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溢本想安慰一下嫂嫂,可嫂嫂哭得更傷心,章溢很是迷惑,便問“嫂嫂為何如此感傷?”。


    “嗚……嗚……”章溢嫂嫂泣不成聲,“嫂嫂無用……嫂嫂無用……”


    “家中到底出了何事?”章溢問,“嫂嫂為何哭得這麽傷心?”


    “你侄兒存仁,他……他……”章溢嫂嫂啜泣著說。


    “存仁?”章溢心裏一驚,著急地問,“存仁他……他怎麽了?”


    “他……他被賊寇擄去了……”章溢嫂嫂說。


    “什麽?”章溢驚訝地問,“存仁侄兒被賊寇擄去了?”


    “嗚……嗚……”章溢嫂嫂邊哭邊說,“至今還無音信……嗚……”


    “這幫賊寇!”章溢大為震怒,轉身欲走出廳堂。


    章溢嫂嫂問:“三溢,你要去往何處?”


    “去往賊營,換迴侄兒!”章溢說。


    “賊寇虎狼一般,豈容得你理論,隻怕換不迴侄兒,你也兇多吉少。”章溢嫂嫂說。


    “侄兒落入虎口,我還顧惜什麽吉兇?”章溢大步跨出廳堂。


    “三溢弟,三溢弟……”章溢嫂嫂在身後喊。


    章溢頭也不迴地離開自家宅院……


    山穀中,香軍營寨。香軍頭領鄭普勝坐在營帳內的桌案前,他手中正在把玩一隻鑲嵌著寶石的銀碗。鄭普勝端著銀碗,左看看右看看,又用手指彈了一下碗沿,銀碗叮的一聲脆響,鄭普勝把碗湊近耳邊細細聽了聽,臉上露出貪婪的笑容……


    謀士從帳外走了進來,鄭普勝急忙把銀碗藏在桌案下。謀士笑了笑說:“心愛之物驟得,日夜把玩,不忍釋手,乃人之常情,將軍不必藏匿。”


    “還是先生知我。”鄭普勝笑著說,從桌案下拿出銀碗,看了又看,說,“都說龍泉富庶甲天下,橫溪富庶甲龍泉,果然名不虛傳。昨日所得這幾物,即便在州府也很難見到。”


    謀士說:“龍泉乃鍾聚神秀之地,出幾件奇巧之物,算不得稀奇。”


    鄭普勝說:“早知如此,何苦勞神費力去攻什麽城池,劫幾處大戶足矣。”


    “將軍所言極是,”謀士說,“僅這兩日所獲,足夠半年軍中支用。”


    “自離開湖廣之後,一路上多為糧餉發愁。”鄭普勝說,“直到進入江浙,才不再顧慮糧草之憂。”


    “糧餉已不足慮,”謀士說,“隻是所缺兵源尚未補上。”


    “這幾日抓俘的百姓呢?”鄭普勝問,“為何不編入營內?”


    “我正要向將軍稟報此事。”謀士說,“此地百姓不比他處,極難教化,死活不肯入我義軍,其中有一青年名叫章存仁,非但自己不肯入我義軍,還鼓動他人與我義軍相抗,請將軍明示,此人該如何處置?”


    “此事還用多問,”鄭普勝說,“殺一儆百,看何人還敢有違我義軍!”


    “嗯。”謀士說,“我這就按將軍之意處置。”


    香軍營寨轅門外,章存仁被反綁著雙手,跪在地上。身後,劊子手手持大刀站立。前麵,香軍衛兵押著被俘的百姓,在刑場外圍成了半個圓圈。監斬台上,鄭普勝和謀士正襟危坐。


    鄭普勝抬頭看了看太陽,高喊:“時辰已到,(抓起令牌,猛地一擲)斬!”


