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內的鄒普勝聽見爭執,急忙跑過來。


    “差官大哥,差官大哥,”鄒普勝說,“且慢,這是我兄弟。”


    “你兄弟?”年長的衙差說,“我怎麽看著像是賊寇?”


    “差官大哥真會說笑話,”鄒普勝說,“我這位兄弟是徐鳳衝興隆布莊的,平日裏往來於蘄州黃州間販布,喏,毛驢、布匹還在那呢。”


    “噢,販布的,”年長衙差問,“販布……怎麽販到鐵匠鋪來了?”


    徐壽輝說:“不瞞二位差官,我在山道之中,撿到一塊烏鐵,想打把鋤頭,就到這鐵匠鋪來了。”


    鄒普勝連忙說:“確實是這樣,夥計,把徐大哥的烏鐵拿來,讓二位差官看看。”


    胖夥計拿烏鐵過來,交給鄒普勝。


    鄒普勝說:“差官大哥,你看,就是這塊。”


    年長衙差接過,看了看說:“嗯,是塊好材料。不過呢……它怎麽就讓你撿到了呢?”


    徐壽輝說:“我到溪邊洗臉,看到亮光一閃,我順著亮光走過去,就發現了它。”


    “嗯,聽起來怪像真的,我也常去水邊洗臉,可我怎麽就沒撿到過呀?”年長的衙差冷笑著說,他轉向年輕衙問,“兄弟,你撿到過嗎?”


    年輕衙差搖搖頭說:“沒撿到過。”


    “是呀,”年長衙差說,“都沒撿到過,怎麽就你一人有這麽好的運氣?”


    徐壽輝一時無話可說:“可這……”


    年長衙差陰下臉說:“烏鐵是為煉兵器所用,怎能會輕易撿到?分明是你從官府偷來的。走,跟我迴官府!”


    兩位衙差推推搡搡,押著徐壽輝要往鐵匠鋪外走,彭瑩玉擋在了路中間。


    “阿彌陀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彭瑩玉說,“這位施主所犯何罪,被二位官差緝拿?”


    徐壽輝低下頭說:“我撿了一塊烏鐵,本以為是財運,不想惹來禍端。”


    “阿彌陀佛,禍因財起,須以財消。”彭瑩玉說,“貧僧這裏有幾兩碎銀,願替這位施主消災,還望二位差官成全。”


    “有銀子呀?好,成全,成全!”年輕衙差大喜,撤了綁徐壽輝的鐵鏈。


    “你這個布販,還不如和尚通人事。”年長的衙差說,他放過徐壽輝,接過銀子,“兄弟,我們走。”


    兩位衙差離開。


    “呸!”鄒普勝向衙差背影,唾了一口。


    鐵匠鋪內,放著一張破舊的桌子,桌子上擺幾樣菜肴,徐壽輝、鄒普勝、彭瑩玉三人圍坐在桌前。


    鄒普勝端起酒碗說:“徐大哥、彭師父光臨,本該好好款待,沒曾想讓這兩隻惡狗給攪了,好在是虛驚一場,來,同飲一碗,一洗心中不快。”


    “來,喝,喝!”徐壽輝、彭瑩玉端起酒碗,三人同飲。


    徐壽輝說:“剛才多虧彭師父及時趕到,不然真要遭這兩個惡人陷害,來,我敬彭師父。”


    “唉,徐大哥說這話就見外了。”彭瑩玉說,“當初我彭州舉事失敗,官軍畫影緝捕,無處躲逃,多虧你和鄒鐵匠相助,我才能隱身此地,得以保全。來我敬兩位。”


    三人同飲。


    鄒普勝說:“這兩個衙差怎麽會盯上了徐大哥?難道他們嗅出點什麽了?”


    彭瑩玉搖了搖頭說:“沒有沒有,就是兩個無賴,隻是想詐點銀子,剛才我在茶館就遇到他們兩個,喝茶不給茶錢,還打了夥計。”


    徐壽輝說:“官府裏都是這等人,百姓哪還有寧日!”


    鄒普勝說:“別再提他們,掃了我們的酒興,來,喝。”


    三人端起酒碗,同飲。


    鐵匠鋪外,年長的衙差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了腳步。


    “大哥,怎麽不走了?”年輕的衙差說,“我說的那家飯館前邊就到了。”


    年長衙差迴過頭來,自言自語:“……奇怪。”


    年輕衙差問:“大哥,什麽……奇怪?”


    年長衙差說:“剛才那和尚……”


    “那和尚怎麽了?”年輕衙差問。


    年長衙差說:“怎麽那麽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和尚麽……光頭,看上去都差不多。”年輕衙差說,“大哥,別琢磨了,前邊就到了。”


    “不對,一定在哪見過。”年長衙差說,“海捕文書帶了嗎?”


