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實驗室內。


    擺弄著那些生鏽破舊的儀器,調整數值和旋鈕的研究人員們,手上的工作正緊張地進行著,生怕會出現怎樣的差錯。


    包括站在大熒幕前的,身穿著黑色皮衣的男子,一邊盯著上方的示意圖,一邊拿著記錄儀的他,似乎正一點一點調試著。


    但與那些人不同的是,麵露平靜的他,烏黑的長發下看不出與其他人那般的緊張,麵無表情地旋轉著手中的旋鈕,直到走來的一名研究人員打斷了他的動作。


    那是他的助理。


    助理:“蕭博士,所有的數值和儀表水平已經達到標準,就等待下一步的指示了。”


    蕭博士:“嗯,很好……這邊的記錄儀看著也沒什麽問題,那麽目標呢?”


    助理:“這……”


    蕭博士:“說!”


    麵對這張陰沉的臉,深感不妙的助理趕緊塞了一疊記錄函數線的打印紙到蕭博士的手中,那是有關沉睡著的韓雪的所有記錄!


    但那看起來可以點都不像沉睡的她該有的情況!


    助理:“呃……目標的細胞活性似乎比平時活躍了許多!”


    蕭博士:“什麽?!”


    剛才沒有出現的緊張情緒,在這一刻表現在了他的臉上!似乎是他不願意看到的結果,這種情況可不是應該發生的,平常也不過一直在沉睡著的她怎麽唯獨今天……翻看那一堆記錄紙的蕭博士滿臉的不可置信,這種事情怎麽發生?!


    將記錄紙塞迴助理的手中,走向休眠倉查看其中沉睡著的韓雪,那個安詳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儀器那邊……


    背過她的蕭博士,不禁感歎了一聲。


    蕭博士:“該來的還是來了……對了,韓家家主呢?!怎麽還沒到?!”


    助理:“估計也快了,畢竟他們都在路上了!”


    蕭博士:“希望他們趕緊的,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


    …………


    韓雪:“呃——這是……?!”


    從生鏽金屬板的通道穿過的幾位研究人員,推著正在托著韓雪的擔架走向實驗室當中,而此時因為震蕩,昏迷的韓雪似乎蘇醒了過來。


    韓雪:“怎麽會……”


    淩千霄:“這怎麽醒了?!”


    韓雪:“媽媽?!”


    驚訝地看向四周的韓雪,疑惑著這個地方是哪裏時,正在這個時候,擔架也推到了實驗室的大門前。


    見到那個們頂上的指示物,和這座金屬的大門,韓雪的眼神立刻從驚訝變成了驚恐,想要起身的她已經意識到自己身處於何處!


    即便鏽蝕使得這裏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昏暗的通道沒有先前那般明亮,但門框上方的指示物,那個生鏽的『禁止通行』標誌,她依然曆曆在目!


    這正是自己誕生的地方,也是那個……血肉橫飛的地獄!


    『不要啊……我不想死!』


    『求求你……放過我……別……我的身體,不要扯斷我的身體……不要!!!』


    『為什麽?!韓雪?!我明明為了你……為什麽?!?!』


    『我向你保證,殺了我,你不會活得很輕鬆……你的一生將變得肮髒不堪……你隻配存在於地獄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唔——!!!』


    血液與迴憶,衝刷了此刻的她,腦內的每一段神經!那些厭惡的眼神和她冰冷的觸感,就如針管和手術刀,在她的意識當中隨處切割著!


    以及,沾染上自己雙手,黏膩的不明液體,不隻是血液還是其他什麽的混合粘狀物,在她的身上纏繞著!


    『我不想死!!!』


    韓雪:“不要——!!!”


    想要奮力甩開那灘液體的韓雪,最後隻能因為其纏繞於身,無法掙脫,雙手向外伸出無助地、痛苦地歇斯底裏著。


    當初逃脫噩夢的自己幾乎身心力竭,好不容易從死亡的邊緣走迴正軌的自己為什麽又要迴到這個地獄?!


    不理解的韓雪隻能抽出不知從何而來的手術刀,想要割開那些粘液,卻感覺到脖頸被緊緊地掐住,身體不受控製地朝爬滿了鐵鏽的金屬板上撞去!


    韓雪:“——?!”