    劊子手舉起大刀,前麵的百姓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忽然人群後響起一聲高喊:“刀下留人——”


    眾人迴頭看去,隻見章溢快步走到刑場中間,扶起跪在地上的章存仁,緊緊抱在一起。


    “存仁侄兒……”章溢心疼不已。


    “叔父……”章存仁淚流不止。


    章溢替章存仁擦去眼淚,說:“侄兒,不哭。”


    章存仁點了點頭。


    幾名香軍衛兵衝過來,圍住章溢和章存仁。


    鄭普勝站起身,指著章溢問:“你是何人,竟敢闖入法場?”


    章溢凜然不懼地說:“我乃龍泉章溢!”


    “章溢……”謀士怔怔地看著章溢。


    鄭普勝迴頭看了看謀士,低聲問:“先生,你知此人?”


    “嗯。”謀士點點頭說,“此人乃龍泉名士,江浙無人不曉。”


    “哦。”鄭普勝目光轉向章溢,問,“你闖我法場,意欲何為?”


    章溢說:“來求將軍釋我侄兒迴家。”


    “放你侄兒迴家?”鄭普勝大笑,“哈哈哈……你侄兒違我軍令,犯的可是死罪!”


    “侄兒有違軍令,犯了死罪,我願代其赴死,”章溢說,“求將軍釋其迴家!”


    “你願代其赴死?”鄭普勝問。


    “我兄長隻有此一子,其年紀尚幼,我不可使兄長喪後,”章溢說,“我願代其赴死!”


    鄭普勝自言自語:壯哉,世間真有此等義士!”


    “將軍,此人堪稱龍泉奇才,精通謀略,才識過人。”謀士低聲說,“若能把此人留入營中,浙西可盡為我所有。”


    “嗯。”鄭普勝點了點頭,大笑,“哈哈哈……章先生如此重情重義,世間罕見呀。要釋你侄兒迴去並不難,聽說章先生才略過人,我欲聘章先生為軍師,隻要你肯入我義軍,我不但釋你侄兒迴去,還另以千金相贈,章先生意下如何呀?”


    “我豈肯與賊寇為伍!”章溢義正辭嚴地說,“你等皆有父母妻子,不思孝尊愛子,為何要作此滅族之事呢?”


    “章先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鄭普勝走到章溢麵前,低聲說,“不入我義軍,你別想活著離開!”


    章溢冷笑了笑說:“貪生怕死,固人之常情,我雖欲生,豈能為不義而偷生?”


    鄭普勝拔出寶劍,橫在章溢的脖子上,聲嘶力竭地說:“你果真不怕死?”


    “死即死矣,有何畏乎?”章溢淡淡地說。


    前邊被俘的百姓出現騷動,百姓高喊:“不許加害章先生,放了章先生……”


    謀士走近鄭普勝,低聲說:“此人在龍泉極有威望,將軍不可不慎。”


    “哼!”鄭普勝抽迴寶劍,猛插入劍鞘,怒氣衝衝地說,“將此二人押迴山洞,嚴加看管!”


    “是!”


    眾衛兵,押著章溢叔侄兒二人,向山洞走去。鄭普勝悻悻地離開了法場。


    夜晚,山洞洞口燃著火把,兩名香軍士兵在洞口持槍看守。山洞內幽暗,陰冷。章溢、章存仁互相依靠著坐在地上,雙手還被捆得結結實實。章存仁稚氣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恐懼,臉頰還有淚痕。


    “存仁,”章溢問道,“你懼怕了嗎?”


    “叔父,我不怕。”章存仁說。


    “你為何一臉愁容?”章溢問。


    “我想我娘,”章存仁說,“娘見不到我,不知多擔心呢。”


    “好孝順的孩子,”章溢說,“此時還牽掛著你娘。”


    “叔父,你是如何找到這的?”章存仁問。


    “叔父在外雲遊時,聽說蘄黃賊寇侵擾龍泉,叔父我便匆匆趕迴。”章溢說,“返迴家中,隻見一片狼藉,你娘在廳堂獨自哭泣,叔父我一問才知是剛被賊寇洗劫,連你也被其擄去。我便一路打聽,尋上山來。”


    “幸虧叔父來的及時,不然侄兒就……”章存仁欲哭。


    “存仁,莫哭,”章溢說,“作女兒之態又有何用!”


