羊舌熊羆後麵那一句雙方都心知的話。


    “我也算漠北皇庭女婿了,你能告訴我,和羊舌氏合作的人是誰嗎?”


    羊舌熊羆一笑,以勇武著稱的他並不代表腦子不行,蘇複能來此處,明顯就是帶著答案來的。


    “你我今日在此番局麵下相見,蘇複,你可不是我漠北皇庭的女婿,而是蕭家的代言人呀!”


    “這等機密,我怎可與蕭家人言?”


    蘇複輕歎一口氣,管中窺豹,從羊舌熊羆的態度,便可知漠北皇庭多數人的態度。


    他們依舊惦記著大周,在等著大周天崩的那一天。


    “喝口酒吧,由我這個漠北皇庭的女婿送你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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