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本獨坐在營帳內,案上擺著幾盤菜肴,他獨坐於案前,悵然若失。白天的事,讓他有些鬱悶,他默默地端起酒杯欲飲,又放下,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唉!”


    方明善掀簾走了進來。


    劉仁本抬頭看了一眼,有些驚訝地說:“明善將軍……”


    “先生好自在呀,”方明善笑著說,“美酒佳肴……為何不邀明善共飲呀?”


    “不邀……”劉仁本苦笑著說,“不邀……你不也來了嗎?快,請坐,請坐。”


    方明善入座,劉仁本取來筷子、酒杯,為其斟酒。


    方明善端起酒杯嗅了嗅,讚:“好酒,好酒!”


    劉仁本端起酒杯,說:“來,同飲一杯。”


    “請。”


    二人同飲。


    “明善將軍,深夜來訪,所為何事呀?”劉仁本問。


    “為求一醉!”方明善說。


    “為求一醉?”劉仁本詫異看著方明善。


    方明善看了看有些發愣的劉仁本,問:“先生為何不斟酒?”


    “哦,”劉仁本迴過神來,笑笑說,“好,好,斟酒。”


    劉仁本斟滿了酒,方明善又端起酒杯說:“再飲一杯。”


    “請。”


    劉仁本舉起酒杯,二人共飲。


    劉仁本放下酒杯問:“將軍方才所言是何意呀?何謂‘為求一醉’?”


    “先生何必明知故問。”方明善乘著酒意說,“今日議事廳上,眾人之言之行與醉徒何異,眾人皆醉,我又何必獨醒,隻求一醉。”


    “嗬嗬,”劉仁本笑笑說,“將軍隻飲了兩杯,為何說些醉話!”


    “醉話?”方明善說,“我倒想一醉不醒。”


    方明善端起酒一飲而盡,劉仁本忙解勸:“將軍,別隻顧飲酒,吃些菜,吃些菜。”


    方明善舉起筷子,又放下,說:“生果真要棄我等而不顧?”


    “將軍何出此言?”劉仁本淡然一笑,說,“事不至此。”


    “事不至此?還要至何地步?”方明善說,“先生可曾記得,劉伯溫在溫州曾提出‘岸剿’之策,於鳳凰山下設計誘我義軍上岸, 所幸其織網不密,讓我義軍逃過一劫。此番出兵與鳳凰山之戰極似,不同之處不過是,此次官軍未設誘餌,而我自願上鉤罷了。”


    “將軍過慮了。”劉仁本笑笑說。


    “先生,明善可是誠心來求先生,”方明善有些著急,說,“可先生……竟對我也不肯吐露半句真言……唉!”


    “真言又能如何?”劉仁本問,“軍中已皆不願聽真言,明善將軍又何必去聽呢?”


    “先生,”方明善懇切地說,“義軍將陷危難,他人不知,可先生你知,莫非先生真的願意坐視而不顧?”


    “唉,”劉仁本說,“今日這議事廳上,我已直言其中利害,可主帥未能聽信。劉伯溫極會用兵,予其5千兵馬,萬人即不能敵。唉,我義軍早將此痛忘矣,獨將軍還能記起!”


    “先生可有決勝之策?”方明善問。


    劉仁本說:“用兵貴在因時因勢而變,豈有不變之策?”


    “理雖如此,”方明善說,“可明善誠心來求,還望先生能指點迷津。”


    劉仁本思索片刻,一字一句地說:“勿輕進,勿貪小勝,聚而固守,劉伯溫即不能奈我何!”


    方明善點了點頭,說:“明善謹記。”


    海麵,風鼓白帆,舷劈碧浪。義軍帥船上,一杆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方國珍手按寶劍,巍然佇立,身後義軍戰船破浪前行,艨艟、巨艦、樓船、走舸……望不見盡頭。


    台州城牆上,則是一幅大戰來臨前的忙碌場景:搬石頭的,扛圓木的,架火炮的……


    城門樓前,劉基和白景亮並肩而立。


    “方國珍親率5萬人馬從海上直撲而來,如黑雲壓城啊。”白景亮說。


    “是呀,”劉基說,“方寇來勢洶洶,白大人準備如何迎戰呀?”


    “唉。”白景亮皺著眉頭說,“這台州城可謂是無堅可守,無險可憑,無兵可禦,我正一籌莫展呢。”


    “城堅可守,山峻可憑,民心可禦,此三者有其一足以禦敵。”劉基說,“而台州三者皆有,大人還有何慮?”


    “雖說如此,”白景亮說,“可方寇畢竟擁5萬之眾,萬一城破,我……”


    “城破……”劉基問,“白大人是擔心無顏麵對台州父老?”


    “白某可殉城保節,”白景亮說,“而滿城百姓可要慘遭屠戮!”


