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果果這次也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試探著提議:


    “你們既然要鬧,為什麽不去司令部鬧?”


    這個問題,讓原本還帶著嗚咽哭聲的人群,也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他們為什麽不去?


    當然是因為他們不敢去!


    司令部那些人手裏都有木倉啊!


    若是一個不小心,孩子沒要迴來,命都要沒了!


    辛果果看著他們變換不停的臉色,歎息一聲:


    “那你們為什麽就能肯定,隻要我們學校的學生寫了文章,他們就一定會放人呢?”


    這話,讓這些人更是無言以對。


    女人眼中閃過一抹慌亂:


    “他們答應了的!”


    辛果果目光淡淡地看著她:


    “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女人眼睛瞪大。


    因為她心裏很清楚,臨時反悔的事兒,譚凱幹得出來!


    哭聲突然越來越大。


    但這次,卻再沒有人砸門。


    他們會來華大,不過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


    可現在,連這絲僥幸都沒了。


    “那我們怎麽辦?我家嚴橋本就是個倔脾氣。要是……嗚嗚嗚!我也不活了!”


    女人突然抱住身邊的男人,痛哭失聲。


    她方才的所有囂張和步步緊逼,都在瞬間消失殆盡。


    現在,隻剩下了茫然無措。


    還有深深的恐懼。


    辛果果看著這些哭成一片的人,心裏也有些不好受。


    但正如先前他們在辦公室所說的話。


    國家大事麵前,個人的一切都得為之讓步。


    她深吸一口氣。


    又長長歎出。


    孔祥也垂眸,沉默著。


    他們都是些手無寸鐵的書生,在那些手裏握著槍炮的軍閥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雙方就這麽隔著華大的鐵門。


    一方痛哭流涕,一方沉默不語。


    許久後,等這些人哭得差不多了,辛果果才出聲:


    “各位,請聽我一言。現在孩子們被關起來也快一天了。你們真的不能指望他們的良心。


    “看各位的裝著,各位家裏的條件應該都還不錯。不若趕緊迴去,能找關係的找關係,能花錢的花錢。不管怎麽樣,總歸比在這裏哭有用些。”


    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些人猛地瞪大眼睛。


    對啊!


    “我這就迴去!我記得我家三姑婆家兒子好像有些門路。我這就去找他。”


    “我也迴去!”


    有人開了頭,其他人也都紛紛行動了起來。


    家裏有關係的,就趕緊打電話發電報。


    沒關係的,就找相熟的人,找司令部的其他人送錢送人。


    總之,各家施各家的法。


    這些人唿啦啦一下全都退了。


    孔祥愣了許久,才看向辛果果:


    “你先前怎麽不說?”


    他並不是質問,隻是好奇。


    明明有這麽簡單的法子能將人弄走,她為什麽要費那麽多口舌?


    辛果果扯了扯嘴角:


    “嗬嗬!我能說我也是剛想到嗎?”


    孔祥:……


    很好!


    這理由很強大。


    他無言以對。


    人群散了,危機解除。


    兩人有說有笑地往教學樓走去。


    剛走兩步,就聽見一陣熱烈的歡唿和掌聲。


    兩人循聲抬頭。


    就見各個班級的窗戶邊都擠滿了人。


    那一張張年輕的麵龐上,都帶著燦爛的笑容。


    辛果果咧嘴一笑。


    孔祥也找了一下,隨即瞪眼:“上課時間,幹什麽呢?!”


    這一聲吼,讓所有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學生們愣了一下後,瞬間唿啦啦全退了迴去。


    隻一眨眼的功夫,各個窗戶邊,便再看不到人影了。


    辛果果看向孔祥,不由笑了起來。


    孔祥看著她目光中的揶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


    一場危機悄然化解,華中大學的全體師生重新迴到正常的教學生活中。


    但司令部征文的事,就像是一根刺。


    雖沒人再提起。


    但卻存在感十足,讓每個人的心裏都難受不已。


    本科七班的學生有一部分已經在董老師的要求下,將文章寫好了。


    此時此刻,董老師看著講桌上擺著的寥寥幾本文章,臉色難看:


    “同學們,我希望你們能明白,自古民不與官鬥。別人有木倉,我們就得認慫。征文截止時間,目前校長還沒說,但我希望所有同學積極參加,踴躍寫作。”


    然而,這番話說完,得到的卻是一雙雙冷眼。


    董老師被那一雙雙仿佛看垃圾一般的眼神刺激到。


    他猛地一拍桌子: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你們是學生!你們的任務就是學習!外麵的事,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董老師,這番話,您敢出去,對著東北的同胞們說嗎?你敢去南市對著那三十萬同胞說嗎?”


    一個聽起來沒有太多情緒的聲音,就這麽突兀的響起。


    讓董老師的滿腔怒火,瞬間煙消雲散。


    他怔怔地看向說話的學生。


    他的學生這會兒正定定地站著。


    他瘦瘦小小的,個頭並不高。


    連那雙黝黑的眼睛中,看起來都沒有多少情緒。


    可是此時此刻,董老師卻被那雙眸子給嚇到了。


    “永易這會兒看起來好高大。”


    “我感覺永易氣場有兩米八。”


    “嗯嗯!我這會兒看著,也感覺永易好高大,需要仰望。”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


    董老師隻覺得那些話就像是一記重錘,錘在了他的腦海中。


    是了。


    此時此刻的永易,讓他想到了那些被壓在刑場上的紅黨。


    他們的眼睛都是這樣。


    看起來沒有什麽情緒。


    可是,卻無端端地讓人心生恐懼。


    那眼睛中,仿佛帶著鄙視、輕蔑,可細看之下,又分明是同情、悲憫。


    董老師皺著眉,將那幾本作業本拿起來:


    “隨你們吧!反正最後挨罵,甚至被司令部記住的人,不會是我!”


    他說完,抬腳離開。


    等他一走,教室裏便熱鬧開了。


    有一個大高個走過來,錘了一下永易肩膀:


    “可以啊永易。你這氣場夠強大,把老董都嚇跑了。嘿嘿!”


    永易漲紅了一張白皙的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也……也沒有……我就是……就是……”


    他隻是說了自己心裏想說的話而已。


    眾人見他這樣,都友善地笑了起來。


    本科七班的事,其他班很快便聽說了。


    一個個議論紛紛。


    對於永易勇敢站起來的事,學生們大多都表示了肯定和讚揚。


    而老師們這邊,卻是一個個臉色難看。


    方言城看著擺在自己桌案上的幾篇文章,看向董老師的目光裏都是,都是淩冽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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