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寂靜的營地內隻有粗喘的唿吸聲還有篝火燃燒的聲音在為劉壽和莫天成等人的死送別。


    以下犯上,謀殺主將。


    此等行徑,已然是完全背離了軍士之責。


    若在常日,齊左哪怕有心,也絕無可能挑動如此之多軍士與其同行。


    淮南軍軍士,入行伍時能達標準者本就十中無一,其中多數還為劉壽親信,在這半年來的消耗中,多數人死去,剩餘的那些,在麵對今日之陣仗,也多選擇沉默。


    不是每個人都有如莫天成的那種心性,可以為劉壽巋然赴死。


    從人間極樂的江南府到這宛若寒風地獄的漠北,水土兩差下,在抗爭半年無果下,在目睹無數袍澤埋骨它鄉後,他們都將心中怨氣聚於劉壽一人身上。


    身為主將,不能為其手下將士帶來功名利祿,隻有寒冷,艱苦與死亡,哪怕他初心再赤誠,又怎能讓一群被壓抑至瘋狂的人擁壘呢?


    “齊將軍,我們現在出發嗎?”


    一個與齊左有著三分相似的魁梧大漢湊近,眼中詭異神色不停閃爍,他已然快控製不住心中殺戮之欲望。


    齊左閉目,任憑肩膀的鮮血湧出,他投身行伍近三十年,見證了江南府的風雲變化。


    他今日能至此位,亦有當初蕭立淵對江南府犁庭掃穴之功在。


    殺劉壽的同時,亦將其三十載行伍所育將心擊打得粉碎。


    他想要活,想要劍走偏鋒,想得那人承諾,所以依照其要求,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心中壓抑沒有減少,反而更濃幾分,濃到有人稱唿“將軍”二字,他都似覺對自己的侮辱。


    “以後別叫我將軍,叫我表舅吧!”齊左冰冷著聲音道。


    “是,表舅!”魁梧男子不敢反駁,隻得低下頭稱是。


    夜色下,淮南軍大營地漸空,劉壽等人的屍骨被扒幹淨衣物,丟於篝火之中。


    在大火炙烤下,屍體的油脂滲出,水分漸少,然後化為新的燃料,去炙烤那些一同死去的同僚。


    寒風愈烈,將屍體燒焦味吹散開來,帶著這些死去之人最後的殘留,跟著那蜿蜒數裏的密集火光,去看看他們所欲為何。


    ……


    一道黑紅色身影從夜空中浮現,然後徑直走向逐北軍左威衛的軍營之前。


    不等駐守軍士開口質問,男人便拿出一塊黑紅色令牌,其上赫然寫著一個蕭字!


    駐守軍士的眼睛陡然放大,根本不敢多問,佝僂著身體將男人接引入軍營之中。


    不出半個時辰,夜色下,星光點綴前路,左威衛兩萬逐北軍士盡出,朝著西邊快速奔襲而去。


    隻留那黑紅色男人藏在厚重的衣物之中,聲音渺渺,似夜風般輕靈。


    “終於等到你再動手了……既然你想要玩大的,那就掀開來看看,當年那事,到底是怎樣一個麵貌!”


    馬蹄聲碎,火光蔓延,鮮血特有的刺激讓淮南軍軍士扯著聲音高聲嚎叫,那是野性與殺戮的釋放。


    再懦弱的人,在從眾之心下,他文明之前的野性也得得到完全的釋放。


    牧民的營地內,人影與牛羊的影子交織,一道道利刃映射著火光,朝著所見之物,奮力劈砍下去。


    鮮血揮灑,將淮南軍這群少爺兵浸染,這一刻,他們的勇氣到達了頂峰,他們第一次知道,除了鶯歌燕舞與珍羞美酒外,還有如此讓人愉悅到靈魂戰栗之事。


    “大周軍士,為何,為何呀!”一個披發老者,拿著彎刀奮力抵抗著,他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漠北皇庭已經臣服,這大周軍士還要對他們這種平民行屠戮之事。


    一個身著甲胄的將領獰笑著揮砍下去,在精良的武器前,哪怕他們身體素質不如這等苦寒之地生長的人,他也可以盡占上風。


    “為何?一群不開智的蠻夷,也想與我大周並列,你們配嗎?”


    披發老者麵露屈辱,費力招架住那揮砍下來的大刀,年衰體弱的他,竟被一個小自己一圈的周國人所壓,這讓曾經身為雄鷹,在那場逐北之戰存活的他,心中直欲炸裂。


    身形後退,披發老者一雙如狼的眼睛緊緊盯著身前這個周國將領,他知道,哪怕這些人的戰力遠遜色於周國逐北軍,但也不是身不著甲的部落之人能抗衡的。


    無數熟悉的人在他身前倒下,他目眥欲裂,新仇舊恨下已然將周國恨入骨髓。


    “撤,撤,撤迴燕山以北,去找皇庭,去找雪山之主,周國人背信棄義,屠我烏狼部落,我們勢必要讓周國血債血償!”


    對於老人的話,在人群中佇立的齊左不言,隻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場屠殺。


    他的思緒好像迴到了二十多年前,當初蕭立淵帶著逐北軍入江南府時,與黃家為主的世家聯軍廝殺之景。


    那一戰,將所有江南府世家洗牌,如慕容家,駱家,何家等中小世家趁機崛起,在蕭立淵所設規矩下,將整個江南府“閹割”,成為了一個朝廷予取予求的錢袋子。


    情景相似,不同的是,自己從當初的帶路之人,成為了今日的執刀之人。


    對於那人的想法,齊左在感慨毒辣的時候,亦知道自己生路在何方。


    著眼天下,哪一朝敢在未戰之時,屠戮敵國百姓?


    任誰也想不到,那人落棋如此之絕,絕到不僅要奪去蕭立淵逐北軍之權,更要汙他數十載之名。


    將君臣徹底割裂,將蕭立淵,蕭家逼往絕路之上。


    看著毫無戰陣可言的淮南軍軍士,看著那些在已經癲狂軍士身下哀嚎的婦女,聽著那啼哭的幼童。


    齊左仰天長歎。


    “不僅是少爺兵,更是人中渣滓,更是一群蠢貨呀!”


    淮南軍犯下如此大案,普通軍士如何能活?


    如此大案下,淮南軍是誰指使已無誰關心,隻要是死在大周軍士手中,那一切都辯無可辯。


    積攢了百餘年的恩怨,在短暫的和平後,必將再起烽煙。


    而齊左,方可在其中,活下去,讓自己家中親族活下去!


    待到所有人都陷入癲狂,齊左翻身上馬,麵露笑意大吼道:“跟我走,越燕山轉西域,將這爛攤子扔給想要將我們置於死地的大周朝廷吧!”


    齊左騙了他們,騙了自己屬下有接應,騙自己屬下燕山與西域相通之處,漠北皇庭沒有大軍設防。


    他要帶著這些癲狂的人,去衝擊漠北皇庭之軍,用他們的死,為大周和漠北皇庭結下一個不解的結。


    雙方皆死的情況下,誰又能證明是誰先起的惡意呢?


    以啟明皇帝好名程度,他們這些人是烈士還是叛國之人,其心自有定義。


    自此,此身與親族,盡皆盤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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