    劉基笑笑說:“白大人多慮了,方寇不過烏合之眾,有何可懼?”


    “哦,”白景亮眉頭舒展了一些,說,“看來劉大人早已成竹在胸呀。”


    “戰者,勝敗之勢瞬息可變,未戰,豈可輕言勝敗。”劉基說,“不過,凡用兵之道,以計為首,方寇輕於用計,舍其水戰之長,而用其陸戰之短,由此,我言其不可懼。”


    “嗯,劉大人言之有理。”白景亮臉露一絲欣喜,說,“方寇舍其水戰之長,而用其陸戰之短,與以往之戰似有不同。”


    “方寇羽翼已豐,恃其勢眾,”劉基說,“分明未把我台州放在眼裏啊。”


    “是呀,”白景亮說,“如今是北麵有白蓮之患,西麵有蘄黃之亂,朝廷用兵不暇,方寇借機招兵買馬,建造戰船,其勢日眾,已不甘囿於海島。”


    “我奉朝廷之命來台州剿寇,若方寇固守海島,我還真不知這棋該如何開局。”劉基說,“如今方寇棄舟登岸,以步兵與我相逐,我方有幾分把握。”


    “莫非劉大人在布一大棋局?”白景亮問。


    劉基微微一笑說:“我正有此意。”


    二人正在聊戰事,陳子豪快步走了過來。


    “啟稟兩位大人,”陳子豪單腿跪,手舉請戰書說,“水軍全體將士請求出戰,這是水軍將士的請戰書。”


    “水軍請戰?”白景亮接過請戰書,細細觀看。


    “是的,大人。”陳子豪說,“水軍請求出戰,阻擊方寇於椒江口,有水軍一人在,決不讓方寇入江口半步。”


    “好,好,勇氣可嘉!”白景亮說,把戰書遞給劉基,“劉大人,你也看看。”


    劉基接過戰書,看了看,笑而不語。


    “請大人下令,命水軍出戰!”陳子豪說。


    “水軍將士同仇敵愾、踴躍請戰,欲與台州共存亡,令人感奮啊,隻是……”白景亮看了看劉基,又看了看陳子豪說,“你問問劉大人,他舍得嗎?”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劉基說,“我怎會不舍得?”


    “那就請大人下令!”陳子豪說。


    劉基看著陳子豪說:“陳子豪聽令!”


    “子豪在!”陳子豪答道。


    “命你隱藏戰船,率全體水軍將士撤入城裏!”劉基一臉嚴肅地說。


    “什麽?”陳子豪滿臉疑惑地問,“命水軍將士撤入城內?”


    “不錯,”劉基說,“即刻撤入城內!”


    “恕子豪不能遵命!”陳子豪說,“方寇來犯,各路軍馬皆備戰迎敵,獨水軍撤入城內,傳將出去,還以為我水軍貪生怕死呢!”


    “嗯,我看子豪說的在理。”白景亮假裝同情,說,“劉大人你這令下得有些不妥。”


    “眾將士請命出戰,大人不允也罷了,可不該令水軍撤入城內。”陳子豪說,“若子豪領迴此令,定會遭水軍將士唾罵。”


    “是呀,”白景亮笑著說,“劉大人,你看……”


    “白大人,你倒會充好人呀!”劉基笑笑說,“這水軍可是你全部的心血,我若果真允其出戰,與方寇拚個魚死網破,共葬江底,你能應允?”


    “劉大人,我想做迴好人,你也不給機會,當麵就給拆穿了!”白景亮笑著轉向陳子豪說,“子豪,水軍初創,尚不足以抗敵,此時出戰,正中方寇奸計。劉大人之意是避其鋒芒,養精蓄銳,日後定有大用!”


    “養精蓄銳,豈能撤入城內靜養?”陳子豪說,“各路軍馬皆有所命,獨將水軍棄之不用,令人不服。”


    “水軍豈能不用?”劉基說,“隻是不當水軍之用。”


    “不當水軍之用?”陳子豪不解地問,“那……那當何用?”


    “且當步軍之用。”劉基說。


    “嗯。”陳子豪說,“當步軍之用也成,總比棄之不用要強。”


    白景亮說:“既已領命,那就奉命而行吧!”


    “是!”陳子豪領命離開。


    劉基、白景亮望著陳子豪的背影,相視而笑:“嗬嗬嗬嗬。”


    夜晚,月亮慢慢爬上樹梢。劉基府內,顯得有些靜謐。蘇晴兒坐在屋頂上,靜靜地望著遠方,淡淡的月光灑下,如籠著夢幻般的輕霧。


    葉安悄悄走了過來。蘇晴兒問:“叔父迴來了嗎?”