    而後,還沒有從摔傷中緩過神來的她,腹部又承受了一記重擊,甚至將口中的唾沫震蕩了出來。


    喘不上氣的韓雪迴過神來,發現滿手沾染著血液,自己的身體被染得一片通紅。


    低下頭,那把手術刀也不知何時刺入了自己的腹部,血液正從中噴湧。


    韓雪:“血……啊啊——”


    又是一記重擊!腦袋撞向金屬板的她,眩暈中,她似乎見到了眼前,正看向自己的琴。


    韓雪:“呃……救……”


    琴:“夫人……”


    咚!


    並沒有什麽手術刀或者血液,那些不過是幻覺。


    但淩千霄的每一腳,都不是幻覺。


    站在身前的琴正打算說點什麽,高跟鞋的鞋跟卻如手術刀那般刺入韓雪的衣服,地上似乎還留下了些許血跡,或者是溶解的鐵鏽。


    以及,各種各樣的衣服殘片,毫不在意其人羞恥心的淩千霄就如同在踐踏著韓雪的人格,踩碎的不知何時換上的實驗服,嚐試用破布遮掩自己的韓雪,隻是聽見了自己“母親”一陣又一陣的辱罵。


    淩千霄:“說了多少次……不準叫我『媽』!因為你沒有雪兒的資格!隻有我的雪兒才可以……你這一堆爛肉就根本沒有資格!”


    淩千霄:“還有……你那是什麽表情?!恐懼?害怕?我第一次見過你這個把實驗室當成‘屠宰場’的家夥,居然也會露出那副表情?!啊?!”


    韓雪:“別……別打了!別打了!求求您,求……啊——!!!”


    顫抖抬起的那隻手,又被高跟鞋的鞋跟給踐踏在了地上,並狠狠地扭了兩圈,直到手部的血液開始溢出為止。


    不耐煩的淩千霄,終於感到有些疲勞了,停下了腳上的動作。


    粗暴的虐待,終於停下了。


    她慌張地抽迴自己的手,捂著流出血液的手背痛哭的她將腦袋縮在兩膝之間,這可憐兮兮的一幕反倒使得淩千霄更加不耐煩,從脖頸處拽起韓雪的她,將其扔至擔架上,並命令身旁的琴。


    淩千霄:“琴,你跟他們幾個帶著她去醫療室止血,然後準備準備,我去找蕭博士。”


    琴:“明白……夫人。”


    恐怖的一幕,終於稍微得到了喘息,等待淩千霄走入實驗室後的琴和護衛隊,以及那幾位研究人員前往醫療室的路途中,蜷縮在擔架上的韓雪渾身止不住顫抖著。


    一方麵因為那個帶血的記憶,另一方麵……迴到這裏的這種經曆,也一點都不讓人感到放鬆。


    沉淪在悲傷和恐懼當中的她,低聲自言自語著……


    韓雪:“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連續的幾聲疑問,走在前方推著擔架的琴,注意到韓雪的那幾聲細語,還有……


    韓雪:“為什麽……我好不容易要帶著大家的迴憶活著……為什麽……我的結局還是要被帶到這裏讓後被殺害……為什麽……為什麽製造了我卻還要殺死我,為什麽……”


    眼前的韓雪,眼淚打濕了擔架的墊子。


    聲淚俱下的她,很早以前便清楚了自己的結局,即便是必須死去也依然能夠平靜接收的她,本不應該流出與自己不符的眼淚。


    可是……


    她放下了抹眼淚的雙手,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本不該有人會記得,這個用完即棄的廢棄物。


    但川明的迴憶、火門一班的大家,經曆過的那些從宿舍的日常到教室的日常,被溫暖的迴憶以及那個擁抱……來自李千翼的溫暖的迴憶。


    心想著這些重要迴憶的韓雪,眼淚稍稍停下了。


    卻又帶著些許的歉意。


    韓雪:“大家……千翼……對不起……”


    琴:“……”


    真是充滿了友情和感動的迴憶,聽著韓雪不斷念叨的琴也感到了與那個人些許的觸動,或者說從一開始自己的內心便有些掙紮著。


    夫人的指示必須要遵守,但內心的聲音是否應該無視呢?


    這時韓雪轉過了頭。


    韓雪:“琴……”


    琴:“嗯?怎麽了?”


    韓雪:“我的肉體被製作成藥引後,記憶和靈魂也會被保留下來的,是嗎?