    “帶了。”年輕衙差取文書,遞上。


    衙差乙打開文書,仔細地看了看畫像說:“就是他,袁州作亂的逆匪。”


    鐵匠鋪內,徐壽輝三人正在飲酒,兩位衙差闖了進來,一掛鐵鏈套在彭瑩玉的脖子上。


    年長衙差手執長刀,指彭瑩玉說:“大膽妖僧,犯上作亂,官府四處緝拿,你竟躲藏在這裏。走,跟我去官府!”


    徐壽輝上前阻攔,說:“差官大哥,你認錯了,一定認錯了,他隻是個誦經的僧人,怎麽會犯上作亂。”


    “認錯了?”年長衙差刀尖指向徐壽輝,掏出文書,抖開說,“你看看這畫像,是他不是,我認錯了嗎?(轉向彭瑩玉)走!”


    鄒普勝偷偷拎起一條板凳,猛然向年長衙差的腦袋砸去,年長衙差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掙紮了兩下,不再動彈。


    “你……你竟敢殺死官差,”年輕衙差甲驚恐地說,“你……你等著,你等著……”


    年輕衙差丟下彭瑩玉,倉皇逃出門外。


    鄒普勝看著躺在地上的衙差“我殺了官差,難逃死罪,你們趕快逃走,官兵來了,必會連累你們。”


    “逃?”徐壽輝冷靜地說,“如今這天下到處是這般黑暗,又能逃到何處?”


    “徐大哥說的不錯,”彭瑩玉說,“天下是大元的天下,哪裏沒有大元的官兵?”


    “那怎麽辦?”鄒普勝焦急地問,“難道我們三人就坐在這等死?”


    徐壽輝說:“聽說韓山童、林福通在潁州起事,殺贓官,除豪強,百姓一唿百應,官軍望風而逃,那才叫一個痛快!”


    彭瑩玉問:“徐大哥果真有這個想法?”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徐壽輝說,“與其委曲苟且活著,不如痛痛快快走他一遭。”


    “徐大哥儀采非凡,果然不是等閑之輩!”彭瑩玉說,“徐大哥既有此大誌,我彭瑩玉願舍命相助,以成大義。”


    鄒普勝說:“我夢見黃龍盤繞鐵砧,今日見徐大哥坐我鋪外鐵砧,我十分驚異,聽徐大哥這番言語,我才明白,徐大哥就是夢中的黃龍,這是上天在授意於你我!”


    彭瑩玉說:“徐大哥既是人中之龍,為何要盤曲在草叢間,任人踩踏欺辱。何不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


    徐壽輝慷慨激昂地說:“既是上天授意,我們就順應天意,滅了大元!”


    “順應天意,滅了大元!”鄒普勝、彭瑩玉一起說。


    徐壽輝、鄒普勝、彭瑩玉三人同時舉起酒碗,一飲而盡,亮起酒碗,一起把酒碗猛摔向地麵。


    徐壽輝、鄒普勝、彭瑩玉舉事後,隊伍迅速擴大,他們決定先攻下蘄州。夜幕中,蘄州城門陰森威嚴,城門上的軍士手執兵器,嚴陣以待。遠處無數的火把如夜空的繁星,把城圍得密不透風。


    徐壽輝寶劍一揮,大喊:“攻城——”


    香軍(注:徐壽輝組織的義軍,因其燒香拜佛,世稱“香軍”)士兵如潮水般湧向城門……


    城牆之上,矢石檑木如雨點般砸了下來,一個個香軍士兵倒在了城下……


    彭瑩玉早已潛入到蘄州城內。城內一個破廟內,燈火通明,中間置一香案,案上放著香爐,香霧繚繞。香案後,彭瑩玉雙手合十,微閉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欲識天真佛,從來絕證修。


    不須外尋覓,但向自心求。


    悟後三身合,迷時四不周。


    ……


    香案前跪滿虔誠的信徒,跟著念念有詞……


    突然一聲炮響,彭瑩玉猛地睜開雙眼,高喊:“彌勒已經降世,他就在城門外,快去迎接——”


    眾信徒起身衝向門外。


    城門下,眾信徒高舉火把,衝向元軍軍士,奪下兵器,打開了城門。


    城門外,徐壽輝正指揮攻城,看見城門已開,大喜。


    “衝進城去——”徐壽輝揮起寶劍高喊。


    香軍士兵呐喊著衝進了城裏……


    溫州太平寺。禪院內,劉基盤坐在蒲團之上,眼睛久久地凝望著星空。


    劉基自言自語:“煞星光耀,國無寧日……”


    一位法師站在了他身後。法師看看劉基又看看星空,問:“劉大人,這星辰有何玄妙之處,值得大人凝望參悟。”


    劉基說:“我不是在觀星辰,是在觀人世。”


    法師不解地問:“觀人世?”