    “嗯。”章存仁止住眼淚。


    章溢說:“你娘還在家苦等你迴去,要想法離開這裏。”


    “嗯,”章存仁說,“叔父,來,靠近我,我幫你把繩子解開。”


    “嗯。”


    章溢點了點頭,身子向章存仁靠了靠,兩人背靠背而坐。章存仁背著手,吃力地解章溢手上的繩索。


    洞口,守衛的士兵持槍站立。遠處,一老一少兩名義軍士兵走了過來。


    守衛士兵長槍一指,喊:“號令!”


    年長士兵答道:“佛渡蒼生!”


    守衛士兵問:“二位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年長士兵晃了晃手中的腰牌說:“我二人是營中侍衛,將軍讓我二人前來提押兩位犯人,他要連夜審問。”


    守衛士兵收迴長槍,說:“請!”


    章存仁停下解繩索。兩名士兵走進洞內,來到二人麵前。


    年長士兵問:“二位就是章溢、章存仁?”


    “正是。”章溢答道。


    “起來,跟我走一趟。”年長士兵說。


    章溢問:“你要帶我二人去往何處?”


    年長士兵說:“將軍要連夜提審二位,走吧。”


    章存仁望了望章溢,驚恐地說:“叔父……”


    “存仁莫怕,”章溢目光堅毅地看著章存仁說,“走!”


    章溢、章存仁起身,跟著兩名士兵離開山洞。


    山道依著陡峭的山崖,向前蜿蜒延伸。兩名香軍士兵押著章溢、章存仁沿著山崖向香軍營寨走去。章溢、章存仁在前,年輕士兵在中,年長士兵走在最後。走到一個拐彎處,年長士兵突然揮臂向年輕士兵猛擊,年輕士兵癱倒在山道上。章溢迴頭一看,大吃一驚。


    “你……”章溢大吃一驚。


    “章先生莫驚,”年長士兵走到章溢和章存仁的身後,解開二人手上的繩索,指著山崖下的小路說,“二位快從此路逃下山去。”


    “義士為何要救我叔侄二人?”章溢問。


    年長士兵說:“將軍深夜忽然提審,二位前去必是兇多吉少。章先生乃大義之人,豈能就此白白送命?今日法場見先生之義舉深為折服,方知我已往所作所為罪孽深重,於是便有救先生之念,願以此舉來贖已往之罪孽。”


    “請問義士尊姓大名?”章溢問。


    “營中一小卒,名姓不值一提。”年長士兵說。


    “義士……”章溢深為感激。


    “先生莫再多言,快走!”年長士兵催促說


    遠處,一隊巡邏的士兵正向這邊走來。


    “謝過義士!”章溢拱手施禮,然後順著山崖下的小路向下滑去。


    章存仁也拱手相謝,隨著章溢滑下山崖……


    龍泉縣衙內,石抹宜孫、葉琛聽得入了神。


    汪茂荃說:“章溢脫逃之後,返迴村裏,連夜召集同鄉百姓,組成一支義兵,在章氏宗祠前誓師出擊,一舉擊敗了山上的賊寇。”


    眾人聽完後,不住點頭稱讚。


    “世間還真有此至悌至義之人,亙古未聞呀!”石抹宜孫說。


    葉琛說:“古人雲‘高義薄於雲天’(注:南朝·宋·沈約《宋書·謝靈運傳》),此章溢之謂乎?唯章溢能為此義悌之舉!”