    “老爺不迴來了,”葉安說,“方寇明天就到城下了,老爺要與白大人徹夜商議退敵之策。”


    “你怎麽不陪著叔父,自己迴來了?”蘇晴兒問。


    “是老爺把我趕迴來了。”葉安說。


    “哦。”蘇晴兒仍靜靜地看著遠方。


    葉安坐在了蘇晴兒身旁,問:“晴兒,看什麽呢?”


    “看月光啊。”蘇晴兒說。


    “看月光?”葉安有些不解。


    “嗯,”蘇晴兒點點頭說,“你看這月光多美呀!記得小時候,每到這樣的夜晚,我便與同伴在月下嬉鬧玩耍到深夜,爹爹催促了一次又一次,仍不肯迴去休息。”


    “又想你爹爹了?”葉安問。


    “沒……沒……”蘇晴兒眼睛裏滿是晶瑩的淚花。


    “還說沒有……”葉安說,“你口中可以說謊,可你的眼睛不會……”


    蘇晴兒忙擦了擦眼睛。


    “你……你不會再做傻事吧?”葉安問。


    “做什麽傻事?”蘇晴兒問。


    “明天方寇就要來了,”葉安說,“叔父擔心你……”


    “擔心我會不辭而別,私下尋仇人複仇?”蘇晴兒問。


    “你不會吧……”葉安說。


    “叔父就是因為擔心我,才讓你迴來的吧?”蘇晴兒問。


    葉安點了點頭。


    “大戰將起,軍情如此緊急,叔父還在為晴兒著想,晴兒怎能再去添亂呢。”蘇晴兒說。


    “是呀。”葉安說,“不可再添亂了。”


    “晴兒已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瞎闖亂撞的小姑娘了。”蘇晴兒說,“跟了叔父這麽久,晴兒明白什麽是輕,什麽是重,什麽可做,什麽不可做!”


    “你能這樣想,老爺就會放心了。”葉安說。


    “喂,葉安,你迴來的正好,”蘇晴兒像忽然想起什麽,說,“等會迴房,你替叔父準備一下行李。”


    “準備行李?”葉安疑惑地問,“準備行李幹什麽?”


    “這……”蘇晴兒欲言又止,說,“你先不要問,隻管準備,兩日之內,叔父定會用到。”


    “真的?”葉安半信半疑地問。


    蘇晴兒自信地點了點頭。


    台州南城門。厚重的城門緊閉,城牆之上,旌旗獵獵,軍士手執兵器,嚴陣以待。城外,義軍方陣鋪天蓋地,向城門橫壓過來,揚起漫天塵土,方國珍催動戰馬,走在方陣前列,一身鎧甲熠熠閃光。來到吊橋外,方國珍馬鞭一揚,義軍方陣停止前行,塵煙慢慢散去,城下變得寂然無聲……


    方國珍催馬來到吊橋前,抬頭看了看城上,馬鞭一指,高聲喊:“城上的聽了,快快打開城門,迎我義軍進城,如有半點遲疑,殺進城去,片甲不留!”


    劉基、白景亮慢慢來到城牆垛口,向下張望。


    “城下何人,出此狂言!”劉基輕蔑地看了看城下,問。


    “義軍主帥方國珍!”方國珍說,“你是何人?”


    “嗬嗬。”劉基微微一笑,說,“一草寇而已,也敢妄稱主帥,本官正要入海緝拿於你,你倒自己送上城門來了。”


    “莫非你就是劉伯溫?”方國珍問。


    “既已知是本官,你還不快快下馬俯首,自縛請罪!”劉基說。


    “劉伯溫,”方國珍指城上說,“你本浙東子民,不與民為伍,卻助官府為虐,本帥此番興兵,正要捉拿於你!”


    “好個無義之徒!”白景亮說,“朝廷寬仁,屢次赦免你之罪過,你不思悔改,屢又興兵作亂,本官此番定要替百姓除掉爾等賊寇,以還浙東之太平!”


    “呸,一官府閽吏,也敢如此狂妄,休怪我刀槍無情!”方國珍大罵,轉頭向身後的義軍士兵高喊,“義軍弟兄,殺進城去,為我誅此二人!(拔出寶劍,揮起)殺——”


    義軍將士齊聲呐喊:“殺——”


    義軍將士潮水般地向城下衝去。


    城上,整排的弩機、弓箭,弦拉開,瞄向義軍陣營,弦聲嘎吱吱作響。火炮炸藥已裝膛,藥撚已插上,火炮手,手持火把立於一旁。


    白景亮高喊:“放!”


    利箭射出,如漫天飛蝗,唿嘯著飛向義軍陣營,中箭的義軍整排整排地倒下;藥撚點著,吱吱燃燒,轟的一聲巨響,炮彈出膛,劃出一條長長的拋物線,落入義軍陣營,炸開漫天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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