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嶼,一所民宅內,一通稀裏嘩啦的聲音從院中傳出。方國璋嚷嚷著要出院門,被守門士兵攔住。


    “將軍,你不能出去。”守門士兵說:


    方國璋怒目圓睜,問:“為何不讓我出去?”


    “主帥有令,將軍不得出院門。”守門士兵說。


    “不讓我出去也行,”方國璋說,“去替我買些酒肉來。”


    “主帥有令,不許將軍飲酒。”守門士兵說。


    “不讓出去,還不讓飲酒。”方國璋忿忿地說,“我偏要出去,你……你能怎樣?”


    方國璋欲強行走出院門,守門士兵死死阻攔說,“將軍,不可出去。”


    方國璋抽出寶劍,指向守門軍士胸口,說:“閃開!”


    方明善聽到爭執聲,慌忙過來勸解。


    “二將軍,不可意氣用事!”方明善說。


    方國璋收迴寶劍,氣憤地說:“明善賢侄,你來的正好,你說說,主帥這下的是什麽令,在這憋了好幾天了,不讓出去,還不給酒喝,憋在院裏悶死,還不如一刀砍了痛快!”


    “叔父,當初讓侄兒為你求情之事又忘了?”方明善笑著說,“叔父可是戴罪之人,主帥已寬恕一次,豈可再鑄大錯。”


    “唉!”方國璋歎道,“在島上不讓出去,現在登上岸了,還不讓出去!前幾日還有陳仲達陪我,今日仲達也不知去了何處,一個人好生鬱悶。”


    方明善說:“欽差已到黃岩,主帥差陳仲達前去迎拜。”


    方國璋生氣地說:“這陳仲達,進城也不帶上我。”


    方明善說:“主帥就是怕你出去再生事端,才下令不許你出院門。”


    “不許出門,不許喝酒,這,這……”方國璋不滿地說,“招安之後,我要把黃岩城的酒店喝個遍。”


    “嗬嗬嗬。”方明善大笑。


    “明善賢侄,”方國璋說,“你既來了,就別走了,好好陪我聊聊。”


    “好。”方明善說。


    二人向院內走去。


    溫州,劉基府宅。蘇晴兒臥室的桌案上放一香爐,還有一把寶劍。蘇晴兒坐在案前神色凝重。她雙手托起寶劍,慢慢抽出劍身,細細端詳,劍身映著一雙流淚眼睛。她的思緒又迴到了多年前……


    晨光熹微,霧靄嫋嫋,花木蔥蘢,露珠晶瑩。蘇晴兒在樂清縣衙的花園裏練劍,縣尉在一旁指點。


    “臂再抬高一點。”縣尉說。


    蘇晴兒的臂抬高一些,問:“是這樣嗎?”


    “嗯,就是這樣。”縣尉說。


    蘇晴兒動作連在了一塊,劍鋒過處,寒光閃閃,冷風嗖嗖。


    “好,好!”縣尉在一旁拍手稱讚。


    蘇晴兒耍得忘形,猛地一劍向縣尉刺去,縣尉猝不及防,身子一閃,劍鋒擦身而過,劃破了衣袖。蘇希濂打此路過,看到這一幕驚出一身冷汗。


    “晴兒,你要幹什麽!”蘇希濂大聲嗬斥。


    蘇晴兒收住劍,微微一笑說:“我和縣尉叔叔鬧著玩呢。”


    蘇希濂厲聲地喝道:“有如此鬧的嗎!”


    “就是鬧著玩嗎。”蘇晴兒不服氣地把劍重重地摔在地上。


    “到書房,麵壁思過!”蘇希濂說。


    “爹!”蘇晴兒委屈地抹著眼淚,走向書房。


    “大人,晴兒隻是調皮,沒什麽。”縣尉說。


    蘇希濂走到縣尉身旁,關心地問:“傷著沒有?”


    縣尉遮住衣袖,說:“沒有,沒有。”


    “沒有就好,”蘇希濂說,“你先迴去吧。”


    縣尉離開。蘇希濂拾起劍,走出花園。


    書房\/內,蘇晴兒麵壁站立,長時間的站立讓她有點支持不住了,身體微微一晃,她咬了咬牙,又站得筆直。蘇希濂手提寶劍走進書房。


    “晴兒,還在生氣嗎?”蘇希濂問。


    “不生氣了,爹爹。”蘇晴兒說,“晴兒想明白了,爹爹教訓的對,我不該把劍指向縣尉叔叔。”


    “想明白了就好,”蘇希濂把劍遞給蘇晴兒,“給。”


    蘇晴兒接過劍。


    “劍是有靈性的,鋒芒所向,其物即傷。”蘇希濂說,“所以劍鋒不能指向親人、朋友甚至無辜之人,劍鋒所指應當是奸邪之人。”


    “爹爹也懂劍?”蘇晴兒問。


    蘇希濂說:“爹爹我雖不懂劍術,可懂得劍道。”


    “劍道?”蘇晴兒問,“爹爹懂的是劍道?”