    “此等賢士乃天賜於我,當延入府中,早晚討教,以求思齊也!”石抹宜孫說。


    “大人真是思賢若渴啊!”汪茂荃稱讚道。


    “汪大人,”石抹宜孫說,“你這就前往橫溪村,替我延請章溢章先生。”


    汪茂荃麵露難色,囁嚅道:“大人……”


    “汪大人,有何為難之處呀?”石抹宜孫問。


    “大人,那章先生……”汪茂荃為難地說,“下官實在無力將其邀至縣衙……”


    “哦……”石抹宜孫目光轉向葉琛。


    “汪大人所言不虛。”葉琛說,“那章溢性情確實有些怪僻,若是常人相邀,必欣然而往;若是官府相邀,必會斷然相拒……”


    “文士皆有此怪癖,”石抹宜孫笑著說,“本官倒一策,保管其不請自來。”


    “何策?”葉琛問。


    石抹宜孫笑而不語,忽然轉向汪茂荃,問:“汪大人,酒宴備的如何了?本官早饑腸轆轆了。”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汪茂荃急忙道歉,“,酒宴早已備好,下官隻顧得說話了。大人、葉先生請!”


    “請。”


    石抹宜孫、葉琛隨汪茂荃入席。


    章溢率鄉勇解了龍泉之圍後,向橫溪村退去。山道兩旁,竹木錯雜,偶有紅葉點點,章溢所率鄉勇正在行進。章溢、章存仁騎馬行於隊伍中。章存仁一直低頭不語,兩眼無神。


    章溢看了看章存仁,問:“存仁,你好像心事重重?”


    “哦,”章存仁抬起頭說,“叔父,你看出來了?”


    章溢說:“你一路低頭不語,麵無表情,叔父還能看不出?”


    “我……”章存仁欲言又止。


    “存仁,你有何心事?”章溢問,“隻管說出來。”


    章存仁說:“今日我在城下,手刃一賊寇……”


    “手刃賊寇?”章溢說,“……陣前殺寇,護衛鄉土,當自豪才是,為愁眉不展呀?”


    “可我……”章存仁心事重重。


    “何必吞吞吐吐的,隻管直說。”章溢說。


    “可我手刃之寇……雖說是寇,可他並非麵目猙獰……”章存仁說,“倒是與你我一般,像是平常百姓……”


    “噢。”章溢似有所悟,感歎道,“是啊,蘄黃之寇大多原為平常百姓。”


    章存仁說:“侄兒不解,民即為民,為何甘心為寇呢?”


    章溢說:“民為生計所迫,奸邪之徒再以妖言蠱惑,民即從之為寇。再者,尚有為賊寇裹挾,不得不為寇者。所謂世亂而滋盜匪。”


    章存仁說:“不得已而為寇,再因之送命,豈不可悲可歎!”


    “嗯,”章溢點了點頭說,“亂世之民,著實可悲可歎!”


    龍泉縣衙,牢房。獄卒打開了牢房的門,汪茂荃帶著石抹宜孫、葉琛等人走了進去。甬道兩邊,木柵隔成的牢房裏塞滿了俘獲的香軍士兵。


    “大人,饒了我吧……我是被他們逼著入夥的……我沒殺人,也沒搶東西……大人,饒了我吧……”香軍士兵紛紛哀求。


    “俘獲的賊寇都關在此牢?”石抹宜孫問。


    汪茂荃說:“縣衙牢房不足,城北破廟裏還關了一些。”


    石抹宜孫問:“圍城的不是蘄黃賊寇嗎,此牢關押的賊寇為何口音這麽耳熟?”


    “賊寇經我官府進剿,兵力大減,他們就四處擄獲當地的百姓來充實兵源。”汪茂荃指著牢中的香軍士兵說,“這其中不少是來自本地的鄉民,所以大人聽口音覺得耳熟。”


    “哦。”石抹宜孫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汪茂荃說:“牢中汙濁,大人還是到書房再敘吧。”


    “嗯。”石抹宜孫點了點頭。


    眾人一起走出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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