    “人置於塵世,正如星置於天宇。”劉基說,“世情變幻莫測,星漢則幽遠深邃。”


    “哦,”法師說,“聽大人之言,深奧玄秘,非貧僧所能參透。有一遠客,深悟禪機,欲與大人切磋,在貧僧禪房已恭候多時。”


    “哦,”劉基說,“法師請前邊引路。”


    法師引劉基走進禪房。禪房內站著一人。


    法師說:“就是這位施主。


    客人慢慢轉過身來,是江浙行省參知政事樊執敬。


    “樊大人?”劉基大為驚喜,急忙上前施禮,“參見樊大人。”


    樊執敬擺了擺手說:“禪房之內不必多禮。”


    劉基問:“樊大人何時到此?”


    “今日剛到。”樊執敬說。


    “大人秘行,來此荒山古刹所為何事?”劉基問。


    樊執敬笑了笑說:“聞聽劉都事日日在此參禪打坐、吟詩弈棋,甚是羨慕,我也想到此領略這番清靜。”


    “禪院本是清淨之地,”劉基說,“可是,隻有靜地,無有靜心,恐怕也難享受這番清靜。”


    樊執敬大笑說:“劉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嗬嗬嗬嗬。”


    劉基迴身示意,法師離開。


    劉基問:“樊大人到此,有何吩咐?”


    “前日,偶遇一道長,求卜一卦,卜過之後,道長良久不語,之後就給了我這張星象圖,我琢磨數日,不得其解,劉都事精通易術,可否幫我解之?”樊執敬遞上星象圖。


    “易術玄奧,下官也隻是略知一二。”劉基說。他接過星象圖,就著佛燈前觀看良久,微微一笑。


    樊執敬問:“劉都事為何笑而不語?”


    “樊大人哪裏是不曉其解,”劉基說,“恐怕是不知如何破解吧。”


    “哦,”樊執敬問,“此話怎講?”


    “此卦兆示杭州有兵戈之災,”劉基說,“樊大人應該早已明知,隻是不曉這兵戈之災如何化解。”


    樊執敬笑著說:“都說劉都事神算,果然名不虛傳。”


    “樊大人過獎。”劉基說,“以星象演推而已。”


    “劉都事以為這兵戈之災來自何處?”樊執敬問,“是北,是西,還是東南?”


    劉基說:“下官以為應該來自西麵。”


    “近來徐壽輝在西麵作亂,”樊執敬說,“可他勢薄將寡,尚未成氣候,而且蘄州離我遙遠,劉都事為何以為這兵戈之災就來自他呢?”


    “徐壽輝眼下雖勢薄將寡,可他以教惑眾,廣有信徒,一旦成勢,禍害必廣。”劉基說,“東南方國珍耽於小利,並無大誌。”


    “北麵呢?”樊執敬問,“北麵韓山童、劉福通二人也借白蓮教以聚眾,其勢也為徐壽輝所不及。”


    “北麵有天塹阻隔,”劉基說,“韓山童、劉福通尚無雄略跨越天險,若日後出一有此雄略之匪首,不止是杭州一城被禍及,恐怕朝廷也岌岌可危了。”


    “嗯,劉都事遠見卓識非常人所能及!”攀執敬說,“我已向新任左丞帖裏帖木耳大人舉薦你做行省都事,江浙剿匪禦寇,還需劉都事,一展謀略。”


    “多謝樊大人抬愛。”劉基說,“為保江浙安寧,下官在所不辭!”


    半月之後,江浙行省敕牒下到劉基府上。劉基交結了都元帥府的事務,擇日北上,離開了溫州,再赴杭州。


    一江秋水,澄靜如碧,點點白鷗,翔集嬉戲。小船在碧波中行駛,劉基站在船頭,眺望兩岸緩緩退去的風景,蘇晴兒、葉安,坐在船艙中。


    “葉安,”蘇晴兒問,“你去過杭州嗎?”


    “沒去過。”葉安說,“晴兒,你去過嗎?”


    “小時候去過。”蘇晴兒說,“那時候母親每年都要去靈隱寺進香,父親就帶著母親和我去……”


    說著說著,蘇晴兒眼裏噙滿了著淚花。


    “對不起,晴兒。”葉安說,“我不該問你……”


    “沒什麽,想起小時候,真的很高興呢……”蘇晴兒說,“進完香,父親還帶著我們遊西湖,劃船……”


    葉安說:“到了杭州,讓老爺也帶著你我遊西湖,劃船,好嗎?”


    蘇晴兒擦了一下眼淚,點點頭說:“好。”


    “老爺——”葉安向船艙外喊,“到杭州你帶我和晴兒去西湖劃船,好嗎?”


    “去西湖劃船?”劉基迴頭看看船艙,笑著說,“好呀。”


    “晴兒,聽到了嗎?”葉安欣喜地說,“老爺答應了。”


    蘇晴兒、葉安開心地笑著,劉基看著他們開心,也開心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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