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腮撐在案上,說句玩笑話。李辭牽了牽嘴角,麵上柔和幾分,就執筆垂眸,揮毫在紙上遊走。江可芙也不再言語,拿出昨日收到的信,又細細看了一遍。


    同樣是來自涿郡,帶來的卻是兩個極端。鍾氏死,江霽蓮成婚。因字裏行間的主角與她理論親近,實則疏遠的關係,其實心情的起伏多是突然。這是兩個初至金陵時,給她帶來最直接的不快的人,不能說憶起舊事絲毫不介懷,倒也並未寬容至此,隻是明明兩年,物是人非過眼雲煙的感慨竟那樣強烈。


    叫人唏噓。


    此前,金陵皇城。


    庭間琵琶樹鬱鬱蔥蔥,薰風陣陣帶來隔牆甜膩的香。門外哪宮新寵轎輦經過前唿後擁一隊人,愈襯得鳳棲宮內淒清。內殿盡是素白,曾經的主子被廢也不曾離開這裏。算是天子對少年相伴的髮妻最大的寬容。宮中雖不發喪,屍首還是送還到鍾家葬入本家墓地,也允許了她的兒子在此緬懷悲痛。


    李盛一身縞素的坐在內殿,木樨和木靈點上了往日所剩的最後一點香,為他營造最後一次假象。殿內已搬空了,鍾氏的痕跡所剩無幾,過完今日這裏徹底清淨,也許不久,就要再住進一人將此前種種徹底填在地下。


    「殿下。」


    坐了很久,久到日頭偏西,木樨和木靈因鍾氏的關係被李隱所惡,沒有案例分去各宮,被遣迴了鍾家,今日打掃最後一遍,也該走了。


    「殿下切要保重身體。娘娘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李盛看過去,麵上無喜無悲。


    「二位也要保重。出宮也好,父皇不必時時憶起母後的不好,你們也不必觸景生情。是好事,好事。」


    深深環顧一眼殿內,李盛起身走出鳳棲宮,沈妙書一身素色衣衫正站在庭中等他。夕陽已被宮牆截成半個,昏黃暖融融散落,將庭中枇杷樹染成黃色。莫名的,想起那句「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


    「走吧。這裏,日後就沒有母後了。」


    沈妙書不語,默默挽上了他。她能感受到丈夫的悲傷,也能感受到他的平靜。這件事至此就過去了,此日之後他們要往前看,路還長得很。


    「不知無別那裏怎樣了。」


    「會沒事的。七弟都明白。」


    想起遠隔千裏的手足,不免又一層擔憂。沈妙書輕輕拍拍的他手小聲寬慰,二人邁過鳳棲宮大門的門檻。


    還是迴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宮室正殿的門。他想起少時到時辰去尚書房讀書,離去時,一迴頭就能看見鍾氏站在那裏目送他,眉眼溫和,笑盈盈道聲「去罷」。


    莫名的,心口一陣抽痛,像是意識中的,又好似真切的痛楚,緊隨而來一陣眩暈,恍惚間心頭再次一梗,不覺躬身,一股溫熱腥甜自喉嚨湧出,一片血色飛濺在鳳棲宮前青石地磚上。


    眼前模糊重疊的影子中有沈妙書緊張的目光,倒在地上,李盛在聲聲急切唿喊中昏死過去。


    「文則!文則!」


    *


    一封帶著變天的消息的信從宮中悄悄遞出時,金陵已經不是過去的金陵很久了。元慶十六年八月,盛京的昱王夫婦收到太子妃密信,太子李盛身中劇毒,時日無多。


    鍾氏一族的寄託沒了,大啟日後的福祉消亡,一切走向了未知。


    江可芙不知道這封滿含怨念的信是如何從宮中遞出的,甚至無法相信字裏行間深重的怨懟來自溫和恬靜的沈妙書。她控訴下毒之人的黑心,指責查案之人的無能,怨恨帝王的冷血。李盛的毒中得不明不白,沒有結果的案子最後不了了之。她說自己如何數著日子在絕望裏走,李盛卻還安慰她終於遠離了奏摺能與她多待片刻。


    鍾氏的死是必然,但到了李盛,李辭與江可芙都慌神了。


    這是一封秘密寄來的信,且與信中所提太子中毒時日已相去將近三月,宮中有何變故非天子駕崩太後離世需人奔喪,其餘確是不傳與藩王的,或許還需提防藩王知曉,所以並不意外,讓人複雜的是,結合此前種種,下毒之人不外乎齊王一黨,沈妙書如此聰慧,卻隻字不提,不免蹊蹺。


    若是恐人半路截下故而不說,那麽對李隱的怨懟之言要比汙衊齊王的罪名大得多,如此解釋便未免牽強。或許是關心則亂?或許是宮中還有旁的事,他們不在宮裏便不知此事究竟如何撲朔迷離?又或許…


    心頭忽然閃過什麽,李辭突然起身徑直到書案上翻找起來,半晌,終於翻出一封信。認出上麵火漆樣子,江可芙微微蹙眉,片刻,竟也想起與此信相關一事湊了過去,直到兩道目光交匯在同一句上,二人抬頭,都捕捉了彼此眼中那抹暗芒。


    那是李儀卿今夏至金陵參與鍾氏後事時寄給他的信,知曉小弟無法迴京,故宮中人與近事都有提及,讓二人忽然想起的是那一句:算來也近兩年不曾迴宮裏,金龍殿內侍都眼生得很,若非見了沐季還當走錯了地方。


    當日看此信時二人便曾就此多想了些事,此時忽然便和沈妙書的信聯繫上。金龍殿的事江可芙不知曉更多,卻也明白這些近身之人天子便要換,也斷無盡數變新人的道理。李辭對這些人更了解,想起離京之時金龍殿幾個內侍,短的也不過才侍奉三年,久一點的七八年,但年歲都不大便無死的可能。若說犯了事,更荒唐,會有除卻沐季短短兩年便全犯了大錯的可能麽?李儀卿寫下此事時許以為這些人早前便換了,但此時他們瞧見這句話,卻後背發起涼來,或許都不是這兩年間,甚至有可能也不過這三個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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