    琴:“……是。”


    就像先前那些死去的複製體一樣,隻要身體的部分尚在,即便是被製作成其他什麽物質,靈魂也不會被完全抹去。


    這也是韓雪當初,會吞下那些屍塊的原因——唯獨能夠記住她們的方式。


    但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


    韓雪:“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嗎?至少在我死前……”


    琴:“……”


    推著的擔架,沒有停下。


    雖然時間不多,而且自己也沒什麽決定權,但穿過通道的琴,還是仔細思考了這個問題。


    琴:“你想保留下你的靈魂和記憶嗎?”


    低聲的,琴在她的耳邊詢問道。


    韓雪:“不……是將我的記憶和靈魂抹除。”


    琴:“……你說什麽?”


    『抹除』?有些意外的琴想要繼續詢問下去緣由,卻聽見韓雪,同樣低聲著,迴應了自己的疑問。


    韓雪:“我不想讓她被這些記憶束縛……”


    琴:“……”


    韓雪:“她和我一樣,也同樣過著不幸的人生……而且,她本該可以擁有那份幸福的迴憶,如果沒有那場車禍的話……”


    韓雪:“但如果……如果再有我的這些記憶,變成她放不下的愧疚……我希望她可以像我想的那樣自由地活著,而不是要被這些記憶困擾……”


    竟然是因為這種原因?仔細想過的琴認為,到最後的夫人很可能會想到和此刻坐在這裏的韓雪一樣的想法——抹除她的靈魂和記憶。


    但沒想到的是此刻即將小時在這世界上的她,居然會為了一名未曾素麵,甚至是導致了她悲慘的一生的人,甘願犧牲自己,甚至不被人所記住。


    琴:“你……認真的?你不恨她?畢竟……不是因為她,你也沒有需要經曆這一切的開端……”


    韓雪:“……我不恨她。”


    琴:“……”


    輕聲說出那四個字的韓雪,隻是在眼淚沒有流盡的時刻,微笑地側過腦袋迴應琴的疑問。


    用溫柔的方式來對待殘酷的現實?聽到這種輕飄飄的語氣講出如此沉重的話語,鼻子發酸的琴假借著微笑掩蓋了過去。


    但其實那是根本藏不住的苦笑。


    緊接著,韓雪又對剛才的話做出了解釋。


    韓雪:“我們都不恨她……沒有她,也不會有我們的誕生,也不會有我……要說我的生命也應該是她給我的才是,先前的人生也是,那些美好的迴憶也是……”


    韓雪:“所以,我也想過時日不多的我也該像她過去那樣,努力地活著,努力地過著屬於自己的人生,努力地……即便這些看起來都是掙紮,但是……”


    韓雪:“我們和她一樣,都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正因為如此,一想到我們是因為她才能活著的,那種恨意……有點說不過去呢。”


    韓雪:“但一想到死亡……那隻能說是命運吧……就像是玩笑一樣,沒有任何征兆就讓我迴到了這裏……雖然這能夠讓我說出『恨她』這樣的話,不過……”


    琴:“……不過什麽?”


    韓雪:“我沒多久也會因為體內異能的耗盡死亡吧?雖然還沒走到盡頭,但是……已經足夠了,隻要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很滿足了。”


    韓雪:“不管結局如何,也算是能夠帶著滿足的心意離開了……講到這裏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去恨她了……”


    這算是對將死的命運感到釋懷嗎?仍舊沒有表露出太多表情的琴,隻是推著擔架,好似沒有任何觸動地走著。


    其內心卻如同剛才發酸的鼻子那樣,無法停下洶湧波濤的他隻能忍著不適感,繼續推著擔架。


    因為他明白了……一些本該明白的事情。


    夫人的命令必須得到重視,但自己的本心……也不該被忽略。就如因為那個等待治療的韓雪,而存在於這裏的韓雪,雖然從琴的角度去思考,終究是應該帶著恨意。


    但是,坐在這裏的她,卻用溫柔的本心,對抗了殘酷的結局。


    琴:“……”


    研究人員a:“到了!琴護衛,你迴去向夫人複命吧!”


    琴:“是……麻煩各位了。”


    調轉了擔架的方向為幾人讓路的同時,離開的琴與坐在擔架上的韓雪,相互之間擦肩而過,遠離了對方。


    唯獨留下了,韓雪最後的告別。


    韓雪:“再見了……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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