    “嗯。”蘇希濂點頭。


    蘇晴兒從往事中迴過神來,她抽出劍身,細細端詳,劍身映出一雙充滿稚氣的眼睛……


    蘇晴兒點燃三支香,插入香爐,嫋嫋煙霧中,蘇晴兒雙手合十跪在案前。


    “爹爹在上,請受女兒一拜。”蘇晴兒眼裏含淚花,拜了兩拜,“女兒不孝,至今未能替你除掉仇人。女兒幼稚地以為,憑劉叔父才智,除掉仇人會易如反掌,可誰料到政事崩壞、綱紀廢弛到如此地步,忠純之言常被棄置,奸人之術屢屢得逞,朝廷要招安了,奸人不但不被懲治,反要受封,女兒實在忍無可忍。爹爹,你曾教育女兒‘劍鋒所指應當是奸邪之人’,今天女兒之就要劍指奸邪之人,為父報仇,為民除害。”


    蘇晴兒又拜了兩拜,提劍離開臥室。蘇晴兒出了臥室路過劉基書房,她看了看劉基的書房,書房的燈早已熄滅,她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屋頂,縱身一躍跳上屋頂,快步消失在夜幕中……


    劉基和葉安站在廂房廊下,望著蘇晴兒離開。


    “老爺,你知道她要離開怎麽不阻攔她?”葉安問。


    “她若去意已決,何人又能攔得住呢?”劉基說。


    “那……就這樣眼看著讓她走了?”葉安問,“她一定去尋方國璋。”


    “不錯,”劉基說,“招安之後就不能興師去除方賊,她想拚死一搏。”


    “這樣做,晴兒會很危險。”葉安說。


    “為報父仇,她已不顧危險。”劉基說。


    “老爺,你……”葉安問,“你的意思是……”


    “葉安,”劉基微微一笑說,“你尾隨其後,暗中保護。”


    “嗯。”葉安轉身要走,又迴過身來,問,“老爺,我走之後,你呢?”


    “老爺我豈能照顧不好自己?”劉基說,“況且府內還有兩名軍士。快去!”


    “嗯。”葉安躍上屋頂,消失在夜幕中。


    洋嶼,方家老宅。月亮在雲中徘徊,院中灑滿斑駁的樹影。屋內還亮著燈光,橘黃的燈光下,方國珍與劉仁本靜靜地坐在桌案旁。院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應該是仲達迴來了。”方國珍驚喜地說。


    “我去看看。”劉仁本說。


    “嗯,好。”方國珍說。


    劉仁本走向門外。


    一輛馬車駛到院門前停下。車夫勒住馬,陳仲達從車上下來。劉仁本從院中走了出來。


    “仲達,迴來了?”劉仁本迎上去問。


    “剛迴來。”陳仲達說。


    “主帥正等你呢,快隨我進去。”劉仁本說。


    二人一同走進院中,來到正屋。


    “見到欽差了?”方國珍問。


    “見到了,”陳仲達說,“大司農把禮也收下了。”


    “大司農他怎麽說的?”方國珍。


    “大司農說,他是奉禦詔前來招安,無人膽敢從中作梗。”陳仲達說,“他還說,後日在黃岩州府舉行招安儀式,讓我等隻管前去承沐天恩。”


    “好。”方國珍說,“明日動身,前往黃岩州聽候招安。”


    劉仁本說:“我有一至交就在黃岩城外,他有一幢小樓,甚是軒敞,現正閑置,我們明日可到那裏稍駐,後日進城接受招安,儀式完畢,眾人仍舊退往那裏。”


    “先生考慮得很是周到。”方國珍說,“就依先生所言。”


    蘇晴兒孤單一人,借著月色在山路上前行,走了好久,她已經很是疲憊。山路邊有一破廟,蒼白的月光下陰森森的。疲憊不堪的蘇晴兒來到破廟前,廟門殘破不堪,蘇晴兒輕輕推開廟門,走了進去,廟內布滿了蛛網,她用劍揮了揮。廟裏有尊菩薩,她放下劍,雙手合十,在菩薩麵前默默禱告:大慈大悲的菩薩,保佑我早日除掉仇人,為父報仇。


    蘇晴兒拜了兩拜,起身,在廟內四下看了看,窗下有一塊地麵較為平坦,她解下鬥篷,鋪在地上,側身躺在上麵,慢慢進入夢鄉……


    一陣獰笑把蘇晴兒從夢中驚醒,她睜開雙眼,眼前一張猙獰麵孔,是山賊,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拿著長刀。她大吃驚,想掙紮站起來,但雙手被捆得結結實實。


    矮個山賊舉著火把,湊近了看了看蘇晴兒,嚷嚷:“大哥,我倆豔福不淺呀,這姑娘長得真是不錯。”


    “是嗎,我來看看。”高個山賊走了過來,接過火把,來到蘇晴兒麵前,舉著火把照了照,獰笑,“哈哈哈,菩薩真是開眼,送個天仙似的美人給我們哥倆。”


    “兩位大哥,放過我吧!”蘇晴兒哀求。


    “大哥?叫得好甜喲。”高個山賊說,“大哥我更舍不得放你了。哈哈哈。”


    高個子山賊把火把插在牆縫中,來抓蘇晴兒,突然寒光一閃,一隻飛鏢刺破山賊乙的咽喉,高個山賊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大哥,你……你怎麽了?”矮個山賊上前看了看倒地的高個山賊,驚恐地後退幾步,驚叫著跑出廟門……


    蘇晴兒掙脫繩索,撿起飛鏢看了看。


    “是葉安!”蘇晴兒高喊,“葉安,葉安——”


    沒有迴應。蘇晴兒走出廟門,四下看了看。


    “葉安,葉安,你在哪——”蘇晴兒高喊。


    月下,破廟四周樹影參差,沒有半個人影……


    山道微著晨露,霧靄嫋嫋,一隊人馬在林陰中迤邐而行。方國珍騎在馬上,神色凝滯;方明善邊行邊欣賞兩邊的山色,神態悠然;方國璋跟在隊伍後邊,邊走邊抱怨。


    方國璋自言自語:“招安,招安,招個球安,向那些賊官低眉俯首,哪有浪裏蕩舟瀟灑。”


    “二將軍,”方明善勒了一下馬問,“說什麽呢?”


    “沒說什麽,沒說什麽。”方國璋一抖紅韁繩,戰馬向前跑去。


    “當心主帥聽到,又要責罰。”方明善在方國璋身後笑著說。


    “賢侄,可不要亂說。”方國璋迴頭說,“我是說,早上遊山,好不瀟灑。”


    “是嗎?”方明善問。


    “是,是。”方國璋笑著說。


    方明善看著方國璋,大笑。


    山道旁是密密的竹林,一陣竹葉沙沙聲,似寒風穿過竹林,兩個黑影一閃而逝……


    方明善勒住韁繩,機警地向竹林看了看,沒發現什麽;又聽了聽,也沒聽到異常。一抖韁繩,追上前邊的人馬。


    一行人繼續在山道上前行……


    劉基從臥室出來,來到院中。


    “葉安,葉安——”劉基喊。


    葉安沒有迴應。


    “葉安他今天怎麽了……”劉基自言自語,他突然想起昨晚上的蘇晴兒偷偷離開的事,一拍腦門,微笑著搖了搖頭,說,“唉,怎麽把昨夜之事忘得一幹二淨!”


    蘇晴兒從臥室跑了出來。


    “叔父,你起來了?”蘇晴兒問。


    劉基詫異地看著蘇晴兒,問:“晴兒,你……”


    蘇晴兒詭秘地一笑,說:“叔父,怎麽了,不認識晴兒了?”


    “不……沒有。”劉基說,蘇晴兒的突然出現,讓劉基一時沒反應過來。


    蘇晴兒笑笑說:“叔父剛才是不是想問‘晴兒,你怎麽又迴來了’呀?”


    “嗬嗬,晴兒真是精明,”劉基笑著說,“把叔父的心思都看透了。”


    “是叔父先把晴兒的心思看透了。”蘇晴兒淚水湧上眼眶,說,“叔父,不是你讓葉安暗中保護我,晴兒就……”


    劉基吃驚地問:“晴兒,好好說,怎麽了?”


    “晴兒……沒什麽!”蘇晴兒欲說又止,她抹去眼淚,說,“叔父,晴兒知道錯了,以後我就聽您的,再也不亂闖亂撞了。”


    “嗯,這就好。”劉基點點頭。


    “叔父,我陪你去議事。”蘇晴兒說。


    “你?”劉基問,“葉安呢,葉安沒迴來?”


    “葉安累了,讓他多睡一會吧。”蘇晴兒說,“我陪你去議事。”


    “你陪我?”劉基猶豫了一下。


    “是呀,不行嗎?”蘇晴兒問。


    “好吧,備馬。”劉基說。


    “是,叔父。”蘇晴兒向馬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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